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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削并群雄

韩信在栎阳以及到长安,也已经一年多了,韩信这段时间里,一直称病无所事事,连朝也不怎么上,只是作为淮阴侯在府第里养着罢了。

韩信能做的,不过就是在长安城里看看书,暂时以此忘掉春天生活的忧扰。

这一天,韩信忽然听说:“门外陈豨求见。”韩信想到,北方那么要命的地方,刘邦派去的都是异姓王和自己的幼小儿子,这里又把代国大权给了陈豨,这可真是大大的失策啊。而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于是韩信连忙把陈豨请到堂上。

双方一起施礼就坐,摆上酒来,陈豨说:“这次,下臣被拜为代国相国,特来向诸侯众臣辞行,也来向将军辞行(他说大王不合适,说侯又等于污辱韩信,于是说将军吧)。未来北方战事,还多请将军指教一二。”

韩信说:“我啊,我是个没用的人了,如今困顿伤怀,不善应世,能有什么指教。”

陈豨连忙拱手,说:“将军这样讲,就是折杀我们了。我们当年会带兵打仗,哪个不是偷着学将军您的一点皮毛啊。将军武功彪炳,为世瞩目,即便古代的孙吴白起,才能略与您相仿佛。”

说着,眼里晶晶地闪烁起来。韩信也很感叹,于是就跟陈豨聊起了打仗治国的事。

俩人聊到傍晚,韩信又招待陈豨吃饭。吃完饭,陈豨请辞。韩信拉着陈豨的手,亲自送出他到堂门。然后韩信屏退左右:“你们都先退下,我自送陈相国出去。”

于是侍者连忙都躲开。

韩信拉着陈豨的手,步于庭中,此时左右无人,但见皓月当空。韩信仰天叹道:“老弟,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我有话要跟老弟你说说啊。”

陈豨停下步,吃了一惊,说:“请将军吩咐。”

淮阴侯韩信于是说道:“你去的这个代国,北近匈奴,人民彪悍,是天下的精兵之处啊。而你,是陛下的亲幸之臣。如果有人说你在代国叛衅了,陛下必然不信,有人再来说,陛下才有些怀疑。而乘这个功夫,你则已经南斩燕赵矣。待这时陛下得了消息,必然大怒,怒而必然亲自将兵去征你。如此,趁着陛下外出,我从中间而起,则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来把韩信当偶像,知道韩信乃是战神,关于打仗抢地盘,那是绝对说了没错的,跟韩信结盟,必能成功。而且,刘邦本来是出自布衣,现在高高当了皇上了,而下面一起给他跪着称臣的,不过都是刘邦从前的贩履卖浆的布衣朋友,不觉得刘邦是天子(天之子),而是觉得你能坐上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上去。刘邦单有骂将管理法和封赏功臣这种物质激励的办法,但是这种东西在精神上并没有抬高这些人的境界。刘邦的这种做法,还是从前法家的赏罚考核物质激励的作法,物质激励仍然是利,而不是义。刘邦对诸将,只有骂,没有义的培养和提升,所以,大家跟着他,主要是为了能割土有业,此外似乎没有别的。现在韩信出面,陈豨就信了韩信,如果能夺来天下,岂不是更大的利。

陈豨于是就把主意打定了,说道:“谨奉将军之教,不出三年,将军等我的消息吧!”

说完,俩人四目相对,结成了利益的联盟。

刘邦此人,也是有仁心的,像是壅齿,刘邦最恨的人,但是因为功劳颇多,刘邦不忍杀他,还封了侯。对于韩信,也是因为他功劳甚巨,所以捕捉到韩信之后,周围劝他杀韩信的人,固然会不少,但是刘邦也没有想杀,而只是留在身边养着。终于,这样就养出患来了。

所谓下残忍的毒手,有时候确实是毒,但如果没下毒手,其后果则将可能是自噬,最后悔恨莫及,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随即,陈豨带着部将和随从,自去代国赴任,不提。

不久到了秋天,庄稼都入仓了,打仗的黄金季节又开始了。于是刘邦在这公元前200年的秋天,带兵北上河北省中部的东垣城(石家庄东北部),去攻击盘踞在该城的的去年造反投奔匈奴的故韩王信的残部。刘邦扫荡了一场,大约没有取得成功。

随后刘邦就往回走,又进入了赵国的地盘,望邯郸而去,走到离邯郸一半的距离时(还有一百多里),来到柏人县(今河北隆尧县),天色已经快晚了。刘邦说:“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洗洗脚。这个县好像可以啊,去它的驿馆住一下吧。”

于是刘邦带着亲卫将卒,乘车往柏人县城开过去了。而这柏人县城的驿站里边,早已经侦知了刘邦动向的赵相国贯高等人,已经带着人,安排了绝顶武功的刺客,在客房的夹壁里,埋伏起来了,就等着鱼肉自动上板子了。

刘邦去年路过邯郸,大骂赵王张敖,下面的相国贯高等人年,看不惯,于是伺机干掉刘邦,此时正得了机会。

刘邦可能是时间比较晚,没有及时吃到饭,于是血糖偏低,再加上赶路疲劳,于是突然心脏蹦蹦蹦猛跳。心动突然过速。刘邦不懂医学,而跟当时所有迷信的人一样,觉得这是前面有危险袭来的信号。

刘邦立刻命停下车,说:“停下。我歇会儿。这县叫什么名字啊。”

军将说:“报告陛下,叫柏人。”

柏,有时候也念“博”。而当时的文字里,柏和“迫”又是通假字,俩字在文字里互相串着用。

刘邦说:“柏人,就是迫人啊,是逼人啊,这个地方我不能去。继续往前走。”

