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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曲谱概念新解:曲“谱”,曲之“家谱”

许莉莉

摘要: 并非只是那些载有音乐符号、平仄标记的文本,才叫“谱”,家谱也是“谱”。“谱”字的本义是“籍录”。曲之谱,如果被看作“曲之家谱”,那么观察它从最初的草创,既而由简至繁,又间或删繁就简的整个过程,就不难理解它为何有那么多不统一的形态。有目无辞而只具宫调、曲牌的目录册子,完全当得起“谱”之称。随着曲谱整理度的逐渐加深,“表谱”内容中又陆续添出了曲文、批注、韵位、衬字等信息,又有平仄、点板与工尺等信息的出入添减,以及犯调、联套专栏的开辟。

关键词: 曲谱 家谱 格律谱

元明清时期,曲坛出现了一些自题为“谱”的书帙,后世统称之为曲谱。

现代学界根据这些书帙的形态面貌,区分出了“格律谱”(“律谱”)、“工尺谱”(“宫谱”)两大类别。这一概念划分,影响广泛,基本成了曲学常识。然而在具体探讨问题时,似乎光有这两大概念还不够用,又有了“点板谱”等概念名词。《曲学大辞典》上“曲谱”词条的含义,代表了曲学研究界的一般认识:

凡记录曲牌格律体式和曲牌唱腔唱法的书谱,统称为“曲谱”。前者称为格律谱,俗称“平仄谱”;后者称为宫谱,俗称“工尺谱”。又有一种称作“点板谱”的,即点板或点板眼。点板谱或与平仄谱结合,显示平仄音节的节奏;或与工尺谱结合,显示唱腔的节奏;单纯的点板谱较为少见。……

以往笔者研究曲谱时,也嫌已有的概念品种不够用,曾提出过“目录谱”、“歌词谱”的称法, 近年来,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曲谱的类别问题,而是曲谱该事物在生成、成长过程中,经历过丰富的形态变化的问题。

我们不妨反思一下“谱”的字义本源。并非只是那些载有音乐符号、平仄标记的文本,才叫“谱”,家谱也是“谱”。

一、曲之“谱”,本义如“曲之家谱”

追究“谱”字的本义。古今字书、词典中,均载明“谱”字的本义是“籍录”,意为编排记录,一般按事物的类别或系统进行。这是该字最初的也是最基本的意思。其他含义多由此义衍生而来,出现的时代一般更晚。

《康熙字典》中汇辑了众多古代字书、词典,以及各义例始见古书中的说法:

……《说文》:籍录也。《广雅》:牒也。《玉篇》:属也。《释名》:布也。布列见其事也。《文心雕龙》: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郑氏谱诗,盖取乎此。《诗》序:以立斯谱。孔疏:谱,亦是序类。避子夏序名,以其列诸侯世及诗之次,故名谱也。《史记·三代世表》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前汉·刘歆传》:歆著《三统历谱》。《旧唐书·经籍志》:谱系以纪,世族继序。……

由此可见,“谱”字的本义始终不离:籍录——“布列其事”的籍录、籍录的册子。

《辞源》、《辞海》、《汉语大字典》中的解释,比《康熙字典》多反映出的信息是:大约自唐宋文献中,始现一些衍义,指“作示范或供寻检的图书、样本。如:棋谱;画谱”、“乐曲以符号表示声音节拍之高低、长短者”。这些衍义显然也与“籍录”的本义有关,比如前者就是对各色样本的籍录,后者就是以符号或文字列记乐歌的音节、声调,以便奏唱的籍录。

既知“谱”字的本义及衍义的历史,我们不妨在理解元明清曲谱的题名、内容时,回到其“籍录”之本义上试一试。这样就不会总是困在其衍义中,限制着理解的思路。

家谱的“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的,恰体现该字“籍录”之本义者。引入“家谱”一词,能提醒我们专注于“籍录”这个本义。况且,“曲”这个事物,也好比是个大家庭:熙熙攘攘若干曲牌,分属各个宫调,这就好比“族系”;曲牌在各宫调间有出入,相互间还会“犯”,这也好比“过继”“姻亲”。古人记录家族世系,用“谱”这种文献体裁,将成员和情况全部、普遍、不予选择或遗漏地布列出来;而“曲”这种事物,也有好事者、有识之士用“谱”的文献体裁,将个中情况一一布列记录。其道理是一样的。

