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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春分

安北斗驻村已快满二十天了,按照南归雁的要求,也进行了广泛调查,并且还到邻近几个村,展开了深入细致的走访。但没有任何人能提供打人和偷树的线索。邻村人把温如风都叫温师。农村凡有手艺的人,乡里乡亲的都统称师傅。温如风能推磨、压面,并且不短斤少两、讹人诈人,人们自是很敬重。他丢了半棵树、挨黑打和进省城“扑车”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当然,在调查过程中,大家普遍关心的,还是温师的交裆是不是被彻底打坏了?都说好在有了儿子,再没个儿,这不让人谋害得断子绝孙了?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媳妇!他还解释说,都好着哩。人家偏是不信:好啥呢,说媳妇半夜老气得号叫呢。他笑笑说,号叫不一定都是生气么!不过在访谈中,也听到一些说一半留一半的声音:温师那半棵树和蛋的事,八九不离十,都是本村打铁的挃的活。他说村里早都没人打铁了。人家就诡秘地一笑说,没打铁的,还能没把铁锤了。他就明白是啥意思了。

经过好多天的走访,他才有点理解了何首魁的无奈。的确村村都有被人把大树偷卖了的。村村也都有挨了黑打找不到冤家的。好多人家的全劳力都出门打工去了,有那眼瞎耳聋的,还别说挖走了树,连做饭的锅都被人揭走了,柴火点着,给锅里添水才发现是浇在火头上了。村子真不是过去那个村子,寨子也不是过去那个寨子了。派出所也不断地雇人在一镇一乡到处撵人逮人,可贼哪是逮得完抓得尽的。有些人,东西丢了就丢了,黑打挨了就挨了,可温如风不得行么。老温有文化,加上方圆几十里都温师长温师短地叫着,让人打了不该打的地方,还给嘴里塞牙花子,面子过不去么。

为了稳住温如风,他除了亲自观察、发动爹娘放哨监视外,自己也几次上门,以磨面、压面、喝酒的名义,去跟他聊天探口风。

温如风是何等精明的人,自是知道安北斗驻村和来家的理由,就不断地发出警告:“我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要是还收拾不了孙铁锤,我就到北京出访了。”

“凭啥收拾孙铁锤?得讲道理不是?”

“凭啥?凭他是偷树贼,凭他是打人的幕后黑手。事多了。”

“存罐兄!”

“别叫我存罐!”

“如风兄!我也给你透个风,为这事,何所长都动了不让动的刑罚,把几个怀疑对象收拾得几天几夜没合眼,用大灯泡烤,拿电警棍戳,可的确没弄出事来么。”

温如风嘴头很硬地哼着说:“一边到贼家里喝酒,一边审贼,那不就是贼喊捉贼么?还不知私下是咋样勾肩搭背、通风报信的呢。何黑脸绝不是个好警察,你记着。我都怀疑他是暗中指使、以黑养黑、坐地分赃的黑社会头子。”

“你也不能这样乱怀疑人么。”

“我就怀疑他了,咋?再告,我就到北京警察总部告去,你信不?”

安北斗发现这个同学的确是变得厉害了,竟然这样不讲道理不听劝。无论小时在一块儿盘尿泥,还是上小学、初中,他都是闷不溜秋、少言寡语的人。啥事能忍则忍、能受就受了,只要你不欺负他妹妹温存雨就成。那阵儿他也长得瘦削、单薄,但面对欺负他妹妹的人,绝对能一下扑上去,眼见把半扇墙都扑倒过。自他娘死后,回家开了磨坊,也是不惹人、不害人地与人为善。那半棵树要是别人偷了,估计他也不会在意成这样,毕竟是有点家底的人,弄得老耽误生意不划算。可这是与孙铁锤的纠纷,他就有点不依不饶。关键是他娘被孙存盆屡屡糟践,是村里公开的秘密。有人在他上初中时还侮辱他。后来孙存盆被马蜂蜇死了,他觉得人算不如天算,也就了了。没想到,孙铁锤仍把他当“下饭菜”,并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套”。他已多次对安北斗讲过,这口恶气不出,他就枉来人世走一遭!