于是车驾带着刘邦,又勉强行了一逞,到了下一个县住下,随即到了邯郸,又把张敖骂了一顿,才高高兴兴地回长安了。

所以,有时候识字是有用的,不识字,就挺着脑袋去了。贯高见刘邦没有入陷阱,命武士们从夹壁出来,心中怏怏,叹口气:“算是我们不走运,日后再做计议吧。这些武士都要好好教育,盯紧了,不许他们出国。”

于是,贯高、赵午,汉声叹气,回去邯郸自再布置不提。

到了下一年,公元前199年,赵国这里出事了。赵相国贯高有个仇家,因为互相抢庄稼地或者什么事,跟贯高是死对头,这一天,他坐在邯郸的酒肆里,听到邯郸城里的老百姓,正在议论一件大案。什么案?原来,有人在汉皇帝刘邦,经过我们赵国的柏人县的时候,藏在馆驿里想谋害他。“这话肯定是谣言,不要被别的诸侯的谣言抹了我们赵国的清白。”一个老头捋着胡子,对旁边正窃窃议论的人说。

“是啊,是啊,这么险恶的事,我们这儿的人不会干的。”

“啪!”就听旁边一人一拍桌子,“酒保,再来一斗!呵呵,谁说我们赵国人干不出来,将来干出来了给你们看看!”

这个仇家举目一看,就见这人一脸大胡子,双眼如球,满脸喝得通红,旁边另一个大汉,赶紧拿手拉他,骂道:“乱说什么,相国怎么嘱咐你的!咦?”这人说完,赶紧一捂自己的嘴。

那仇家听了,心中疑惑:“怎么,这事跟贯高那老小子有干系啊?这俩是贯高家的吗?在这儿喝多了吐真言呢。”就见那人拉着那胡子大汉,俩人摇摇摆摆,也不喝酒了,结了钱,兀自下了酒肆。

这仇家连忙蹑踪追去,果然见他二人进了贯高家。他心中得意:“呵呵,你贯高原来有这样的事,我赶紧打探。”

于是派人潜入贯高家东打听西打听,但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他也等不及了,于是写了封上书,自己捧着,兀自跑到长安去了。到了长安,就投到了御史那里,御史看了,脸色吓得苍白,连忙报传给刘邦。

刘邦得书一看,见是:“今,赵相国贯高,家藏死士,于去年秋八月,埋伏在柏人馆驿的客房夹壁,意图贼害皇帝陛下。然而一时未得其逞。今我已探闻贯高确有此谋,特上书告之。”

刘邦看罢,一想,对啊,去年我路过柏人,无缘无故心跳过速,于是没有去那里睡觉,看来真有问题啊。这个张敖,真是个龟儿子,一定是怨我对他呵骂侮慢,于是派贯高行此毒手了。于是当即刘邦下诏:“逮捕赵王张敖,赵相国贯高,及副相国赵午,以及其他所有官吏,拿到国家监狱案问。”

天使带着诏书很快就来了,进了邯郸王宫就召集赵王及将相皆来开会。一时人到齐了,天使就喊:“校尉,关门!天子诏书道:今,有人上书首告赵王张敖、相国贯高、副相国赵午等,诸十余人,密谋贼害皇帝,反形已具,命囚车押往长安。赵王群臣和宾客,不得随行,其有敢追从赵王者,皆灭族!众甲士,抓人!”

赵王张敖立刻就给抓住了,五花大绑捆起来。贯高旁边的赵午等十几个老门客,都六十多岁,心想,活到六十就不用再多活了,不要去朝廷受辱了,当即一帮人拔出宝剑,就纷纷要抹脖子。唯独贯高却没拔宝剑,怒而大骂道:“谁令尔等抹脖子了!如今大王实未参与此谋,尔等都死了,谁去说大王不曾造反啊!”

众人一听,有道理,就当啷当啷把宝剑都扔了。唯独赵午说道:“你去朝廷解释吧,我还是不受那个罪了!”说完一横宝剑,当即鲜血喷出,倒地气绝。

其他又有几个跟着赵午,一并抹脖子的。

余者十几个人,按贯高的意见,先不要死,等着众甲士一扑上来,一群全给捆住。

外面的囚车已经准备好了,十好几辆,众人纷纷被塞进车里。为了怕这帮人跳车或者外面有赵军营救,军兵们就拿来木板子,拿着大榔头,照着车厢上面叮叮当当地订上去了,把整个车给订得满满的,来回订了三重,好像一辆坦克一样。

最后,天使拉着十几辆坦克,带着队伍,出王宫奔城门口就去了。

其他没被抓的文武群臣,因为诏书上规定,不得追随赵王张敖去长安,于是无奈,都不敢随着同去。

却说从前赵王张耳的门客中,还有孟舒等十几个,他们都没有参与贯高的密谋,但此时听说赵王和老朋友贯高等人,被天使抓起来了,立刻要追。旁人就说:“不能追啊,诏书上说了,群臣宾客(就是门客)有追从赵王的,灭族。那是怕着我们跟着,路上出事儿。”

孟舒说:“那怎么办啊,不能看着赵王和相国他们到了京城被杀,咱们在这里老婆孩子地舒坦啊。”

有人就说:“诏书上说了,群臣宾客不许跟从,但是家奴应该可以。咱就赶紧化妆成家奴,这样或许就让我们跟着了,说是路上服务。”

孟舒说:“这个主意好。”于是立刻脱衣服。

当时,化妆成家奴还不那么容易呢。家奴就是奴隶,奴隶都是犯罪分子和俘虏来的,有专门的职业打扮,就是脑袋上的头发都剃去,就留四边一圈儿,然后脖子上还带个铁圈,这样很醒目,老远就能看出这人是奴隶,而且铁圈也好使,随时可以拿绳子像拴狗的似的给他拴起来。

于是孟舒等人连忙把家里的奴隶们叫来,跟他们换来铁圈,又赶紧拿出刀子,一边刮自己的头皮,一边就弓着老腰往城外跑。

追到半道上,妆也画完了,追到了坦克后面,孟舒带头大喊:“报告!报告政府,我是王宫奴隶,编号4591,我带着4591到4603,共十三个人,跟来伺候我们大王一路饮食了。”

天使勒住车马,一看后面确实是一群奴隶,各个带着亮光闪闪的项圈,脑袋上有的人还在冒血。于是天使笑一笑说:“这倒也好,你们就在后面跟着,待会休息了负责做饭。”

于是孟舒等人光着脑袋,跟着车里的器械夹住的赵王、贯高等人,一路两千里地,走到了长安城去了。

到了长安城里,这回算是体会人间地狱了,到了当时最不讲理的地方,也就是当时的法院。

贯高等十几个人,各自被关到监狱的单个囚室里,赵王张敖也在高级间住下了。第二天,法官就开始提审,先提审贯高。法官大人问:

“贯高,姓名?”