曲之谱,如果被看作“曲之家谱”——这是拟人化了的说法,那么观察它从最初的草创,既而由简至繁,又间或删繁就简的整个过程,就不难理解它为何有那么多不统一的形态。

二、“有目无辞”的册子是最初的“谱”

曲谱形态各异。仅以“格律谱”与“工尺谱”来分出大类,使用中往往会遇不妥。比如有的谱仅载歌词,不载平仄。若称之为“格律谱”,难免有些底气不足。更有甚者,是那些“有目无辞”的目录册子——曾被古人称为“谱”。学界往往揣测,是不是它们在流传中遗失了里面具体的格律谱内容,而只剩下曲牌名目了。这些难以自圆其说的情况,如果换成以“籍录”之本义来理解“谱”,就会得到解决。

(一)先看“有目无辞”的目录册子的来历

元代时,有好事者、有识之士,有感于现实中时兴曲子的繁荣,不忍其散佚无收,于是将曲牌名收集起来,按宫调编成目录。比如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杂剧曲名》,明确交代了这样的编撰目的——曲已冗,怕日后丢了,无人能解:

金章宗时,董解元所编《西厢记》,世代未远,尚罕有人能解之者,况今杂剧中曲调之冗乎?因取诸曲名,分调类编,以备后来好事稽古者之一览云。

由上文中“分调类编”四字可见,它所做的工作是如此符合“谱”的本义:按事物的类别或系统编排记录,“籍录”。由这段自述亦可见,它所取来入编的只是“曲名”,尚未及歌词等其他信息。

不惟陶宗仪的《杂剧曲名》,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乐府共三百三十五章》,明代陈、白二氏所出的《九宫》、《十三调》这些目录册子,都是分门别类的整理籍录——分宫别调、有次第、成谱表。

(二)“有目无辞”的册子,本身就是“谱”

首先,这些册子符合“籍录”的性质与特征:不仅当世曲牌几乎被全部、普遍地、不予选择或遗漏地布列出来,而且还按照一定的类别、系统(即宫调)去编排它们。虽然这些册子里的内容远不如后世曲谱多,仅具宫调、曲牌而已,连歌词都没有,但作为“谱”的基本要素,有这两样就已经够了,已完全可以称得上“谱”了。

其次,这些册子已具有作为“谱”的常见的“表谱”格局特征。“表谱”,就是以表格、谱系、编年等形式反映人物、事件、年代等信息的工具书,具有精要、便览、易查等特点。家谱以“表谱”格式反映人物关系,这是很易见好懂的。以往学界只是没有将那些“有目无词”的册子,往“表谱”方向上去想罢了。一旦从这个方向上观察,则可见那些“有目无词”的册子,完全具备精要、便览、易查等这些“表谱”特征。实乃地道的“谱”。

(三)古人当时的确称它们为“谱”,他们明知其有目无辞

比如蒋孝在《旧编南九宫谱》序言里,开篇便说:“《九宫》《十三调》者,南词谱也。”文末又有:“适陈氏、白氏出其所藏《九宫》《十三调》二谱,余遂辑南人所度曲数十家,其调与谱合,及乐府所载南小令者,汇成一书,以备词林之阙。” 这两段话中,三次称“谱”。看得出,蒋孝所看到的二目录,正是有目无辞——曲文还要靠他自己日后增入呢,但他照样称二者为“谱”。蒋孝《旧编南九宫谱》中所附录的“《十三调南曲音节谱》”这个篇名,也许就是《十三调》目录册子自己的原始题名,自称为“谱”。再看《南曲九宫正始》某序所称的“大元天历间《九宫十三调谱》” ,又另一序所称的“元人《九宫十三调词谱》” ,可推想它极可能是和蒋孝所见陈、白二氏所出的《九宫》、《十三调》一样的目录册子,未必是带有曲词的“格律谱”。

(四)“有目无辞”的册子,是“曲之家谱”初步创建时的样子

前文已谈到,这些目录册子类曲谱的整理度尚浅——只见两个主要的被整理元素:宫调、曲牌。为什么在曲谱创建之初,其形态简单至此,只具宫调与曲牌,而没有歌词、平仄等呢?笔者认为,那时曲子的生态仍足够自然,活范本很容易寻见——世人口中有,个个耳熟能详,有曲牌名册在手,便已足够了。于是,宫调与曲牌两个元素,当时被作为曲谱的全部内容被创设出来。其意图就是便检、备忘,为“后来好事稽古者”提供线索。

