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慢慢的把她的衣服掀上去,整个后背纵横交错肿胀到凸起的青紫色抽痕像地理书上彩绘出来的山脉,有几道重叠到一起的痕迹甚至隐约透出紫黑色,这哪是衣服架和扫帚能打出来痕迹,她一时竟有些愣住,同样被震惊的还有同样看到这些痕迹的林庭安。
“易安,这是用什么打的?”半晌,林庭安才讶异的问她。
陆易安倒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两只脚架在草坪上交叠到一起晃来晃去,有些悠闲、满不在乎的说:“这个啊,是我们家的家法,考不好就会被惩罚。”
“秦阿姨不是最多扫帚或者衣服架打你几下吗?怎么这次这么严重??就因为降级到普通班?可是还可以考回去啊,干嘛要这样?”林睿对后背的伤痕展现出来的暴力表达不能理解,甚至有些愤慨。
“我们家不是单独的家庭,妈妈,姨妈,舅舅家都是连成一个大家庭生活的,收入都混在一起支配,最具话语权大家长是姥爷,其次是在海州大学当教授的姨夫。姥爷是他们那个年代极为罕见的大学生,从海州的农村考到南京去读书,分配回来后在海州教育局工作,妈妈,姨妈,舅舅都是在他的教导掌控下长大的,对我们这些孩子同样沿用家法,只不过执行人换成了姨妈或者姨夫,海州教育体系内的人都多少知道,秦家的孩子吃喝玩乐怎么都可以被满足,学习一旦出问题,不论男女,家法伺候,我和攸同也是一样的,妈妈可以纵着我给我买喜欢的漫画,油画材料,学琴,游戏机,手机,但是成绩下降,也绝对狠的下心狠狠的打。”陆易安和她们介绍自己特殊的充满家长权力感的家庭状况。
“家法……是用什么惩罚?”林庭安问。
“戒尺和藤条,农村老家以前的教书先生用的,现在还是可以回去找村子里的老人定做,姥爷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定做了新的,没想到第一个‘享受’到的是我。”陆易安有些自嘲的笑笑。
“还用两种工具打??”林睿语调扬上去,气呼呼的反问。
“戒尺打手掌心,藤条抽后背,右手留着写字,一般打左手,距离淘汰线或者重点线差几分就打几下。”陆易安事无巨细的介绍着家法。
林庭安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过一丝阴晦不明的颜色,手搭在默不作声涂药,却因为见识到这么严苛的体罚而生闷气,气息愈加沉重的林睿肩上,轻声问陆易安:“易安,秦阿姨的老家是海州的哪里?”
“砚台镇。”陆易安回答。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林睿一边用棉球涂那些青肿的伤痕,一边问她,语气克制不住的愤愤不平:“哪有把人打成这个样子的,分明是家庭暴力嘛,比我爸还严厉。”
“你们真的打算翘课啊?”陆易安转过头去认真的看着她们,“逃课的话也许真的就和我妈说的一样了。”
“英语课,我们可以说出去雅思课程辅导了,老师家长通过气的,英语课不强求我们,你别想三想四了,我今天就是要跟你一块在这晒太阳,谁说话都不管用!”林睿夸张的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想逗她开心一点。
“要是庭安拦着你呢。”陆易安铁了心不给她台阶,坏笑着问。
“那……”林睿被她噎了一下,故作生气很轻的踢了她运动鞋一下,“你这不抬杠呢么,明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听庭安的话,这个因素就不该在讨论范围内。”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最听庭安的话了,林睿是林庭安的挂件,林庭安是林睿的后颈毛。”陆易安继续笑话她。
“后颈毛?”林睿看林庭安跟着陆易安笑,没理解这个比方,疑惑的问她。
“看来你不怎么养猫,多调皮,脾气多暴躁的小猫,只要你伸手把它脖子后面的那块地方轻轻捏着提起来,它会立刻收爪子垂脑袋,老老实实的窝在揪它后颈的人身边。”陆易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慢慢的解释。
两个人不知道是各自想到了那段回忆,林睿竟然发觉自己的两侧脸颊随着陆易安的解释越来越烫,眼睛好像被灼热的温度炙烤的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落,一会看草地,一会看后面的榕树,又非常不自觉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哎,手上有药膏。”林庭安伸手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指尖触到她软乎乎的侧脸,微微颤抖了一下,马上若无其事的把林睿手上的药膏揉搓干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手。
林睿感到刚刚被触碰到的地方温度上升的更快了,心里竟跟着慌张起来,她冲陆易安摆摆手,强行扯开话题:“看来药膏挺管用的,后背不疼了?”