贯高说:“我姓贯,名高。”

“职务。”

“职务,赵国相国。”

“为什么谋反?”

“为了挑战自我。”

“胡说!——来人呐,狱吏,笞他一百板子!”

俩狱吏过来,把贯高按倒,霹雳叭啦,打足了一百板子。那老贯高满屁股是血,挣扎着抬起头来,法官问:“说,是否有造反此事,为什么造反?”

贯高说:“既然大人用刑,罪臣也只好说了,只因陛下上次经过我们王城,赵王上前接待,但是陛下为老不尊,处处呵骂赵王,我等皆是故赵王的宾客,受赵王两代恩泽,不堪如今少主受此轻慢,于是私下商议,贼杀陛下,以免赵王再罹此辱。”

法官说:“好,都写下了。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那好,我问你,谁是主谋?”

贯高说:“我官最大,当然我是主谋。副相国赵午等人都是从谋。”

法官说:“你听清楚了,我问你,谁是主谋?”

贯高说:“我是主谋?”

“胡说!狱吏!——再打一百板子!”

于是按住贯高,从后背到腰又来了一百板子。贯高和狱吏最后都气喘嘘嘘,法官问:“我直接问你,赵王是不是主谋?”

贯高说:“不···不是。只有我是主谋,赵王不知此事。”

“好!再打一百板子。”

狱吏说:“大人,这家伙太老,板子下去就没命了,我们拿这个扎吧。”于是,手里拎着一把铁锥子。

法官说:“对,今天接下来都用这锥子。”

于是,狱吏照着贯高的屁股胳膊大腿,猛刺了十几下,贯高四体冒血,疼的浑身抽搐。法官说:“现在可以说了,谁是主谋。”

贯高说:“呀,呀,呜~~,我是主谋,赵王实不知此事。”

“好,用刀子削。”

于是狱吏拿来绳子,把贯高吊起来,捏着把刀子,在贯高肉多的地方,哗哗就削下十几块肉。那贯高闭着眼,法官说:“好,现在可以说了。你说吧。”

贯高说:“呼,呼,我已经说过了,再说无益。”

“好,用锥子。”

于是狱吏拿来铁锥子,照着贯高的刀削的伤口,又猛刺下去,一边刺,一边在里边豁和剜。贯高疼的牙关紧咬,至此除了叫唤再不说话。

法官见贯高再不言语,于是说:“好,今天地狱一日游先给他游到这里,三天后再来重游。现在叫孟舒。”

于是贯高被抬下去了,那孟舒又被拉来,从板子到锥子到刀子到铁烙铁的,整个全身享受了一遍,孟舒说的跟贯高一样:“贯高确实是主谋,至于赵王,实不知此事。”

法官无奈,依旧命他也下去休息,传唤其他十几个人,都是当初的张耳的老门客,挨个进来享受全身保健按摩。

一帮人被拷打得死去活来,然后都回到狱室里休息养伤。

法官想想,打这帮人没用,还是集中打贯高吧,这显然是个领头的。于是过了两天,又把贯高提来了,又是地狱一日游的老套路。书说简段吧,整个一个月过去了,贯高总计被笞打棒掠了数千下,身上被削得刺得,最后是没有一个好地方可以再刺再削了。

然而贯高自从第一日游完以后,就再不张口,除了叫唤以外,一个汉字不吐出来。那法官都被逼得要得精神病了,最后对狱吏说:“你倒是割他啊,割他。”

狱吏说:“大人,实在没地方可割了,到处都露着骨头了,这个破人,没有好地方可以下刀子了!”

法官说:“撒盐,往上边撒盐,用火烧。”

总之,这个审判堂变成了大厨房,里边冒得全是人肉味儿,最后请来执行操作的都是一帮厨师。贯高等人受了万般苦楚,终于一个字不说。

这时候,吕后那边正给赵王张敖求情呢,吕后跑来说:“陛下,那张敖娶的是咱的女儿,您的长公主(就是从前被刘邦几次踢下车的长女,吕后生下了她还有刘盈,就这俩孩子),那孩子也挺老实的,就是为了他媳妇,也不至于如此。不会是谋反。”

刘邦大怒,骂道:“假如张敖得了天下,会缺你这个闺女吗?”

吕后被骂得脸色一青,只好退下,过了两天,又跑去对刘邦说:“陛下,您杀了张敖,咱闺女就守寡了。”

刘邦立刻堵住她嘴:“那他杀了我,你不怕守寡!”

吕后数次劝说,刘邦就是不听。

这边,法官把各种刑罚都给贯高用完了,终于得不出别的结果,于是暂时只好把审判结果,给刘邦报上去了。刘邦一看,不是赵王的主谋,贯高只承认是他干的。

刘邦生气了:“我教你审判了这一个多月,你都怎么审的,你不打他,他能说吗?”