日后,曲谱的整理度逐渐加深。又陆续添出了曲文、批注、韵位、衬字等信息,又有平仄、点板与工尺等的出入添减。这就好比“曲之家谱”越编越详,所载信息越来越丰等。与初期的目录册子相比,后来的曲谱内容虽明显大增,但作为“表谱”的格局框架仍然本质上未变。就像家谱中的内容,除了世系世表以外,还有诰敕、别传、祠规、家规、义庄记、墓记、著作等内容。下文是笔者研究、整理出的“表谱”中的各色增项,包括其出现次序、创设意图、出入添减等。

三、“表谱”内容在各阶段的增衍

纵观历代曲谱,所籍录的信息元素其总体上是不断增加的。然而每积累到一定程度,也有删减、置换某些信息元素的情况。以下分别介绍这些陆续加出的信息元素——大体按它们被创设出来的次序;同时,也介绍其中某些元素何时又被删去,或简化。

(一)曲文

继宫调与曲牌之后出现在“表谱”中的籍录信息,就是曲文。

从第二代曲谱——北曲《太和正音谱》、南曲《旧编南九宫谱》看,第一代曲谱——那些目录小册子,其制作目的已经达到了。它们为“后来好事稽古者”所提供的线索,都被充分实现了价值。朱权的《太和正音谱》可谓完完全全照着元代周德清修的目录册子《乐府共三百三十五章》增修而成。它为原本仅录的曲牌名,逐一添上了曲文以及其他一些内容。蒋孝的《旧编南九宫谱》也可谓完完全全照着陈、白二氏所出的目录册子《九宫》增修而成,为原本仅录的曲牌名,逐一添上了曲文。

朱、蒋二谱的增修方法,参考他二人序中自述可知,他们是从现存可见的新老戏曲、散曲作品集中,找到那些与目录小册子中牌调相合的曲子,作为诸曲牌的代表作,汇成一书的。他们作如此一番工作的意图是:

……以备词林之 ……

……为乐府 楷式 ,庶几便于好事,以 学者万一耳。吁!辟之良匠,虽能运于斤斧,而未尝不由于 绳墨 也欤。

由此可见,他们认为,“词林”缺少这样的用书,缺少“楷式”、“绳墨”之“助”。

或问,仅具曲文,不注平仄、韵脚等的曲谱,对填词有指导意义吗?当然是有的。仿前人之作填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其字、句、韵,大体是直接能从词作看出来的。即便在可资曲谱已相当多了的清代,作家们参前人之作填词,也仍然寻常。比如《九宫大成》于振所作的序中提及,对北曲“填词者大都取《吴骚合编》套数,敷衍成曲而已”

总之,增设曲文的曲谱其意图是,为填词界提供楷式、绳墨,帮助词人填词。曲谱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体例发展,是因为现实中一些曲辞作品质量不高(周德清的《中原音韵》自序、后序里,讲了很多这样的情况),似乎作家们光知道有哪些鲜活的曲牌可填词这还不够,还需要更具体的指导。给出精选例词,使词人们有典范作品可参照,这是有识之士于曲坛形势中察觉出的时代需要。自“曲文”进入曲谱之后,它就成了日后曲谱再也不可或缺的内容了。

(二)批注

“批注”是曲谱中的一些说明性文字。其实,早在目录型曲谱中,批注就已存在,只不过,文字量很少——多为偶尔对曲牌异名、宫调出入、犯调组成情况而作的简短说明。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定格》中,在每支曲文后加成句成句的注解说明,多为修辞、音律方面的品评、指导。这对后世曲谱中大量使用批注,并通过评曲来达到对填词的指导,应当很有影响。

第二代曲谱《太和正音谱》与《旧编南九宫谱》,在批注方面,比起目录册子型曲谱,没有明显的发展。

第三代曲谱沈璟的《增定南九宫曲谱》中,开始有大量批注,并有“曲后评注”、“眉批”、“题下注”、“文中注”等多种形式。其中,“题下注”是沈璟继承自前代曲谱的,依然是对曲牌异名、宫调情况等作简短说明。沈璟谱与第二代的蒋孝谱比,还多了“文中注”,即将所犯的曲牌名称夹注于曲文当中。而此内容在之前的曲谱里,皆以“题下注”形式出现。

批注发展到沈璟曲谱这个时候,已到达巅峰。除了沈自晋曲谱、《南曲九宫正始》 在文字量上比它更有增加外,其他后起曲谱中的批注,无论在批注类型,还是文字量上,总的来说都是有减无增。

