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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何首魁

派出所在镇政府的后斜坡上盖了一溜房,所长叫何首魁。

说起何首魁,镇上流传着许多他的故事和笑话。当然他是一镇一乡的派出所所长,那个属他管辖的乡,也与北斗镇一样,说起何黑脸来,都有几背篓的故事,有时笑得人下巴脱落了须用手捂住以防跌在地上。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不免要惊悚胆寒一番的。反正背地叫他何黑脸、何首乌、何茄子的啥都有。意思是脸黑,也有面情不大宽松柔软的含义。

先前何黑脸手下只有两三个跑腿的。新近又增加了两三个,还临时雇了几个协警。连北斗村的叫驴、羊蛋、狗剩、骆驼、磨凳也都被他们雇着抓过人。这些人腿快,山路熟,有时真的能跑过汽车轮子。

温如风踏进派出所大门时,门口一个瘪了气的偏斗摩托上,正铐着一个头发长得能遮住半边脸的瘦皮猴。那人还冲他笑。

他听见一个房里有麻将声,就朝那个房走去。门大开着,麻将搓得像是从布口袋里倒核桃。他都站在门口了,也没人理睬。他给何首魁招呼了一声:“何所长!”

“有事吗?白板。”

“红中。”

“碰!”

“发财!”

“碰!”

“你狗贼就是个碰碰车。”何首魁在撅人。

温如风说:“我地畔子上的树让人偷了。”

“啥时候?幺鸡。”何首魁问。

“有好几个月了。”

“那咋才来报案?碰碰碰,把八筒放下。”何首魁急着把八筒拉进了自己的牌里。

温如风说:“孙铁锤不是当晚就来报案了嘛。”

“孙铁锤报的是他家的树让人偷了,与你啥关系?九筒。”

“那是一棵树,长在我和他家地畔子中间,我这边还多些。”

“你是喂猪哩,又让他吃个夹二条。不管是谁家的树,都没眉眼了。最近北斗镇那些歪七裂八的树,都让偷一二十棵了。外面铐的那个瞎蛋……吃……二万吃了……连学校的桂花树都偷了,但他没去过你们村……碰碰!”

温如风说:“问题是我这棵树是贼喊捉贼。”

“啥意思?”不仅何首魁停下了手中的牌,连其他几个手下,也都把眼睛盯到了他脸上。

“贼喊捉贼!”他强调说。

有人抠了个炸弹, 的一声扔在桌上,像是刽子手一刀下去搞定了头颅。

何首魁端直骂了一句:“你是做梦跌粪坑了。不打了,办案!”

然后,何首魁就安排人做笔录。温如风把丢树的前后经过和叫驴醉后的话,统统说了一遍。再然后,何首魁就让他回去等消息。

温如风说:“案情是清楚的。”

“是你办案我办案?叫驴醉后嘴里胡诌几句,案情就清楚了?扯啥淡呢?回去回去!”

他就只好走了。

温如风前脚走,孙铁锤后脚就进了派出所。他不是投案,而是打牌来了。

孙铁锤隔三岔五总要到镇上一些机关走动走动。那时机关也没啥业余活动,见面就是搓几圈麻将,喝几口干酒的事。他新近卖了树,手头还倒腾了点其他钱,很是松快,有时就故意来给机关放点水,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来。

可今天何首魁没让他上麻将摊子,端直先问树的事。

孙铁锤自是一百个不认账,并且说他来就是催破案的。那可不是小钱,他还等着那笔钱弄事呢。

何首魁说:“铁锤,咱说是说,耍是耍,可不敢在这事上有闪失,这可是老哥的饭碗。如果是一棵树娃娃,三五百元,哥给你捻弄一下就算了。可这是五六万元的大案,一旦出岔,哥这身皮都能让剥了,搞不好还得坐牢呢。”

“何所,你还能不相信兄弟的话?那晚他温存罐妹子嫁人,我以村上名义,出头露面,服务群众,跑前忙后,给他驴日下的撑了多大面子,还赖我偷树。即就是要卖,我也会光明正大地卖。那是我爷栽的,就长在我家地畔子上,主根都在我这边,偷啥呢?不能冤枉好人么。偷偷摸摸,岂是兄弟所为?兄弟是啥人?偷,咋朝人前站?咋带领一村人致富奔小康?驴日下的,我还想整他个诬告罪呢!”孙铁锤扑扑啦啦说了一堆,何首魁似乎也没听出啥破绽来。

那天既没打牌,也没喝酒,孙铁锤干坐了一阵,觉得没趣,就起身走了。他一走,何首魁就让把叫驴传来了。

叫驴是派出所的常客。开始因偷鸡摸狗常被抓。后来跟所里人混熟了,三天两头在河里抓几条鱼,或者逮条菜花蛇什么的,都弄到派出所来烹了炖了,就跟大家打得火热起来。有时上案子需要人手,也临时让他来帮忙蹲过坑、撵过人。他精瘦、腿长,蹲坑能钻狗洞,撵人能飞房梁;但何首魁始终掌握着一个原则,不让他当正式协警,更不让他穿警服,怕这货惹麻烦。

那天协警叫他,他顺手在邻村扭断了一个公鸡脖子,塞在包了浆的黄大衣里拿来,是想讨好一下何所呢。没想到,何所这天脸拉得有一丈二尺长,坐都没让他坐,公鸡也没叫炊事员拾掇,直喊把赃物扔了。他还讪皮搭脸地把半个屁股朝凳子上挨了一下,谁知何所一声吼:“站好!”搞得他很是有些措手不及。但那阵儿何所穿着警服,还在用湿抹布擦警棍,他就觉得已不是往日的气氛,便把两条瘦腿并了并。那并拢的双腿,像两根特别弯曲的麻秆,中间能夹个篮球。

“咋回事?”