法官说:“陛下,怎么没打啊,我都要得精神病了。我们这一个月,合计给贯高榜掠了三千五百六十下,用刀子和锥子,刺和削的下数不可计数,已经刺的是浑身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好地方可以再刺了,狱吏都病倒了四个,可是这老家伙,终于就是只承认这么多,实际上,自从第一次审判之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刘邦倒吸一口冷气,不禁脱口而出:“是个壮士!这,这,我戎马十年,战场上什么掘腹砸骸没见过,倒是从未有这样的。”

法官说:“是啊,那陛下,下一步怎么办?”

刘邦对旁边的侍臣说:“你们谁认识这个贯高,私下里去找他问问其私情。”

郎中令下面的一个中大夫,姓泄的,举手说了:“陛下,臣认识他。这个人是我的同邑故人,我从前曾经善遇之。这人,是赵国有名的立名立义,不侵然诺之人。”

刘邦说:“是吗,那你去监狱里,好好跟他谈谈,看看他到底怎么说。”

于是泄先生就去了,到了监狱的单人间,看贯高正在地板上,浑身满脸血肉模糊地躺着呢,好像一个车祸现场,除了红的黑的,还有就是白森森的露出的骨头,一群苍蝇虫子被进来的泄先生吓了一跳,四散飞开。贯高也听见人进来了,仰视瞅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是泄先生啊?”

泄先生坐下来,说:“是我啊,贯先生。过来看看你。”

于是俩人就开始聊起来了,主要是泄先生话多,贯高主要是哼哼,说到从前的旧事,贯高有时候还勉强笑一下。说得比较有激情了,泄先生就说:“老贯啊,这次你们的事儿,赵王果真倒是知道不知道啊。”

贯高说:“人情有谁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和孩子,这次我的三族,都因为我是主谋,要被论死夷灭了。谁不愿意把赵王说成是主谋,来换取我的亲族的性命。只是赵王真的没有谋反,是我等独独谋议干的。”然后又把刘邦污辱赵王和我等因此为赵王血辱的过程,细细说了,总之赵王是不知这件事。

泄先生叹了口气,说:“公等的行为,也实在鲁莽,那我知道了,我也相信你这个人素来说话掷地有声。”

于是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泄先生就告辞出去,回报刘邦。刘邦听了,点点头,说:“既然确实赵王不知此事,那,就赦去赵王之罪,但夺去封国,降为侯,给他想个什么侯国合适。贯高这人,确实是个贤人,敢做敢当,我很觉得他了不起,也赦其本人,并赦其全家死罪。你再去告诉他一下吧。”

于是,泄先生带着法官,去了监狱里,到了高级间,把张敖放出来,由狱吏领了衣服出去了。泄先生随后急急走到贯高的单人间,看贯高还在那儿躺着呢,没人动他他是没法翻身的。泄先生慌忙道喜说:“真是大喜大喜啊!你听到了吗,老贯?”

贯高张开肿着的眼,说:“泄先生啊?”

泄先生说:“是我,大喜啊。现在,你的供词皇上已经认可了,现在,张王已经被赦出去了,刚从高级间走。”(赵王姓张,因此又称张王。)

贯高立刻大睁开眼,欢喜地叫道:“我们大王真的出去了?”

“那当然。所以我立刻就过来了嘛。还有一个大喜是给你的,陛下很看重你这人能立然诺,是个英豪,所以,也赦了你全家和你的性命啊。哈哈。”

贯高却没有增加什么喜色,而是苦笑了一下,说:“我所以不死,就是想留着一身,以说明张王没有造反。如今张王已出,我的责任也完成了,死不恨矣!而且,人臣有弑君之名,活着有何面目再事奉我主和皇上。纵使皇上不杀,我独不愧于心乎?”

于是举起自己的两个大手,在喉咙上一掐,使劲一掐一撕,立刻喉绝,大动脉撕破而旋即毙命。泄先生扑上去拦挡,哪抓得动他的手,已经于事无补。

泄先生垂下眼泪,高叹一声,出了监狱。

贯高以此而死,当时世人传知,贯高名闻天下。

刘邦也知道了,反复嗟叹,于是刘邦非常敬重这些张耳从前的门客,赦了他们的谋逆罪。孟舒、田叔等十几个化妆成奴隶,跟着张敖、贯高一起来的,本也没有参与此谋杀案,而且也都是张耳从前门客,刘邦觉得这帮人忠义,并且从贯高身上看出张耳的门客多贤义,于是把孟舒等数十人都招到朝上来,跟他们相与谈论,发现朝廷大臣,都说不过这些人,言谈无能出其右。刘邦大悦,把这帮人全都拜为了各地诸侯王的相,以及郡的郡守。诸侯闻知,也都争相聘请。及至到了后来的汉文帝、汉景帝的时候,张耳张敖的门客的子孙,全都成为了二千石(郡守郡尉)以上的大官。

这张耳张敖的门客,成了当时的英才窝了。

而故赵王张敖,被夺了国,降为宣平侯,十几年后死去。张敖的儿子,因为是吕后的闺女生的,于是后来又被封为鲁王,是为鲁国开国之王,而吕后与刘邦生的这个长公主——张敖的媳妇,遂后被称为鲁元公主。

忠贞的人,永远是得到人们乃至他的敌人的尊重。

三 父母本能带来的困惑

张敖被降为侯,又夺了其赵国之后,刘邦想了想,这正是个机会,于是就把自己最喜爱的三儿子——九岁的代王赵如意,改徙为赵王,王赵国全境之地数十城。

这样,代国就又没有王了,代相国陈豨官儿最大。韩信听说以后,暗暗点了点头。

关于这个代王赵如意,实在也是刘邦这几年忧闷情绪的源泉。刘邦作为皇上,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困惑,未来谁当自己的继承人呢?刘邦跟自己的正夫人吕后,生下了刘盈和长公主(即鲁元公主),刘盈今年十三岁,从前刘邦刚当汉王的时候,就把他立为太子了。但是刘邦没想到,自己是个有很多爱的人,等他当了汉王,选择面广了,又遇上了一个定陶人戚姬,这戚姬长得娇美欲滴,令人爱不释手,甚得刘邦宠爱,不久生下了如今九岁的刘如意,行三。