似乎是张大复的曲谱率先开简明批注之风。他在其曲谱凡例中说:“本谱原为作曲者而作,故解说以简明为主,不事博核矜奇,学者识之。” 此话貌似针对批注繁重的《南曲九宫正始》而说的。查继佐的《九宫谱定》,虽脱胎于沈璟之谱,但批注方面做了大幅度削简。之后《南九宫谱大全》、王正祥的曲谱,批注量都非常少。《南词定律》与《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虽然某些曲后仍有成段注释,但总体比重已远远轻于沈璟的曲谱。以上这些曲谱,大部分都把“眉批”形式去除了。

总之,批注的创设,是为刻板的表谱式内容,添上灵活性的提点、交代。制谱者也借此发出自己的声音。起初用于指导词人如何辨调、用调、合调,但随着曲之运势的发展,批注的焦点随之转移。其倾向呈现为由调、律之考辨,移向章句文理、法规之说明。

(三)衬字

“衬字”标注,是曲谱通过字号、字体的变化,或用特定符号标出,使曲文中的衬字,在曲词正字当中跃然而出,方便曲谱使用者们辨知正衬、明晰句法。

“衬字”被标注出来,初见于朱权的北曲谱《太和正音谱》。此谱中,衬字比正字的字体要小一些,且衬字旁不标注平仄。 南曲谱中,蒋孝的曲谱尚未用记号别出衬字;“衬字”标注初见于沈璟《增定南九宫曲谱》——字号小一些,位置偏右一些,衬字旁不注平仄。此后,《南词新谱》、《南曲九宫正始》、《九宫谱定》、《北词广正谱》、《南九宫谱大全》、《曲谱大成》、《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等,都用类似的方式——小号字或位置再偏右一些——来标注出“衬字”。

标注“衬字”还曾有过另一种新形式。它出现在张大复《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中。《南词定律》踵之后尘。这两部曲谱中,衬字乃以“〇”圈起来。张大复曲谱的抄本,现可见两种。其《寒山曲谱》中,衬字尚以小号字来书写, 但《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中就变了。后者《凡例》说:“此谱于此,再三着意,力搜衬字最少之曲,以为法则。旧谱于衬字皆旁书,极易混淆。此加朱〇,一目了然矣。” 可见,触动张大复更改衬字标法的,是他感觉旧法“极易混淆”,而新法“一目了然”。这样的更改,只见《南词定律》踵之后尘。《南词定律·凡例》说:“凡诸本词曲正衬句读甚多混杂,今以衬字之上加〇。” 总之,制谱者的希望都是为标注得清晰,方便曲谱使用者。然而这种衬字标注新样式,并未被后出之曲谱接受。自沈璟曲谱以来,以小号字表示衬字,而以〇号表示闭口韵字,已成惯例。倘陡然改以〇号表衬字,则会使人很不习惯,不利于辨认。

曲谱中“衬字”的标注自被创设之后,几乎一直被沿用。这说明此法对于辨正衬、明句法,是非常有效而必要的。偶也有如王正祥的《十二律京腔谱》(和《十二律昆腔谱》),将曲例中的衬字删去,因而也相应地无衬字标注。

(四)闭口

“闭口”是指闭口韵字。某些曲谱,会将例词中凡属闭口韵的字用记号标注出,以提示曲谱使用者。最早可见进行这项工作的,是沈璟的《增定南九宫曲谱》。他用圆圈将闭口韵字圈出,使之一目了然。沈璟此举的意图,在他本人文字及曲谱序言中,都未见提起过。

沈璟曲谱的闭口韵标注,不唯出现在韵脚,句中倘有闭口韵字,则也会加圈。这一点,到了其族侄沈自晋的《南词新谱》里便有所改革。他只为韵脚上的闭口字打圈,句中闭口字皆不打圈。他的这一调整,可以用来帮助判断这二位制谱者设立“闭口”的意图。

沈璟创设“闭口”标注的道理,还可以借鉴曲选《太霞新奏》与《南音三籁》的说法来推测。此二选有曲谱之用,都标出闭口字——且都在凡例中说这是仿沈璟曲谱而做的。如《南音三籁·凡例》中说:“字之闭口者,止侵寻、监咸、廉纤三韵,人所易误忘者,则加〇以别之,从沈谱例也。” 此二选离沈璟时代未远,标注闭口的初衷应与之无甚差别。