花如屏对安北斗倒是一直笑呵呵的。一边包面,还一边劝温如风说:“人家安干事又没把你咋,年前还伺候过你。为你的事,把人家耽误得媳妇娃都顾不上,跟人家说话客气些!”这的确是个人见人爱的女人,长得鼻梁高高的,瓜子脸,有点小酒窝,一说话还满脸的羞涩感。加上都说她在床上爱叫唤,叫驴、狗剩这伙哈㞞,就把她评成“北斗村第一性感少妇”了。其实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但就是长得身材匀称、娇小玲珑,好像从十几岁到现在都没变过样。安北斗还隐隐劝过温如风,就凭这媳妇,都得长年在家守着,狼多着呢!可温如风偏是一根筋地要出气。他就再三规劝道:“你要相信组织。从省上到市上、县上、镇上,你的事都是头等大事,领导十分关心重视。但你也得给时间么。这是案子,既牵扯盗窃,又牵扯刑事伤害,不是说破就能破的。要是一个月真破不了,又出去闹呀?”

“什么叫闹?我这叫依法维权!放在你身上,你能把孙铁锤饶了?把蛇鼠一窝的何黑脸饶了?包括他南归雁、王中石,说是层层重视,都咋重视的?就派你一个搞计划生育的来瞎抹搭,准备劁了我还是骟了我?告诉你,不要把老百姓当猴耍!我再说一遍,一个月后,要是还没结果,我就进京了。那时别怪我不给领导面子。”

“南书记也在亲自抓,亲自调查。人家总不能放下一镇的工作,整天围着你一个人转么。”

“你耍官官相卫。记住,一个月!”

这事还真闹得不好收场了。事情重大,必须立即汇报。他从温家磨坊出来,连家都没回,就端直夹着破垮垮自行车回镇上了。

镇上正在开会。他从窗户朝里透了一下,发现坐在会议室的有一多半都不认识。并且穿戴打扮都很洋气,不像本地人,也不像上级来的行政干部。有女的戴着小碗口大的耳环,嘴画得比财务用的印泥更红润油光。还有头顶没毛,络腮胡子却长得像高山瀑布一样挂满前胸的。也不知啥会,反正开得热火朝天。南归雁在主持。他心急火燎地打了几次手势,南都没注意他,兴趣完全倾注在一个演讲得嘴角堆满白沫者身上不能自拔了。他终于忍不住闯进了会场。那个嘴角溢白者甚至还站起来舞动双臂,在大屏幕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表情和手势夸张得酷似演戏。内容好像与文化旅游产业有关。安北斗急忙给南归雁耳语了几句。南归雁澎湃的情绪,似乎受到致命一击,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只低声道:“回头说。”他就出去了。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今天镇上是有点要大操大办什么喜事的意思。伙房里不仅杀了五六只鸡,而且还从鱼塘买了鲤鱼、鳝鱼、甲鱼。山里人平常都吃腊肉,今天案子上却摆着新鲜猪屁股,说明为这事还杀了猪。大厨和帮厨也增加了好几个,都是北斗镇平常办红白喜事有名的那几位。他就问管伙的老曹:“都来了些啥人,还这大阵仗?”老曹说都是从大地方请来的,要搞啥子“点亮工程”,吸引人来旅游呢。

“点亮工程?”

他看从老曹那里问不出道道来,就把上厕所的朱武干跟上,问开啥会?朱武干也很是有些激动地说:“南书记这回可能要给咱挃大活了!规划要把整个北斗镇的七座山都点亮。还要搞一台大晚会,把人都吸引来,再靠民宿、农家乐带动经济发展呢。刚那个说得唾沫星子直溅的胖子画家,说还可以搞一个啥子书画小镇哩。”

他一愣说:“邻县不是有把山城全点亮的,也没吸引来多少游客呀?”

朱武干说:“这些专家说咱们这儿不一样,有文化底蕴,可以在七星山上大做文章。来的还有几个作家,可能谝了,说得南书记都激动得坐不住了。尤其是来搞晚会的导演、策划啥的,说就叫《印象北斗镇》,要弄成天上人间浑然一体的啥子‘天人合一印象秀’呢。”

“南书记认可了?”