那刘盈长的,天性谨厚,心性柔顺,好让不争,性格既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妈。而如意现在虽然八九岁,但很有刘邦的派头,跟小孩子打架,总是骑在孩子们的头上。刘邦很喜欢他,刘邦常说:“老二不像我啊,老三才像我呢。”(老大是刘邦和外室生的刘肥,属于没办结婚手续生的,不是嫡母生的,所以不在接班人考虑范围以内。)

刘邦如今当了皇上,依旧甚是爱戚姬,最近刘邦每次北上抗匈奴,或者打造反家,都常带着戚姬一起去。戚姬能歌善舞,还多愁善感,晚上的时候,就总是哭,哭哭地就说出自己的意思来了:“您要是爱我,也得替我的未来考虑,不如把我那如意,立为太子吧,您也常说了,现在的太子,有点太仁弱了,对未来的国家,也未必好。”

而吕后现在毕竟岁数大了,长得本也不算是好看,经常在长乐宫留守,而刘邦总是带着戚姬出差打仗,刘邦跟吕后相见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俩人关系日渐疏远。

刘邦在长安的时候,也总是跟戚姬在一起。刘邦从前跟项羽对战时下面有个御史大夫,叫周苛,替刘邦守荥阳城,期间还杀了一起守城的故魏王豹(因为魏王豹曾经造刘邦的反,一起守城不可靠),最后还是被项羽攻破了,项羽劝这周苛投降,周苛骂项羽是“虏”,于是项羽把他烹了。刘邦就拜周苛的弟弟周昌继续做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属于副丞相,算是萧何的副职。

这周昌也是沛县人,很早就跟他哥哥追随刘邦,脾气也跟他哥哥一样大,性格强直,敢直言,自萧何、曹参以下的人都怕他。有一天,刘邦大白天地跟戚姬在长乐宫的办公室里,互相抱着坐着,御史大夫周昌,进来汇报工作,一看,皇上刘邦跟自己的爱妾正抱着坐着呢,周昌吓了一跳,随即周昌非常生气,觉得刘邦太不像话,当即掉转身,撒腿就往外走。刘邦立刻从书案后跳出来,三步两步追上周昌,周昌还挣扎着要跑呢。刘邦当即按倒他,骑在他的脖子上(这是刘邦从前当吏时一贯狎侮衙门里的同僚吏们的习惯延续),问周昌:“说,你干吗跑?你是不是不高兴了,说,我是何如的主子啊?”

周昌从胯下仰着脖子说:“陛下是跟桀纣一样的主子啊!”那桀纣有个特点,就是宠信自己后娶的美妾妲己什么的,跟刘邦一样。

刘邦当即大笑,抬起腿,把周昌放了。这里,刘邦除了采取从前常用的骂将管理法,因为周昌脾气大,还对周昌特别使用了骑脖管理法,试图让周昌害怕,以气势压过周昌。可是,此后,刘邦还是心中暗暗害怕周昌。

随后有一天,刘邦在殿堂上,跟诸位级别很高的大臣们说话,刘邦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要废了太子刘盈,把“妲己”(戚姬)的儿子如意立为太子的意思。大臣们吓了一跳,立刻都依次发言,强调这么做,会危害国本,不利未来。

众人说了,刘邦就找各种理由搪塞。

周昌也伸着脖子要说,总抢不上话,刘邦说:“周大夫也讲,你想说什么?”

周昌这人口吃,而且正听了刘邦这个动议,气得浑身盛怒,于是当即说到:“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然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刘邦一下子被逗笑了。期,就是极的意思,我极知其不可,但是周昌结巴,再加上在气头上,就连说了两个期。这就是所谓“期期艾艾”,期期这个典故,就是从周昌来的。

刘邦被周昌的话给气乐了,于是暂时不废太子了。吕雉在侧厢一直偷听,听到这些,见到周昌,当即跪下向之感谢。周昌强直,敢直言,就是这样的。

如今,趁着故赵王张敖被削爵,夺了其赵国,刘邦把刘如意,封为了赵王了,但是刘邦仍然心中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千秋万代以后,剩下刘如意和戚姬娘俩,恐怕别说富贵,连性命也未必能保存,他俩总难免被吕后害。想到这里,刘邦不禁忧从中来。

却说周昌下面有个属官,叫作赵尧,负责管理符信印玺,人很年轻,多有智谋。这一天,有个叫方与公的老先生对周昌说:“御史大夫先生,我看你的属吏之中,那个叫赵尧的,是个非常人,你一定要善待他。这个人,未来一定会接您的御史大夫的班。”

周昌说:“这,这赵尧是是黄黄口小儿,刀笔吏而已,怎么能当的了这么大的官。”

于是过了没多久,刘邦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呆着,赵尧端着印符,还有其他一帮侍臣,刘邦办办公,就办不下去了,把笔一扔,心中不乐,就悲凉地唱起楚歌来了。

侍臣们都不知道陛下这是何意,莫名其妙地听着,不敢发声。待刘邦唱完了,赵尧就上前一步,说:“陛下唱的这个歌可是够悲的。陛下如此不乐,是不是因为赵王年少,而其妈妈戚夫人又和吕后有嫌隙,您担心,千秋万代之后,赵王和戚夫人不能万全啊?”

刘邦看了他一眼,心说,知音啊,于是说:“是这个意思啊。我为这个发愁死了。如今既然封了他做赵王,那就是不再考虑让他做太子了(太子不会被封王),我担心的也就是你说的,但是,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赵尧说:“办法倒是有一点,您可以给赵王派一个贵重强力的相国,这相国非得是一个吕后、太子、群臣都怕的人,这样,他就能未来保护好赵王了。”

刘邦说:“正是,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群臣之中可有这样的人?”