然而,沈璟之后的曲谱,除了对沈璟谱承袭性很强的《九宫谱定》外,其他大多数如《南曲九宫正始》、《寒山曲谱》与《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北词广正谱》、《南九宫谱大全》、《曲谱大成》、《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都不标注闭口字。 其中《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凡例》说明了它取消的原因。除了与沈自晋类似的缘由——以免使人“目迷” ,它还提出了另一说,即“闭口”“乃从歌法上言”,与曲律不相干。张大复与沈璟所处的时代也是近的,他的说法也有一定参考性。

清代中期倒有两部曲谱,接受了沈璟对于“闭口”的创设——王正祥的曲谱、《南词定律》。其中王正祥的曲谱在凡例中援歌唱以论“闭口”标注问题,《南词定律》又有带工尺谱的版本——可用于歌唱。因此,“闭口”标注作为为歌唱而设的标志这一可能性更大了些。

在符号方面,唯独《南词定律》用直角方框表示闭口字——“用‘□’圈于每字之上” ,其他谱历来都是“字外加圈”。须知,《南词定律》中字外加圈已用来标衬字了——此谱的符号设置,稍嫌违背历来之习惯。

(五)韵位

“韵位”标注,是指曲谱在例词中的该押韵处,做上标记,以便读者一看便知,那是一个重要位置——韵位。

“韵位”标注,创设得不早。蒋谱中不标韵脚,也不分句读。沈璟曲谱中,以空心小圈断句,但没有专标韵脚的符号。《太和正音谱》只以空格表示断句。最初在曲谱中创设“韵位”标注的,应数沈自晋的《南词新谱》 。这着实比较晚了。他在每一断句处,标“白点”或“黑点”,韵脚皆标以“白点”。此外,偶逢有需补充的信息时,另以简注。比如:(1)无须用韵——然而倘用也无妨的情况,则除了标黑点外,另加旁注“可叶”;(2)确可用韵——但倘不用也不算错的情况,则除了标白点外,另加页眉注“不用韵亦可”。其《凡例》中均有说明。

沈自晋这套标注方式的创设,看得出,灵感还是由沈璟曲谱来的。首先,沈璟曲谱中已经以空心小圈断句,沈自晋只是循此向前,把空心小圈细化分为“白点”与“黑点”,分别表示韵位与非韵位。其次,沈璟曲谱中也常有用韵提示——一般在眉批里谈,曲后评注中有时也会谈。然而这样的方式似乎不够清晰。比如沈璟常说某某字“不用韵”——会使人有“该字于当用韵处未用韵”的误解,但其实他的原意是,某某字位“不必用韵” 。相较之下,沈自晋所创设的符号——白点、黑点,外加简注,则将每一句句末的用韵要求都标清楚了。

值得注意的是,沈璟与沈自晋所注的用韵规则,都带有一些“弹性”。某些意见当出自他们个人的观察、拿捏。而这种“弹性”,是日后曲谱中往往不再可见的。

“韵位”之标注,被后世一些曲谱继续调整、建设着。比如《南曲九宫正始》、《北词广正谱》、《康熙曲谱》、《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这些曲谱,大多对“韵位”的标注方法,另有自己的记号。比如:(1)《南曲九宫正始》用旁注小字来提示。它的标注较杂,有随意性,并不止用其凡例中提到的几种。所见者有“韵”、“叶”、“不”、“不必”、“借”、“借叶”、“应韵”、“或韵”、“或叶”、“应叶”、“读”、“可不”、“或不”、“可叶”、“失”、“可韵”等。(2)《北词广正谱》与《南曲九宫正始》似一脉相承。所见标注有“韵”、“叶”、“不”、“失”、“或不”、“节”、“读”、“借”、“暗叶”、“句”、“似叶”、“赘”、“诗叶”等。(3)康熙《钦定曲谱》虽然在内容上基本承袭沈璟曲谱,但在用韵标注上,结合了《南词新谱》和《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二者。它基本采纳了前者关于韵位的结论,但标注符号上,不再用白点、黑点,而是吸纳了后者——用加框的文字:“ ”与“ ”。(4)《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用四种标志——“韵”、“叶”、“押”、“句”——标注了韵位的四种情况,用“读”、“格”标注了非韵位的不同情况;对叠句情况,则标注小字“叠”。这套标注方法的设计,度其用意,当也在欲调和“曲牌韵位要求”与“某曲词个体之用韵情况”之间的不一致。

