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末年的威海卫,经历过数百年的朝代更替和不断地扩建,已经是一座东接高丽,南通日本、琉球,北达奉天、天津,为江浙七省通商要路的海防重镇。
卫城东面一公里处就是大海,海边建有一处很大的水路码头,南来北往的商船把个港口给挤得满满当当。卫城的南、北、西三面,分布着高高低低的大山和丘陵,山上生长着浓密的马尾松和高大的橡子树。适逢多雨季节,原本灰蒙蒙的大山,此刻也变得苍翠碧绿起来。
这是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晚,瘦瘦的月牙儿高高地悬挂在枝头上。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声。近处的松林被风吹的“呜呜”作响。靠路边的一棵大树上,一只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的大鸟,突然发出了几声瘆人的鸣叫,随着这叫声,它又扑“楞楞”地飞向了林子的深处。透过稀薄的月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位身穿黑衣的大汉,背上驮着一个人,他弓着腰低着头,在这曲折的山间小路上飞快地向前奔跑。刚才先是这大汉惊动了大鸟,大鸟的叫声又惊扰了大汉。他猛然抬起头,向四处打量着。这个人头上戴着面罩,面罩上露出了一双似乎有些熟悉的狰狞而又奸诈的眼睛,他看着大鸟飞去的黑影,怔了片刻,又仔细地辨别着他前面的山路。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清他背着的是位女子,看上去不仅年轻,而且长相俊俏。此刻,正昏睡在这黑衣大汉的肩头上。
两边的大山,似一尊尊体魄健壮的金刚蹲伏在道路的两旁。夜,很静很静,偶尔从隐藏在大山深处的村庄里,传来几声狗吠和驴子的叫声。黑衣人跑到了松林边上,他停息片刻,便摸索着进入林中。他来到一棵歪脖树下,刚刚把那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子放在地上,忽然又听到林子深处传来一阵野狼的嚎叫。他赶紧从腰里摸出一条绳子,在绳子的一端系了一块小石头,然后又瞅了瞅那伸出的树杈,把石头向上一抛,然后接住滑下的绳头,打了一个抽扣,用力拉拉紧。又在周围找了一块大石头,做成了一个垫脚。看着一切准备妥当,才将那女子慢慢扶起,将绳扣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松林的另一侧,是一条村与村之间的山路。此刻,一阵“吧嗒吧嗒”的马蹄声,时急时缓,由远而近。循着蹄声望去,一人独骑,从远处慢慢走来。近了,方才看清骑在马上的是年过半百的刘员外。
这刘员外名叫刘雷,年龄五十开外。家住城西福德庄,是庄里仅有的一户豪绅。刘员外性格豪爽,且又乐善好施,在坊间享有很不错的名声。
今天头晌,刘员外为了家中管家刘福的婚事,来到了城南柳林村他的表哥家。两位表兄弟一见面,高兴得不得了。趁着表嫂做菜的时候,两人已把刘福的婚事谈好。这表哥是大媒,女方是表嫂的本家侄女。不大工夫,表嫂就整好了酒菜,两人便对坐开怀畅饮起来。酒席间,两人谈起了皇上推行的新政。柳表哥说:“新政好啊,皇上推行的摊丁入亩,像我这种中等收入的家庭,这几年来,每年都可以多收入两成。”而刘员外说:“新政好是好,可是像我这种人家,摊丁入亩之后每年就得多纳粮,尤其是还有一体当差和一体纳粮的新政,我一年都得多付出几十两银子。”
“我说表弟呀,”柳表哥又给刘员外斟满了酒,爽朗地笑道,“你无儿无女的,留着那么多的地和银子干什么?多拿点出来还不应该吗?再说了,像你们这种士绅大户,也只是拿了你们该拿的那份,这样一来像一般的普通人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所以,我觉得新政就是好。”
刘雷瞪了表哥一眼,佯嗔道:“你啊,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儿没女也没少花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可也没少向外面捐助呀。再说了,我并没有说新政不好。”
柳表哥低声一笑:“你怕什么?咱们评论新政也只是在家里说说,也不为外人所知。至于你向外面捐助的事情,这是谁都知道的,否则你凭什么在坊间获得那么好的名声?叫我说也值了。来来来,咱们别只顾了谈论新政,喝酒喝酒。”两人边说边喝,一坛子酒一会儿工夫就下去了大半。两人由于谈得投机,酒就喝得痛快,酒过三巡之后,两人就都喝得有些大了。当柳表哥再劝酒的时候,刘员外开始向外推杯:“哎呀,表哥,我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叫我怎么上马呀?”
柳表哥仍旧把着酒壶不放,“你上什么马啊?今儿,不走了。咱老哥俩多日不见,今天必定要一醉方休。”说着,那酒杯又满了上来。刘员外的舌头,此时也像“棉裤腰”:“你……是说,我……不走了?”
“对,就是,不走,不走。”
“那好,咱,还喝。”
于是,两人又一边相互敬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不大一会儿,那大坛子酒基本就见底了。柳表哥一看还不罢手,于是又叫老伴儿拿上了一坛子,两个人接着又喝。可是就在这两人都已喝得醉眼朦胧的时候,刘员外忽然一推酒杯嚷道:“不行啊,表哥,我还是得走。”
这时,柳表嫂上前说话了:“我说表弟呀,你是不是嫌你表嫂做的菜不好?这个我可是说在前头,我可比不上你家妹子、丫头嫚子的使唤着。我是又得烧火又得炒,你说她怎么能做得好啊?”
刘员外听罢,哈哈大笑:“我说表嫂啊,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再说了,你这菜要是不好,我和我表哥能喝这么多吗?哎,什么也别说了,我得走。”
表嫂一听不高兴了:“我说表弟呀,怎么能说走就走那?再说,这天已经晚了,你现在走那得带多大的黑呀?不行,今儿个你不能走。”
刘员外虽然话已说不太清楚,可是人已下了炕:“我说,嫂子,刚刚只顾得喝酒,可是我刚才又想起了你弟妹子,她还在家里病着来,不能不回啊。”
“啊,”表嫂轻啊一声,“我弟妹得的是什么病?”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几天就不爱吃饭,好像是被风吹伤了吧。”刘员外说着,就找自己的外衣。
柳表哥知道这表弟的脾气,见他真的要走,也不再阻拦,便笑着说:“既然表弟一定要走,我也不再强留。”说着话,又转对自己的老伴儿,“你去叫大柱给他表叔备马,天已经不早了,要走就叫他表叔早点动身。”
柳表嫂一听还要阻拦:“不行,不行,都这么个时候了,再说他表叔也真是喝得不少,他哪里还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呀?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可没法跟我老妹子交代。”
柳表哥笑着说:“没事,这路途也不是太远,再说他那马也不是来过一回两回了,老马识途,你知道吗?”
这时刘员外已经穿好了外衣:“谢谢嫂夫人的关怀,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家里的那位呀。”说着话,刘员外就起身向外走去。
表嫂见表兄去意甚坚,也无法硬性挽留,只得跟着送了出来。
外面大柱已将马匹备好,刘员外翻身上马,又回身冲着表哥一家拱手说道:“好了,哥、嫂都请留步,我走了。”
表嫂见表弟已经上了马,还是不放心地说道:“表弟你路上慢点走,可别打着马跑。什么时候方便了,再陪着弟妹一块过来,啊。”
“知道了,你们快回吧。”表哥一家眼看着刘员外骑上了马,走出了村头,方才转身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