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27 清明

安北斗又回村里守温如风去了。

他脑子始终绷着那根“一月后”的弦,眼看十几天过去了,何首魁那边案情没推进;“点亮工程”抓得更是紧锣密鼓;南归雁还老让人捎话给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温如风留在村里,绝不允许放出去影响北斗镇经济建设。

他最近也越来越朝温家跑得勤了。花如屏倒是对他蛮客气。老温却一副与他做了对头的样子,水都不给喝一口。就好像树是他偷的,蛋也是他打的一样。他还故意说:“哎,存罐,我是把你咋了,上门连一口水都讨不到嘴?”

“我再提醒一次,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温如风。小名只有父母才配叫!”

“好好好,温润如风,那是君子的风范哪,总不至于伸手专打上门客吧?”

“你是政府,我是人民群众,我还敢打政府,不想活了吧。”

“那人民群众也不能不给政府水喝么。”

“政府还缺水?想喝哪儿喝哪儿。只要喝,一条河都有,随便喝去。几条沟的水,不都让你们喝干了?一会儿修大寨田,一会儿拦水库,人定胜天么!”

这家伙的确有些难对付。

尤其是最近,开始折腾勺把山的“点亮”了。只见孙铁锤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发动叫驴、狗剩、羊蛋、骆驼、磨凳一干闲人,整天骑着摩托,插着彩旗,到处喊叫要成立什么北斗村旅游责任有限公司。连这几个货自己都没搞明白,到底啥叫责任有限公司,还是有限责任公司,反正就是让大家都要踊跃交钱入股。还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旅游带动起来后,凡没入股的,别说开店办农家乐,连葱都不准卖一根。温如风就鼻子一哼哼说:“都入么,但凡孙铁锤煽惑的事,小心进去转一匝,出来连尻门子都给你缝上了。”

在这一点上,安北斗倒是跟温如风心情一般,不过思考的角度不同而已。只是自己毕竟是政府公务人员,不能公开跟镇上唱反调。看来这次阵势很大,七座山都联动起来了。自己想“螳臂当车”,也绝无可能。既然责任是管住温如风不要告状,那就在这里尽职尽责吧。

有一天,他在路上遇见花如屏,还故意拦住套了几句话:“嫂子,你给我说实话,存罐哥是不是又要出门了?”

花如屏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看安干事说的,男人的事,我咋知道。”

“家里多好的日子,何苦呢?半棵树的事,有我盯着,迟早都是要弄清白的。弄不清白,我负责赔偿,咋样?挨打的事,也早晚会带出来的么。何所长日夜都在问案,总得给人家时间不是?啥也不在乎一月两月,一年半载的,关键是引起重视就对了。咱俩能不能配合一下,把存罐哥稳住,好好推磨压面,那就是方圆几十里都比不上的好日子么。你看行不?”

花如屏还是笑。

这个花如屏是远近有名的贤惠媳妇,长得有模有样不说,人也温顺腼腆得有些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个秋香,还爱笑。笑话也就传了不少。说她看着个子碎,身材单薄,嗓门却大得能穿透几层墙。尤其是晚上,半个村都能听见浪叫声。有那恨颠颠的婆娘就说:温存罐让人把那玩意儿打坏了也好,免得花如屏那个母狼不安分。

不知咋的,安北斗看着她也老想笑,但总忍着。心里就怨着温存罐,这么好个媳妇,咋就不好好守着,要跑死呢。做了半天工作,见她也笑着点了头,他就觉得兴许是能起点作用了。

谁知这天傍晚,叫驴又惹了祸。他骑了插着“北斗村旅游责任有限公司筹备处”旗旗的摩托,跑到老鳖滩歪嘴驴一样大喊大叫着:“温存罐,老温,你个死瘟神还叫不答应,出来个活的。入股了,我是代表镇上和村上来跟你谈话的。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你家有钱,必须带头入。不入村里就要上硬的,北斗村不能拖了全镇的后腿!”

温如风没出来,花如屏倒是笑眯眯地出来了:“你说啥,存驴兄弟?”

“是嫂子呀!”叫驴怪笑一声道,“半个村的人都说,夜半老听见母狼叫,说明存罐哥好着哩么,还赖人把他打坏了。真打坏了,叫唤啥呢。”

羞得花如屏正难以面对时,温如风抄了一根吊面棍,从磨坊冲出来喊:“叫驴,你个驴日的下来,有本事你下来!”说着就要上去打。

叫驴呜地把摩托发动了,边跑边喊:“你必须入股,不入小心还得挨黑打。再挨,可就真把蛋打坏了,母狼也就跟别人叫唤去了。”

温如风狠狠撵了一阵,没撵上,气得大骂起来:“你驴日的记着,老子绝对就是你这一伙打的。幕后黑手也逃不出孙铁锤和何黑脸这两个哈㞞。老子明天就走,直接进北京,到总部告去,不把你几个货扳倒,我就不姓温!”

回到家里,温如风麦子也不磨了,面也不包了,直说让收拾行李,要进京。

吓得花如屏趁上茅房的机会,猴子一样几个出溜爬上安家院子,算是把信送出去了。

她再回来,温如风已经把出门的提包都收拾好了。她就说:“跟个叫驴置啥气,那就是个闲人,值得吗?”

“闲人?一会儿在派出所抓人,一会儿在孙铁锤家当走狗,一会儿又代表镇上和村上强人入股,他是闲人?他就是这伙人的帮凶!”