也有一些曲谱并不对“韵位”作标注。比如《寒山堂新定南九宫十三摄南曲谱》、《曲谱大成》、《南九宫谱大全》、《南词定律》 、《十二律京腔谱》和《十二律昆腔谱》。

“韵位”标注为什么被创设得这么晚?有几方面可以思考:一,押韵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早先即使不标,学填词者也能看得出来。二,将韵脚一一注定,不留弹性空间,可能是律化的表现;而早先的曲还处在鲜活的生态中。三,早先的曲谱,重“调”不重“韵”。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定格》、沈璟的曲谱,都重在分析字声与曲调的协配质量。有“韵杂”之症的曲例,沈璟照样推崇它们为范。 冯梦龙还提过一条旧日为行家所知,而“近来作者都不解此”的道理——“韵可偷而调必不可改也”。

(六)平仄

“平仄”标注,是指曲谱中,对字位的声调提示。此标注,或许不只作平仄层面的分别,而将“仄”细化到上、去、入层面。“平仄”标注的创设意图,是方便不善审音的词作者,不至于填出与曲调旋律大为乖戾的曲词。这从最初设立此标的周德清,对字声与旋律关系的诸多论说中可以看出。

最初为曲的字句标注“平仄”者,就是周德清。其《中原音韵·末句》,用“平”、“仄”、“上”、“去”四字,组成某些曲牌的末句声调格式,以指导作词者妥善完成关键的末句创作。

将这种“为曲的字句标注‘平仄’”的方法,推广应用于整部曲谱制作的,是明代朱权。其《太和正音谱》中为每支曲词的每个字,都注上了“平”、“上”、“去”;对于南方仍存有的入声字,则标为“作上声”或“作去声”或“作平声”。也许,与周德清的《末句》相比,它少了一些可能恰是非常合理的“模糊性” 。这导致 周德清 朱权二人的 平仄 标注 内涵实有区别 :周德清直接标的是“调”,而朱权直接标的是“词”——间接标了“调”。

沈璟之谱,虽然看似按朱权之做法——为曲词每个字标声调,其实他离周德清旨意更近——他那些保留“模糊性”的提示语表明,他所标的绝非只是例词,而是时刻围绕着“调”。

沈自晋《南词新谱》的“平仄”标注,与沈璟曲谱并无实质区别。但在符号方面,又作了一些改进。它标注得更直观,简便。沈自晋将“平”、“上”、“去”、“入”四字中的典型笔画提取出,以代替此四字,成为符号。这尚非关键。关键处是,他将沈璟谱中页眉上关于某字声第二方案的文字批注,以符号形式简注于字旁了,同时将沈璟谱中所注的原本声调省去。 这一改革,就使一项重要的意图凸显出来:制谱者标的其实是“字位”——也就是“调”的要求,而不仅仅是“例词中具体字”的声调实情。

“平仄”标注自被创设以来,至《南词新谱》时达到发展的高峰。然而,之后的曲谱中,除《南曲九宫正始》、《九宫谱定》之外,鲜见继续沿用者。

(七)点板

“点板”是指,曲谱中例词旁,标注了“板”的所在字位。板的符号有“、”、“∟”、“_”。

“板”是曲牌乐调的节拍单位,“板”与“眼”一起,可以表示曲调的具体节拍。与“眼”相比,“板”更为重要。因为“板”是一个节拍单元的首拍,统领着一个节拍单元。“眼”可以游移,而“板”却被认为该是固定的。所谓“古腔古板,必不可增损” ,“南曲之板,分毫不可假借”,“板在何字何腔,千首一律”,“板殊则腔殊,腔殊则调殊,板一失,则宫调将不可考矣”,“至紧要之处,板不可少有移易,所以存调也”。

“板”是在南曲兴起的时代才被关注到的,因南曲以鼓板主节奏。北曲本靠弦索乐器之严密“弹头”来把持节奏与旋律,因此《中原音韵》、《太和正音谱》里,都未曾载板、讨论“板”。

先是沈璟在其《增定南九宫曲谱》中,为每支曲词点定了板式。“板”其实就是曲调的音乐框架。把“板”厘定清楚了,就可以挟制住曲调,使之在流传中不易走样。所以沈璟为了他的曲学理想——“欲世人共守画一” ,对“俗所名为板眼,亦必寻声校定。一人倡,万人和,可使如出一辙” 。“点板”,是沈璟实现其曲学理想的重要手段。

自“点板”这一手段被创设于谱之后,后来的曲谱几乎都采用了它——包括北曲谱,且其分量日益重了起来。《南曲九宫正始》、《寒山堂曲谱》、《南词定律》三谱,还都在曲牌名下注明了字句数、板数。可见“板”更被用作制谱工作的着力点。王正祥的谱,直接以具体声腔为曲谱名,区分京腔板、昆腔板。更说明“板”已成为此谱工作的绝对重心。