“啥咋回事,何所?”

“你自己知道!”

“我真不知道,何所。”

“你想我捋你两棍是不?”说着,何首魁还拿警棍朝他瘦得半点肌肉和脂肪都没有的屁股上比画了比画。

“何所,我真不知道我咋了。自兄弟投靠你何所以后,就没干过那些没尻门子的事。”

何首魁瞪了瞪门口断脖子鸡说:“那是你干的有尻门子的事?”

叫驴嘿嘿一笑说:“它自己蹦到我怀里,只是顺手拧了一把,没想到这货脖子就跟蔫黄瓜一样,经不住拧……”

“叫驴,少给我玩里格楞,你可是把关三五年的事情都犯下了。”

其实叫驴心里早已清楚何首魁说的是啥事,他偏揣着明白装糊涂。在派出所混得久了,他最知道遇事该如何反应。好多案子本来毫无线索,都是他们冒诈出来的。何所贼得很呢,问啥,眼睛一直都在你浑身上下踅摸着。去年发生在一个苞谷地里的强奸案,谁把一个瓜女子拾掇了。瓜女子满镇里又是哭又是喊的,可上下比画着比不清楚,只能大致判断是一个长得像南瓜的家伙作的案。所里把几个嫌疑人弄来问了几天几夜,他还上去将一个看上去特别窝囊的矮个子踹了几脚,把人家的卵蛋差点没捏化,可毫无效果。最后何所从县上开会回来,一上手,不到半小时,就把人锁定了,并且恰恰就是那个他捏了卵蛋的货。非常简单,在审讯过程中,何所让提取嫌疑人的毛发,并且要裆里的。他发现那家伙的腿朝紧夹了一下,何所立即就让铐了。只几个回合,那货就竹筒倒豆子,并且还交代了其他几起案情。自那以后,叫驴对何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从此他也学到了招数:遇事就是天塌下来,脸得定平,腿嫑胡抖。何所拉开架势讯问偷树的事,他自是不会流露半点痕迹了。何况这事他已被孙铁锤叫去扇了几大耳刮子,嫌他不该酒后乱嚷嚷。关键是孙铁锤还掌握着他偷牛存犁大犍牛的事,说你再乱嚷嚷就剥了你的皮,做驴皮冻。

可何首魁偏是个不依不饶的咬蛋人,见他不说树的事,还一脸无辜相,那酱紫色的脸顿时就黑成了老锅底:“立马派人叫温如风来对证。”

把他吓得,一下弄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说要去帮忙烫鸡毛。

何首魁啪地把警棍朝桌上一拍,吩咐协警把断脖子鸡撇到茅坑去了,并严正警告他:“以后再拧可怜人家的鸡脖子,我就把你的爪子拧了。”

后来温如风就来了。

何首魁竟然拉开架势,做起了主审。

叫驴死都不承认他给温如风说过孙铁锤是贼喊捉贼的话:“温哥,肯定是你听错了。铁锤哥还怀疑你是贼喊捉贼呢。我大概酒喝多了,有点 ,把话刚好说了个反反。对不起啊温哥!”

气得温如风手直抖:“叫驴,亏了你蒋家的先人,害怕孙铁锤是咋的?这么没种的,你还活个驴垂子呢活!”

何首魁警告道:“嘴放干净点。蒋存驴,老实说,你到底说没说过孙铁锤是贼喊捉贼的话?如果说过,还有什么把柄捏在手上,都得从实招来,一旦隐瞒案情,小心以后我给你算总账!”

叫驴姓蒋,名存驴,但从来没人叫过他的大名,都是叫驴来叫驴去地喊得满世界名声很大。今天何所直呼蒋存驴,像是宣读判决书,就严肃起来了。

“何所,我可是比窦娥还冤哪!我要说过那话,就是四脚爬(指爬行动物)。我更不知道这里边的渠渠道道,的确冤枉啊!”叫驴做出的那番戏,果然是一个知道派出所里水深浅的老把式的戏份。

任温如风再喊、何首魁再吓,叫驴都死不吐核。他只拿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一个大炼钢铁时留下的生铁墩子。那铁墩子有几个眼,平常是用来拴人的。他也被拴过。他还帮着所里拴过别人。

何首魁看问不出啥来,就让温如风先走了。

温一走,何首魁甚至还用警棍戳了叫驴几下,是带电的,不仅噼里啪啦乱响,而且电得叫驴捂着裆乱蹦。但他还是那些话,绝对没敢吐露半点孙铁锤的不是。因为孙铁锤扬言,他要再敢做“歪嘴驴”,就劁了那“两颗驴蛋”。孙铁锤比何黑脸可是狠多了,说劁,不定还真劁了呢。

偷树案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何首魁给各方都留了后话:现在正严打,说不准哪天咳嗽就会带出痨病来。 gBSlUFic3xFniHQuhXtHsluOmZT8iitFbjIxnc50+YbjY9gVsfVJrLaDmYpYQ/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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