“还有左手呢。”林庭安眼睛装作看向远处学校操场,漫不经心的提醒她。
“哦哦,对,伸手。”
陆易安老老实实的把手伸出去,整个手掌肿胀的几乎是平时的两倍大,皮下的血肉因为红肿变得热烈滚烫,消肿油涂了厚厚两层,也没把滚烫的温度消下去。
“你刚才为什么说如果我们逃课,秦阿姨说的就是真的?真的什么?”林庭安总是细致敏锐的不放过一切陆易安话里的细节。
“因为我妈总是说,我和你们一起玩,是差生带坏好学生,总告诉我不要真的把你们带坏给她惹事,大概是脑补,你们成绩下降,然后老师找她谈话说我带坏你们,让她管好我之类的场景吧,我妈想象力很丰富的。”陆易安说的没什么情绪,微微撇嘴,显得很无奈,放弃抗争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我们从来都没这么想过,现在不这么想,以后也不会这么想,学习成绩和友谊没关系,朋友就是朋友,不掺和任何东西的朋友。”林睿听到她复述,不由自主的松开拉着她左手的手,两手放在她肩上,认真的放慢语气郑重的和她说,“我相信,以后我们长大了,读大学,毕业,工作,还是会一起打闹,开玩笑,唱歌,郊游,打球,放风筝。”
“对,老了也要一起去买菜。”林庭安笑着应和。
陆易安跟着笑了几声,微微叹气,仰面躺倒在草地上,静静的看天上的云,喃喃自语的念叨:“不知道为什么,小学初中的时候总想着快点长大,可是慢慢的长大了,怎么脑子里心里多了好多东西,也不知道这些塞满脑子和心的东西是什么,只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些东西让我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开心,妈妈随便训斥几句都会让心里好难过,也开始羡慕妈妈一直喜欢、表扬的陆攸同,只是刚刚长了一岁就是这样的感受了,以后还会怎么样呢。”
本来开玩笑逗她开心的两个人也跟着不说话了,陆易安的念叨,也戳中了她们的心事,林睿也是从过完十六岁生日以后,突然会因为家中有些冷的氛围感到难过,甚至在逐渐产生排斥心理,好像是从小到大一直在喝牛奶,身体机能在某一天非常奇特的发生变化,开始对牛奶过敏了。
林庭安静静的盯着林睿的侧脸,心里精确的感受到她的想法,她不动声色的往她身边靠了靠,心里默默地想,自己的这种奇怪的变化,大概就是对身边的这个人吧,从小到大的牵手,拥抱,互相吹头发,开玩笑的捏脸,勾肩搭背,在跨过某一个她不知道的时刻之后,全部变成能够引发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过敏源,哪怕是现在,这样悄悄的盯着她。
尽管林睿和林庭安特意逃课安慰陆易安,让她心里略微好受些,换到普通班级的失落感消散不少,可是回家依然要面对秦胜男的冷漠,从知道成绩那天开始,在家里,秦胜男如同家里没有陆易安这个人,照顾她的动作还是会有,但是却完全关闭交流的通道,连一个语气词都不愿意给她。
持续没几天,陆易安就彻底受不了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突然抬头,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一样,抬头看着秦胜男说:“妈,我想住校,这样晚自习可以多看一会书,学校不限制住校生的使用教室和自习时间,要是能行的话,明天我找老师分配宿舍。”
秦胜男眼神猛地跳出一丝意外的讶异,和坐在她旁边扒饭的陆明对视一眼,仔细想了想,点点头:“也行,反正学校离着你姨妈家也比较近,和你姐姐分开住,也不会照顾不过来。”
“嗯。”陆易安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点点头嗯了一声。
陆明似乎有些不放心,盯着一言不发低头吃饭的陆易安许久,迟疑的问:“易安,你从来没住过校,能行吗?”
“有什么不能行的,过了年虚岁十八了,还不能一个人去住校?你少婆婆妈妈的,孩子都没说不行,你操心个什么劲!赶紧吃饭!吃完饭回房间找找年初那会我们单位发的那两瓶收藏版葡萄酒在哪,明天不是得去郑老师家么。”
陆明撇撇嘴,为了避免餐桌上再次弥漫火药味,立刻收声,点点头不再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