(八)工尺

“工尺”标注,是指写在曲文旁边的,用来描述曲调音乐旋律的工尺音字——“上”、“尺”、“工”、“凡”、“六”、“五”、“乙”等。目前所见“曲之家谱”中载入“工尺”者,是清代中期的《南九宫谱大全》、《南词定律》、《曲谱大成》以及《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

元明清的曲谱,由最初的目录谱发展而来,一路添加曲文、批注、平仄、点板标记等,但左不过都是“词谱”形式。“工尺”的加入,使得曲谱的性质和功用为之一变,成了“乐谱”。这当是曲谱发展历程中一项较大的变革。

每当曲谱出现某些较大的变革,制谱者往往会在《凡例》中有所说明、交代,以使读者明白自己做法的意义。然而,《南九宫谱大全》、《南词定律》二谱中,均未见其对引入“工尺”这件大事有所提及。《曲谱大成》只略微提到了“工尺” ,它与前两谱有类似处,虽开始附载工尺,但并未当作一件主要的事——这从郑藏本不载工尺,以及傅、孔二本只有部分曲牌附载工尺可见。

直到《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标注“工尺”才成为一项系统工作,并被正式推介出来。其《凡例》中,至少四次提到了此谱的“工尺”增项。此谱中,每一支曲都注有“工尺”。除了有杂剧、传奇、散曲中的曲例外,还有很多宋人词,以及《月令承应》、《法宫雅奏》、《九九大庆》等中的承应曲。所有这些全都带上了“工尺”。很值得怀疑,其中有些曲子的“工尺”,怕是特意邀请乐工谱出的,以保持整部曲谱体例的整饬,曲曲有“工尺”。

总之,“工尺”进驻曲谱,成为曲谱正式内容的一部分,是有一个渐进过程的。起初,它更像一种“附载”性质的内容——并非必备。制谱者并不言明载有“工尺”,却又觉得有附载的必要、用途。经过一段时间后,“工尺”才正式登于大雅,被作为曲谱的正项工作,设专人把关,曲曲订谱,引入俗用笛调,并在理论上提升这一增项的意义。

(九)犯调

犯调,是南曲中一种曲调创构的方式,以一调之数句,移接以其他若干曲牌之数句,以成新调。

前期的曲谱中,虽含有犯调,但未设专栏。蒋孝的《旧编南九宫谱》中,载有少量犯调曲牌,与“本调” 过曲混排在一起,隶于各宫调之下。沈璟的《增定南九宫曲谱》,比蒋孝曲谱增出了一些犯调曲牌,仍然与本调过曲混排在一起,隶于各宫调之下。 这种犯调收纳机制,直至《南词新谱》《南曲九宫正始》,总体上一直未变。

后期的曲谱中,逐渐辟出了犯调专栏。在《寒山堂曲谱》之后,几乎所有的曲谱,都设置专门的板块,将“犯调”单列栏目。《南九宫谱大全》中,将“犯调”单列出来,栏曰“犯调过曲”。此谱目录依次为“黄钟过曲;黄钟犯调过曲;正宫过曲;正宫犯调过曲……”《十二律京腔谱》(《十二律昆腔谱》)在全册之后有三个附录:通用调、附录调、犯调。它将犯调的各单支曲牌以及应用规则,如同其他各律中一样列出,分为“各律总犯曲体”、“犯调联套曲体”、“犯调兼用曲体”、“犯调慢词曲体”。犯调的联套之多种方案,也提供在该曲谱卷首的“次序”部分里。《南词定律》是在各宫调之下,依次分三个栏目:引子、过曲、犯调。比如“卷之八:南吕引子;南吕过曲;南吕犯调”。《曲谱大成》也是设“犯调”卷的。它说:“《寒山谱》《随园谱》皆将犯调另列卷帙,颇为得宜。今仿其法,更为广采增入。” 《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的南曲部分,将犯调单列,并改称为“集曲”。比如,第三十至三十二卷,依次是“正宫引;正宫正曲;正宫集曲”。

犯调,在“曲之家谱”中,由无专栏,到辟出它的专栏,这是“表谱”制作上的一大变动。如果深入研究,也可发现其间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在。犯调在曲谱中的定位,总体上是发生过变化的。专栏的最终辟出正与此相关。