温如风让烙锅盔,并且叫烙十斤面的,他夜半要动身。

花如屏正左右为难时,安北斗一头扎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子,是一副烂醉如泥相,差点撞到温如风的怀里。花如屏一看就是在演戏。刚上去送信时,他还正在那个大炮筒子一样的望远镜前,对着天空乱照呢,怎么一下就醉成这样了。她差点没笑出声来。

安北斗前后缠着要跟存罐哥喝酒。说今天是清明节,他想起奶奶很难过。他奶奶过去也是心疼过温存罐的。存罐到世上来,还是他奶接的生。温如风见安北斗醉成这样,又拿他奶说事,也就任他存罐哥长存罐哥短地喊叫了。不过,他还是要花如屏给他烙馍。安北斗却死搅蛮缠着让花嫂炒菜喝酒。这一夜,看来安北斗是明显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就在凌晨一点时,村里突然传来哭喊声,说叫驴骑着偏斗摩托从老鸦咀上摔下去了。他娘哭得一村人都能听见:“存驴是帮派出所撵人贩子摔下沟的呀!”

四个小时前,叫驴还在村里到处张罗入股的事,四小时后,怎么又说为派出所撵人摔到老鸦咀下去了呢?从那里摔下去还能有命了?这一消息,明显让温如风也怔在了那里。

安北斗突然接到传呼,要镇上所有干部立即赶到老鸦咀抢险救人。他正在两难中:“离开了,老温咋办?”温如风却端直跟他说:“你也嫑装了,快帮忙去,毕竟是条命。我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说到做到。”

当他赶到老鸦咀时,已有人打着手电正到处找人了。

好在月光很亮,山崖倒是能隐隐糊糊看清楚。南归雁和镇上好多干部早已赶到现场,有人打着火把都下到沟里去了。

安北斗很快知道,偏斗摩托是叫驴开的,上面还坐着何所长和另一个干警。

这条沟他很熟,过去计划生育撵人时,有人躲进沟里,他下去找过。以他对摩托冲出公路的刹车痕迹判断,摩托不至于摔下沟底。他叫了朱武干说:“跟我走,从这儿下。”

果然,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已经摔散架的摩托。

那个年轻干警是挂在树上了,从树上再跌下来,又遇见岩石上的腐殖质,只摔断了一条腿,处于半昏迷状态。

而何首魁浑身都是血迹,乌脸上划出了七八寸长的口子,血是半渗半凝状。他的脸长,有人也叫他何马脸、河马脸、蛤蟆脸的。总之,他的绰号有一长串。见不得他的人很多,怪名字也就过一阵冒出一些来。要是脸再长些,兴许这划破的口子还会继续延伸下去。他是半卧半坐着,看上去像是一个血糊郎鬼,挺吓人的。只有叫驴已经僵硬了,直挺挺躺在他的身旁。

何所长的脸上已全无表情。

“何所,何所,何所!”安北斗连住喊了三声,何首魁才微微颔了一下首。

朱武干已经把那位年轻警察扶起来,并且在朝公路上喊人了:“找见了,人在这里——!”他还用手电筒朝天空画着圆。

“叫驴咋了?叫驴!叫驴——!”安北斗大声对着叫驴耳朵喊。

“他叫蒋存驴!”何首魁很是郑重地纠正了一下,然后说,“已不在了!”

安北斗又把叫驴的胸脯按压了按压,只压出一嘴的血水来,就说:“我把他先背上去!卫生院也来人了,兴许还有救!”说着就把人朝起拉。

“等一下。”

何首魁突然脱下了警服,虽然已被划得多处破损,但领章、警徽还都在。他把警服慢慢穿在了蒋存驴的身上,并且一颗一颗地扣好了纽扣。再把蒋存驴一只半睁着的眼睛,抹了一下,算是瞑目了。然后,他才挣扎着,帮安北斗把人背了起来。

乱石嶙峋,枯藤丛生。月光下,哪儿看着都变了形。风再一动,妖魔鬼怪就都在朝安北斗不怀好意地勾肩搭背、招手致意。他心里直禀告:“存驴,我可是在背你,别吓唬我啊!”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麻阴得突突乱抖,脚下也直发软。

蒋存驴在这一带基本算个恶人,谁提起来,都没半句好话,甚至是恶狠狠的诅咒。一些老人经常背后骂他:咋不翻崖摔死呢?今天果然是翻崖摔死了。把他背在背上,安北斗甚至都有点害怕那双老偷鸡摸狗的爪子,要是突然像电影《画皮》里那个鬼爪子一样伸出来,钢针一般扎进脖子,自己大概立即就没命了。尤其是蒋存驴勉强挂在他肩头的长下巴——那下巴的确长,把他肩头啃得住住的,一走血一涌,端直就喷在了他的脸上,甚至还溅到了嘴里。血竟然是那么腥、那么咸,是一股铁匠和铜匠铺子的味道。难怪说人体含铁、含铜、含锌、含锰、含钼、含硒、含碘地含了十几种微量元素。他甚至还闻到了钙、钠、钾、镁、碳、氢、氧、硫、氮、磷、氯的味道,有些是田里用的,有些是生活中用的,他老婆在卫生院给人打吊针,里面好多味道也都含在药水中。人就是这些元素合成的,合起来难,散起来就像瓶子打了,突然洒一地,是真正的覆水难收。那些杂七杂八的味道甚至都在发臭了。

看来清明节真不是个好日子。 Mt/3YPTye3YLod5YVXjgH3km7IBGxmClH6vxWdUWPab7QY+PdPXBYNw7Ng5e0la5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