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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惊蛰

安北斗出门时雨很小,他想着春雨只会下那么几滴,没想到越下越大,已淋成落汤鸡了还没到北斗村。他走前去了一趟卫生院,杨艳梅正穿着白大褂在织毛衣。有一个病人躺在远处挂吊瓶。她一见他气就不顺,从前年冬月数落起:给人家抬了一个月的人,集中到卫生院引产、上环,还帮着伺候“月婆子”,就差没替人家洗裤衩了;刚安生些,又到县上伺候温如风;人家哪怕把温如风的卵蛋打成鸵鸟蛋了,与你啥相干?一个腊月、正月都围着人家转,温如风是你爷是你爹呀?现在又去驻村,镇上那么多干部,就你轻狂?就你能行?给个麦秸还真当拐棍了,看南归雁是给你弄了股级呀还是科级?滚,滚远些,死到村里永远别回来!气得他二话没说,夹起车子就走了。他也知道欠着老婆的,可又有啥办法?哪一节不扛都过不去么。就说眼下让驻村,不去行吗?温如风要真再有个什么动作,说开不就把你开了,胳膊还能扭过大腿?

当他勉强夹着车子回到家时,不仅头发湿得把脸贴成了半张瘦饼,而且脚上的泥巴和烂草,把鞋也糊成了两个鱼篓子状,鼻子还直打喷嚏。他娘说你这是咋了,出门连帽子都不戴?他爹帮着把自行车弄到檐下放着,他就直奔后窗户,去看老鳖滩温家的动静了。

他娘说:“在呢。这几天我和你爹都盯着。存罐烧了火粪,点了洋芋、苞谷。钢磨、压面也都开张了。”

他这才弄毛巾擦起头发来。边擦边打喷嚏,他娘就嘟哝着烧姜汤去了。

他爹说:“那么急呼呼地被召到县上,是不是又挨训了?”

他故意把事情说得很轻松:“还轮不到我呢。在省上是王书记挨,到县上是南归雁挨。”

“那到乡上,不就轮到你了?人常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么。”

还真让他爹给说着了。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层层压下来,镇上开了挤得加凳子的干部扩大会,最后把千条线全都穿到他这一根细针眼里了。让他来驻村;让他来广泛开展群众调查;让他来看住人;还说一旦有闪失,拿他的党性原则是问。他也觉得有点冤,这就不是计生专干的事么,活活摊到身上,还挣不脱了。开始他也打过小九九:喜欢干单纯的事,自己好把握时间,刁空能把望远镜架起来观观天象。也免得蹲在机关,被呼来唤去的,有时还得陪人搓几圈麻将、挖几把坑。没想到,摊上的竟然是这样一桩黏牙事,温存罐已不是昔日的温存罐,犟起来了,都想上九天揽月去。这个货!

春雨说停就停了。

他连续几次到老鳖滩观察动静,只听温家钢磨转腾得一片响,面也一吊半院子,好像一切又都进入了正常轨道。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一场春雨,加上荡漾的春风,把北斗村烧火粪聚下的烟雾,刮得干干净净。大地显出湿漉漉的润泽感来。数处桃花,也赶在柳梢绽开前,艳乍地抢了春的头彩。喜鹊生怕人看不见似的,要跑到人前屋后叽叽喳喳,把人的视线朝春之眼上引,好像春天是它们带来的。就连上坡觅草的羊,都你钻我挤地加快了兴奋的脚步。安北斗也忙忙碌碌地走访了好几家亲戚、同学、朋友,想摸摸那半棵树和黑夜打人的底细。虽是拐弯抹角,却都讳莫如深。一说到孙、温两家的事,都在打马虎眼。倒是对村风日下,偷鸡摸狗一日胜似一日,全满腹牢骚。尤其是对叫驴、狗剩、羊蛋、骆驼、磨凳这一伙“村痞”,都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他也就把眼睛盯到了这伙人身上。

自打过年放鞭炮起就看不见的月亮星星,又重新布满了天空。他扛起大炮筒子和照相机,叫上狗剩和羊蛋,说上勺把山喝酒去。那两个家伙开始嫌冷,可都嗜酒如命,终是没能抵住诱惑,就跟着上了山。

勺把山顶有一间小木屋,那是他前几年在几棵树上搭几根横梁,再用圆木在四周夹起树枝,形成的一间小房子。他本来是想在北斗村发展起几个天文爱好者,没想到,开始跟着来的一群孩子,家长嫌耽误学业,看星星也不长学分,就再不准跟他“瞎混”了。只有叫驴、狗剩、羊蛋、骆驼、磨凳这几个爱打牌、好喝酒的,常在夏天跟上来熬更守夜。他们倒不操心天文,而是惦记着那口酒,顺便也纳了凉。

今晚只有狗剩和羊蛋在,叫驴、骆驼和磨凳被派出所叫走了,晚上要帮忙去撵人,说哪个村的媳妇被拐跑了。其实他最想找的是叫驴,还专门拿了度数特别高的酒,是想把他灌醉后,好套话的。不过狗剩和羊蛋来了也好,他怀疑那晚黑打温如风的,就逃不出这几个货。叫驴已证明不在现场,骆驼去他舅家帮忙杀猪去了。这两个货说是在盐店街看电影,还有鼻子有眼地说看的是《断背山》。可谁能证明呢?今晚这鸿门宴,他就想把实话套出来。

虽然川道里阳气朝上,已经暖开了一些花草,可海拔近千米的勺把山梁上,还是冷得要命。一上来,狗剩就说今晚这酒喝得不值。嘴说不值,他架望远镜时,这小子已抿上了,说刚去尿呢,冻得那玩意儿都扯不出来了。羊蛋在木屋外搂了些干树枝,准备生火。木屋中间有个石头围起的火炉,点着火,给上面盖几块石板,既防火,还能烧烤、取暖。谁知他刚把望远镜焦距调好,就呀了一声,像是遇见了意外惊喜。

羊蛋急忙问:“咋了?”