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可以,他为人坚忍刚直,连吕后、太子和萧何等群臣都怕他。唯独周昌是个合适的人选啊。”

刘邦说:“好,这个挑的好。”于是传令把周昌叫来。

周昌来了,刘邦说:“我有个事要给你增加麻烦啊,你勉强辛苦一下,替我去给赵王当相吧。”

周昌立刻就哭了,因为不愿意离开能吃喝玩乐的京城,哭道:“陛下,我从前就跟着您奔走征战,您奈何独中道把我丢给诸侯去啊。”

刘邦说:“我知道,你这是被降职了,但是,我私下里替赵王担忧,除了你,没有能辅佐和罩得住赵王的。你,还是替我勉强去吧。”

周昌无奈,只得应命,刘邦随即下诏,命迁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王如意之相。

周昌无可奈何地走了,去了赵国邯郸,临走时,把自己的御史大夫的大印,也上交回陛下了。刘邦这一天在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还在长乐宫,未央宫还在修建中),看见旁边的御史大夫大印了,于是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说:“谁可以接班当御史大夫啊?”

众人谁也不说话。

刘邦瞅着旁边的符信印玺官赵尧,瞅了好一会儿,而且瞅得很专注(其实这是在相面,刘邦用人之前要相面),然后抬开眼睛说:“嗯,没有人比赵尧更合适。”于是,当即下命,以赵尧接班,为新的御史大夫。这可是个很大的官了,在汉初,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是三公。那是文武之中,最大的三个官了。

赵尧可谓明晰形势,善于利用形势,驱走周昌,得信用于刘邦,勇夺大汉朝三公之位。

纵观刘邦这个把三儿子如意封到赵国并且以强悍之臣周昌为相来保着他的策略,方向上还是失败的。赵国是个大国,如意呆在这里,未来必然更刺激吕后和太子一党。为刘邦计,既然基本上是继续叫太子刘盈做接班人,就应该削减对如意的恩赐和宠爱,只给他弱国和穷国。如果未来如意长大了,挟赵国这个大国之威,野心膨胀,就有可能发兵造反进攻大哥刘盈的中央,挑起内战。即便他不那么做,也会刺激吕后。所谓强梁者不得其死,柔弱才是自我保全的处世术。

潇水曰:

在职场中,为了自己被提升,就帮助上级,使得上级得到晋升,从而自己有了晋升空间,赵尧就是这么做的。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聪明的善意的办法。

四 知雄守雌,刘邦的一手剿一手抚

公元前199年,赵王如意为赵王同年,周昌也去了赵国邯郸,赵王如意岁数小,有时候叫妈妈陪着,去赵国邯郸呆呆,多数时间就立刻回了长安。所以赵国这里,大政小事,都是周昌负责。

到了下一年,公元前198年,也是刘邦当皇上的第六年,未央宫终于修完了。未央就是没到一半的意思,长乐宫和未央宫一东一西,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快乐无穷无尽。这个未央宫,周长八公里,占了当时长安城七分之一的面积,里边有宫殿三十多座。看见未央宫修好了,刘邦就在它的前殿上摆下酒宴,召集诸侯群臣齐来会贺。

先是敬一圈酒,刘邦举起玉酒杯,对旁边坐着的、自己的太上皇——整天在新丰邑斗鸡遛狗的,这时候也来了——敬酒上寿。

刘邦想好了敬酒词了,说:“太上皇,从前您常认为我没有产业依赖,不能治作产业,不如老二(刘仲,曾经封为代王,结果被匈奴打跑了,降为合阳侯)。现在,您看看,我的产业所就(这个未央宫大房子),与老二相比,谁多啊?”

殿上的群臣听了,都皆呼“万岁”,并且大家都大笑,觉得刘邦这话很逗,被刘邦的话逗乐了。

太上皇望着自己这个成功人士的儿子,也高兴地呵呵笑。

这里,刘邦,算是很会讲笑话了,属于会逗老太爷开心,跟王熙凤,有一比的了。

这次酒宴过后,刘邦及其家眷依旧住在长乐宫里(他后来一直没有搬去未央宫)。不久,就有代相国陈豨的使者来报,说陈豨要回家省亲。刘邦应允。

原来,目前位于赵国以西北的代国的相国陈豨,喜欢出名挂号,显山露水,而且代国这里没有王(代王如意去年徙去了赵国为王),陈豨作为相,也就独揽军政一切大权。

这一天,陈豨给朝廷打报告,说是老家有事,得回老家山东去看看。刘邦应允之后,陈豨遂带着人回老家去。

陈豨这回带的人真是太多了,随从的宾客(门客)坐了一千多辆车子(倘若一辆车子坐仨,他则有三千宾客,跟孟尝君一样了)。车队南下,进入赵国,经过邯郸,轰隆隆开进邯郸城,邯郸城的旅馆遂爆满。赵相国正是周昌,看了大惊,待陈豨大队人马走后,连忙跑去长安,求见刘邦。

周昌见了刘邦,刘邦问:“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都风调雨顺吗?”