(十)联套

联套,是指曲牌使用时,往往连缀成套,以成套的形式应用于创作。早期的曲谱中,一般不专门述及曲牌的联套规则,但在曲牌的编排次序上,往往尊重联套中的习惯。后来,专门述及联套规则的内容,渐渐出现在曲谱中。入清之后的曲谱,纷纷在曲谱中专设“联套”板块,以说明曲牌的联套习惯、规则。

起初,曲谱一般不专门述及曲牌的联套规则。最早是在南曲谱中,开始出现对连缀习惯的整理——沈璟《增定南九宫曲谱》的“尾声总论”里,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反映了曲牌连缀之习惯用法。比如,“双调尾声总论”里就有8条,相当于提到8种曲牌联套样式。“南吕尾声总论”提到了18条,相当于至少18种曲牌联套样式。所有宫调的“尾声总论”加起来,共有68条。由于每一条内,有时会以“或”字连接不同的组合可能,所以,其实所示的曲牌联套样式,远远不止68种。这对于作词者在曲牌应用方面,很有指导意义。

沈璟曲谱之“尾声总论”这部分内容,亦被沈自晋《南词新谱》承袭。

明末査继佐的《九宫谱定》,又设计出另外一种方法——在目录中加注解说某曲牌在整篇当中的位置,以及曲牌的组合规律。它指出某些曲子为“第一过曲”:“以后凡眉圈,皆系第一过曲” ;指出某些曲子可以用作冲场:“以下九曲皆可小用冲场” ;又指出某些曲牌后面须接某调,如【短拍】题后注“必接【长拍】下” ,【出破】后注“必接【入破】下” 。此外还有提示某曲牌“亦可接调又一体”、“有换头又一体”等。 虽然此谱注出的这类信息尚不算多,但其已然重视对曲牌组合应用的提示。

入清之后的曲谱,常常增设“套式”方面的专门板块。这应当是在词坛需求的推动下形成的。

北曲方面,《北词广正谱》里有一个跳跃式的革新。其每一宫调的目录里,除了有该宫调“类题”,还有“套数分题”——收集若干能反映该宫调曲牌联套之各种组合的元人套曲曲目。虽然在曲谱正文里,曲牌还是按“类题”里的顺序以单曲排列,“套数分题”仅属目录中的内容;但其提供的诸多联套方案,已是曲谱中新增的重要内容。

继《北词广正谱》之后,在曲谱里增入“套式”信息的是南曲谱《十二律京腔谱》、《十二律昆腔谱》。其凡例中述明了这样做的意图、意义——弥补“词部缺陷”。

后来,《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在北曲谱部分,增加了大量的联套内容。不仅叙联套之目,还收整套曲文。不仅收录大量北曲套曲,还收大量南北合套。以作品实例展示的方式,给出联套的规律信息。倘若把南北合套中的北套隐去不看,则南套的联章之法也即显明。此谱是所有曲谱中,对联套载备最为详赡的。它不忌与前面正曲、只曲部分的曲牌名重复,而是与它们一样,每支曲牌备载曲词、点板、工尺、出处等。

“联套”,归根到底,属曲牌之应用。在曲的自然生态文化行于世时,这类约定俗成之法,是无须赘述于曲谱的。然而,随着与曲的自然生态文化圈越来越远, 人们对于曲牌的用法渐渐陌生,在曲牌如何应用方面的指导,就变得很必要了。

由以上可见曲之“表谱”内容逐渐丰富起来的过程。其中,宫调、曲牌是最基本的框架。自曲文增出后,围绕着曲文发展了衬字、闭口、韵位标注。又从文与乐关系的角度引入了平仄、点板、工尺标注。再从曲牌应用的角度创辟了套式、犯调的新栏目。批注,一直以来都作为补充内容的空间而存在。如此丰盛的内容信息皆被籍录于其中,真的不太适合用“格律谱”、“工尺谱”这样的单一概念去统摄。

我们先前之所以会对“曲谱”一词的理解形成“定势”,是因为某些高级形式的谱,影响广泛,深入人心。长久以来,词曲创作、研究界对曲谱的使用,聚焦于标有平仄符号的格律谱;演剧、清唱界对曲谱的使用,聚焦于标有工尺符号的昆曲乐谱。于是,这些谱的形态特征——平仄、工尺标注,似乎成了作为曲谱不可或缺的标志,在人们心目中固化下来。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 cQVDvvSzqPbc8l94yTGtus0G1RdEy0AYbThQOu+Yw8GorQ/nNIk/sDqaUqDnnl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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