他说:“月食,快来看,特别小,肉眼几乎看不见。”

狗剩仍抱着酒瓶子说:“那就是天狗吃月么。安哥,你老看那有啥用嘛。”

“你喝酒有啥用?”安北斗 了一句。

“喝酒起码能暖和身子么,你一看一夜星星月亮,把蛋都冻得从吊袋里蹴到楼上拽不下来,何苦呢?快来抿一口。”

安北斗仍是手忙脚乱地调整着角度,在用照相机拍照。羊蛋就凑过来看稀奇:“真个有一点黑拐角,像是被狗啃了一口。我大说了,天狗吃月是要走背运的,得敲锣打鼓把天狗朝一边赶哩。”

安北斗说:“你大那叫不懂科学,地球运行到太阳和月球中间,地球的影子把月球遮住了一角,就会产生这种现象。你都是跟草老师上过天文课的人,还是这式子。趔远,我要拍照。”

只要有酒,狗剩就对什么都没兴趣了,把鸡爪子也啃得一嘴的油汪。羊蛋说:“我和安哥还没动嘴,你就日馕了这些。”

“砍藤割草,各有爱好么。”

“安哥别看了,你拿点好东西,都让狗剩咥完了,快来抿两口吧!”

安北斗这才进木屋,跟狗剩和羊蛋品起酒来。他其实也是希望狗剩先喝个差不多,才好套话。羊蛋酒量小些,半斤左右就能放倒,而狗剩至少得一斤半。他今天故意拿了两瓶闯王醉,就是想在后半夜把事情弄点眉眼出来。有多重信息,都指向了这两个人。并且温如风也感觉那天晚上揍他的,有个人像是狗剩,但头上套着丝袜,身上又捆了丝茅草,脸型、身材就不好辨认了。

这两个货,平常都爱朝孙铁锤家里凑,一来能混吃混喝;二来偶尔也能凑上桌摸几把牌,或圪蹴在桌子拐角,看谁牌旺,下个炮子钓个鱼啥的。孙家过大事小情的,放三眼枪,他俩都是一线炮手。不过羊蛋比狗剩胖,也笨些,圆饼子脸,老笑嘻嘻的,倒没听说他害过人。而狗剩个子小,二指宽一张窄溜溜脸,又长得细挑,狗钻不过的窟窿,他都能一缩身子穿过去。据说好多撬门扭锁、爬窗翻墙的事,他都脱不了干系。还有人说,他半夜糟蹋了出门打工男人留在家里的媳妇,事干完,人还打呼噜没醒。最后也都是自己“吹牛”吹出来的。总之,一村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好货。今晚就放开让他喝,不信弄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谁知折腾到半夜,狗剩少说也喝了有一斤五六两,还是没探测出任何端倪。听他们说,其实何所长早把这一伙叫去收拾了几天几夜,啥都没问出来。只是被连续的车轮战整得有些招架不住,招了看完《断背山》回来的路上,狗剩确实拾掇了羊蛋。气得羊蛋当着安北斗的面,把酒浇到狗剩脸上骂:“你狗日就是个畜生!我不愿意,他在后边撒土巴坨吓我,说是鬼来了,然后就把我压在大石包上了。”

两瓶酒喝得连瓶子都打了,狗剩把鸡爪子啃了“头茬”,又过了“二茬”,真的是像狗一样,把骨头渣都嚼得一点不剩。可有关半棵树和温如风挨黑打的事,连点缝隙都没套出来。气得他后半夜,嫌狗剩又是呕吐又是打呼噜的,干脆几脚把他踢走了。不过羊蛋睡到天蒙蒙亮时,倒是给他吐露了一点还算有用的信息:“安哥,打温存罐的人,不一定在咱村。我跟狗剩也出去打过人,那是从邻村雇的,有人给现钱。兔子不吃窝边草么。”

天大亮了,晨雾淡淡地笼罩住山峦,像是敦煌壁画上那些飘飘欲仙的云裳羽衣女,缱绻旖旎,衣袂翩翩,让群山充满了仙气与灵动。山梁上的各种雀儿,唯恐自己声小地竞相歌唱起来。他在用镜头捕捉那无尽的远景与近景的虚实构图。

羊蛋突然喊:“安哥,蛇!”

“说鬼话,这两天哪来的蛇。”

“你看么,这不是蛇是啥?”

安北斗一看,果然有一条一尺多长的红皮格子蛇,从山洞里溜了出来。溜得很慢,甚至有些木讷、呆滞。大概是他们的响动和木屋里火炉的温暖,把蛇给提前引出洞了。

他突然想起已是惊蛰了,地下的蛇虫鼠蚁,也到该出洞的时候了。 JthR83VtwHzvnFbElncA9qkRT6sFNJ4EuxDrpVnFfKIeQGvSfuT+naPlmIdoM/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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