“我看挺上心的。不上心也不会请来这多名人,花这么多钱。看来书记是要有大动作了。你也去听听,这些人嘴能说得很!”朱武干尿都没抖净,就又一路小跑着进会场去了。

他本来就为温如风的事心生挠搅,又听说要点亮七星山,就更是心乱如杵捣了。他跟邻近几个县的天文爱好者都有交流,大家公认北斗镇是方圆几百公里最好的观测点。首先是夜静。天文观测最重要的是地面不要有亮光,并且越暗越好。在北斗镇无论走到哪里,天空都纯净得像蓝色画布,多数时候甚至连一丝白云都没有。尤其是晚上,底色仍是泛着深蓝,星星和月亮,甚至像是谁安装上去的一样,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了。作为天文爱好者,这是他半夜睡觉都能笑醒的事。听说“点亮工程”把有的地方,已折腾得山上走兽虫鸟四处逃窜,再也听不到百鸟朝凤的日噪夜鸣了。制造出来的,只是“鬼火森森,蓝焰如磷”。

他知道南归雁自上任那日起就在想大招,想“弯道超车”,彻底改变北斗镇落伍的面貌,没想到想的竟是这一招。他从窗户看见,那个胖子画家还没说尽兴,一个戴着深度“二饼”眼镜的瘦子作家就在跟他抢话筒,好像他们已完全掌握了北斗镇经济文化发展的秘籍,唯恐建言献策不及了。

好不容易等到吃饭时,南归雁给各位专家敬酒三巡后,才起身到外面找他说事。他已整整等了书记五个小时。本来是说温如风的事。这阵儿,他甚至觉得“点亮工程”已超过温如风事件的危害性了。但他还是从温如风说起:“老温有可能进京,并扬言要到警察总部去告何黑脸!”南归雁问告诉何首魁了没有?他说没有,按规矩得先汇报给自己的领导。

南归雁对何首魁一直有意见,包括今天这个论证会,也是请了他的。但何首魁话很生硬,说除了社会治安一类的事,一般不要叫派出所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南归雁说:“你直接去给他汇报,就把温的原话转达给他,不信他不怕公安部找他的麻烦。照说偷树和打人都是刑事案件,他不好好破案,把我们搅到里边脱不了身。我一个镇书记,到底是抓经济建设,还是去抓破案、看守温如风?必须让他们派出所行动起来,要不然,还能让一个温如风拖垮一个镇不成?温如风的事我也在反复了解调查,派出所不上不行么。”说完南归雁又要去陪客人,被安北斗叫住了:“南……南书记!”

“还有啥事?”

“我听说……你要把北斗镇的七座山……都点亮?”

“啊,手笔大吧?不仅要点亮七座山,而且还要用缆车把七座山连起来,以阳山冠为背景,搞一台《印象北斗镇》大型晚会,常年演出。你不是喜欢观测天文吗?有专家建议,直接造一个月球,成为悬浮在空中的游乐场。这样不就可以大量吸引游客,发展民宿、农家乐,并且带动各种土特产销售吗?”

“画饼充饥!”

“你说什么?”南归雁被他这句毫不客气的话顶蒙了。

他重复了一遍:“画饼充饥!全国人民都是这样想的,都想把自己那个地方搞成名镇、名县、名市,甚至神话。可实际上,都只是自娱自乐,教训遍地。”

南归雁把他美美瞪了一眼:“安北斗,亏你还是我的同学,我想干点事,你就这态度?听听专家的论证嘛!以为我是突发奇想?那你说北斗镇怎么干?要矿产没矿产,要资源没资源,还能干啥?就这样坐吃干等共产主义?”

正因为是同学,安北斗才敢这样跟他讲话:“瞎折腾比坐吃干等更可怕!”

气得南归雁把手一挥:“去去去,干你的事去。我现在就要一个好的发展环境。让何首魁无论如何都得把温如风摁住。再跑,我们都得去北京领人,那就瞪大眼睛等着北斗镇坐溜溜车朝谷底滑去吧!已经是倒数第二了,再倒一位,按县上要求,不是我一人下的问题,而是连你们在内,工资、补贴、奖金、升迁统统完蛋!”说完,他镇定了一下情绪,又喜笑颜开地进宴会场了。

气得安北斗狠狠砸了一下门框。只听打托盘上肘子的人喊:

“闯着,油——来——了——!”

“吃㞞呢吃!”他狠狠嘟哝了一句。 /7Jck5Uc0Eg/4c6r4pyMLW6TEPEFdaG0kSs9D3evclI6cxfjn3PM2x4KdqIlEU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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