周昌说:“托陛下的福,气候倒是很好,但是,这次代相国陈豨请假回家经过我们邯郸,随从的车辆有一千多乘,坐得都是他的宾客,把我们邯郸城的馆驿官舍都住满了。陈豨这人还特客气,对这些宾客平礼相待,不论什么宾客,他都让自己居于人家之下。”

刘邦说:“这样礼贤下士是好啊。”

周昌说:“非非非也。皇上礼贤下士是好,他个人臣礼贤下士怎么可以!这是权臣的特点啊。而且陈豨擅兵于北方已经两年多了,这样下去,恐怕出现变乱啊。”

刘邦想想,很有道理,于是派使者到代国去查这些陈豨的宾客,看看他们钱财等方面有没有问题。结果一查,果然有,而且往往都牵连到陈豨身上。

陈豨看看皇上果然已经怀疑我了,于是更加暗自准备,布置未来如何造反。

随即到了下一年,公元前197年七月,正是盛夏,夏天天气不怎么好,容易让人得病,太上皇刘太公就死掉了。

刘邦大悲,把老爹好好哭祭了一番,在灵堂里停着。刘邦说:“随后就要给太上皇出殡了,这事必须办得体面,传:诸侯王,都来会葬。”

诸侯王,齐王、楚王、梁王什么的,都穿着孝跑来了,刘邦的使者也到了代国那里,对陈豨说:“太上皇驾崩了,皇上命令,你们都速来长安会葬。”

陈豨晓得,从前韩信就是因为开会,结果一把被刘邦的虎贲给抓了,我现在已经被皇上怀疑了,这么多“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我现在跑去,难免也重蹈覆辙啊。于是陈豨就对着使者装病,说病得太重,没法去。

刘邦听说陈豨病了,不能来,于是也不太在意,赶紧先忙着料理老爹的丧事。到了八月,丧事也料理完了,就有赵相国周昌的使者再次急惶惶地赶来:

“报,报到皇上,大事不好,日前代相国陈豨已在代国造反,自立为代王,又联合了故韩王信的部将王黄之军队,四处劫掠代国各地,数十城皆降,并且南下攻击我国领土,我国仓猝之间,不能抵挡他的悍兵,多城已降贼。”

刘邦听了,叹道:“这个陈豨,从前替我办事,我甚是信任他。代国是我朝的重地,所以把他封在那里,如今居然步韩王信的后尘。代国和赵国沦丧的城池,不是有意降贼的,是迫于形势而已,我宣布,代、赵两地所有降贼的城池吏民,皆赦其罪,盼其反正。现在我命令:征梁王彭越之兵从中原北上,燕王卢绾之兵从燕国南下,我自将兵东去,共汇集赵国,击陈豨这个反贼。”

于是,刘邦率领太尉周勃等诸将,东北上,直奔河北省南部的邯郸。快到邯郸的时候,刘邦连忙打听:“邯郸还在周昌控制范围里面吗?陈豨驻兵这里了吗?”

下面人说:“邯郸还在赵国手中,陛下。”

刘邦听了,不禁大喜,众将问:“陛下乐什么啊?”

刘邦说:“邯郸这里,往南以漳水与中原为限,正是兵家要地,陈豨没有南据漳水,北守邯郸,我知道他无能为也!”

刘邦遂引大军进了邯郸,赵相国周昌出城列队迎接。刘邦进了邯郸城,对周昌说:“现在情况怎么样?”

周昌嗫嚅了一会儿,说:“常山郡二十五个城里边,已经有二十个都被陈豨占了,常山郡的郡守郡尉都逃跑到我这里,被我下狱了。”

刘邦说:“这个郡守郡尉,他俩反了没有?”

周昌说:“他俩倒没有反。”

刘邦说:“那就快放了他俩。叫他俩进来。”

于是常山郡的第一第二把手来了,这常山郡是赵国中北部的一个郡。赵国一共也就三个郡左右,邯郸所在的是巨鹿郡,而巨鹿郡以北是常山郡,常山郡位于邯郸以北的石家庄地区,其再往北就是代国和燕国了,其中代国偏西一点,位于河北省西北部和山西省北部,燕国则偏东一点,是河北省的北部和东北部。郡守、郡尉来了,刘邦把他俩慰问一番,命官复原职,帮着收复常山郡。然后刘邦问周昌道:“你们赵国这里,有没有能给我当将官的壮士啊?”

周昌说:“有,有四个,我给您叫来?”

刘邦说:“好。”

于是四个人被周昌带着进来了,见了刘邦立刻跪下施礼。刘邦立刻使用自己的骂法,对着四人骂道:“你们四个竖子,能当将吗?周昌说你们能当将,你们四个是不是饭桶啊!”

四个人吓得,不知所以。

那周昌,为什么自萧何以下的大臣都怕他,就是因为他直言刚厉,所以从辞色上,人们就怕他。刘邦也是这个招数,通过语言、表情、呵责的语调,使得别人气势上就怕了他。其实,人们当小孩的时候,互相打架,互相的体格能力都差不多,全靠的是心理,岁数大一岁的,打岁数小的,岁数小的就不敢还手,全是心理上的致胜作用。大人也是一样,语言和身体姿势,也是使得他人惧怕的因素。据说秦始皇“长目、挚鸟胸、豺声”,就光这模样,吓得群臣在他面前就不敢乱想。

刘邦把这四个人喝骂了几句,然后刘邦说:“好,既然你们说能当将,现在就各封你们为千户侯,各自为将。出去吧,具体任务,周昌随后告诉你们。”

四人浑身是汗地出去了。

旁边的诸将连忙来进谏:“陛下,这不太合理啊,我们都跟着您,入蜀汉,北定三秦,东伐楚国,这样的大功,现在还很多人没得到封赏呢。现在这四个人,是立了什么功,立刻就封侯啊?”

刘邦说:“你们是不懂啊。陈豨造反,现在邯郸以北,都是陈豨所有,我调天下诸侯兵,现在一个还没有来,如今只剩邯郸城里的兵,我为什么要舍不得四千户人家,不去慰藉赵国子弟呢?”

诸人都说:“陛下高明!”

这刘邦对诸将就是这样,先是骂,心理上压住对方,然后又赏,使得对方只好低微地死心塌地,从前对英布就是这样的。

于是刘邦又问:“陈豨的将都是什么人?”

周昌说:“根据我们的前方情报,有从前韩王信的部将王黄、曼丘臣,此外还有一些部将,这些人,都是商贾出身。”

刘邦说:“好,商人爱钱,这就拨出各自一千斤金子,前去收买王黄、曼丘臣等人。”

刘邦又问:“梁王彭越来了没有。”

周昌说:“目前还没有来。”

刘邦说:“你们赶紧准备军队,我等着彭越来了,然后一起北上常山郡。”

说罢,自去休息,众人各去布置。

过了几天,梁王彭越从定陶(在山东省西部)派来的部将,带着一万余军队,渡过黄河、漳水,到邯郸城外来了,周昌闻讯大喜,连忙报与刘邦知道。刘邦说:“好,速传彭越来见我。”

不多久,彭越的部将来了,进来施礼,刘邦问:“梁王何在?”

部将说:“禀陛下,我们大王最近染了疾病,在都城定陶修养,无法将兵,遂派下臣将一万军队前来助战。”

刘邦大怒,这又是一个装病的!刘邦骂道:“早不病,晚不病,这是坐等观望成败,要回头掏尔公的老窝了!好!好!你等先留下这里给我打。给我叫御史来!”

于是御史跑来了,刘邦说:“你这就持我的节,到定陶去,看看彭越是真病假病,不管真病假病,都给我大骂他一顿!”

御史连忙奉旨,在这秋天萧瑟的风里,南下不太远跑到定陶去了。定陶城里的彭越,听说御史来了,心中恐惧,连忙叫人挽着,上殿等着御史。御史来了,彭越连忙迎上去施礼,不等说话,御史说到:“大胆梁王越,如今陛下在邯郸独抗陈豨反贼,你在这里耗着,是何居心?”

彭越说:“我,我这不是病了吗?浑身难受,我真是动不了,大人不要激动,先请坐。”

御史哪里肯坐,照着彭越一顿数落责骂,最后说:“好,陛下有令,命你即刻自将兵,前往邯郸前线,你自己考虑着办吧。不必多礼,我先走,明天等你消息!”

那彭越见御史走了,连忙召集自己的将和相来商议,彭越说:“这次陛下非常生气,有怀疑我之意,如今之计,不如我亲自就去一趟,到邯郸城里向陛下谢罪,想来陛下会原谅了我。”

大将扈辄(王下面有将有相,相即是相国)说:“大王这样不可啊。大王先是不肯去,现在被责备了而去,去的话,您一定就会被他趁机抓住捆起来了。从前楚王韩信就是这样被捉的。”

彭越问:“那你觉得如何?”

扈辄说:“以我之见,目前陈豨已反,韩王信亦已反,大王不如也反了吧,如此南北夹击,则大事可成。如今您寄人篱下,拖延下去,若皇上收拾了陈豨、韩王信,则不论您有罪没罪,祸殃必及于您啊。”

彭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三圈,站定,瞅着扈辄看了几眼,然后又走了三圈,站定,对着相国又看了几眼,最后彭越说:“我觉得还是不要谋反的好,如今天下初定,人民厌战,我这人素来知道天下大势,老百姓没有跟着你折腾的意思,是折腾不成的。自己顺着别人的欲望就能成功,让别人顺着自己的欲望必然失败。我们还是好好地守着我们梁国,好好守下去,也许能传几代,享享福,若是早反,则早亡矣。以后造反的事情,再也不要说了。今天咱们说的话,出于我的口,入于你们两个人的耳,此外再有第三人知,那就不能怪我了。”

扈辄和相国打了个冷颤,连忙施礼,说:“大王所虑比我们高明,我们谨尊王命。”

彭越说:“好,这就是我们的国策,一直忍下去。能拖多久是多久。”

相国问:“那,那御史还等着呢,您这到底要不要去邯郸那里道歉啊?”

彭越说:“邯郸不能去,去了确实会像他说的,皇上必抓了我。如今北方多反,皇上势必恐惧多疑,一定会扣押住我的。我不如在国内呆着,未来再像皇上表忠心,慢慢形势稳了,我们终无反意,皇上也就放过去了。现在不能送身上门,我前者称病,不自将兵去邯郸,也是这个道理。”

于是三人议定,各去休息。这彭越,作为“汉初三英”之一(韩信、英布、彭越),特点确实是老奸巨滑,这里审时度势,采取不反策略,确实比韩王信和陈豨要高明。

第二天,相国去驿馆找御史,再四道歉,说梁王确实病得不行,又怕皇上责怪,更是不能去邯郸了,请御史婉言周全,我等不甚感谢。于是,御史不得以走了。

御史回去以后,把情况向刘邦汇报。

刘邦听了,也只好作罢。

这时候,刘邦已经布置完毕,命太尉周勃、柴将军等将一只大兵,西去山西中部的太原郡,向北攻击代国部分领土,击战陈豨部将,自己则自统兵北上,攻击已被陈豨占领的赵国常山郡,以图再往北攻入代国本土。

这时候已经进入冬天,刘邦随及北上和陈豨在常山郡撕杀,这场战争打得时间颇长,到了冬天十一月时太尉周勃经过太原郡,北上攻击马邑(山西北部朔县,代地),马邑久不下,被周勃攻破后,屠之,而刘邦的北线正面战场上,也是节节胜利:樊哙、灌婴在曲逆城下战败王黄军,阵斩王黄,随后收复得常山郡和清河郡二三十县。到十二月时,刘邦亲自率军围住常山郡的东垣(今石家庄东),一直围了一个多月,次年公元前196年的春天一月,东垣人还是不投降,站在城上使劲骂刘邦。刘邦气坏了,我这么大的官儿,你们敢骂我。命令樊哙、灌婴等人加紧攻城。最后,城上人受不了了,只得开城投降。刘邦命令挨个排查,谁骂我来着,骂的士卒皆斩首,不骂我的皆脸上刺字。于是东垣这里不是断掉的脑袋,就是写了字的脑袋,刘邦把这里折腾得人民残破。

随后刘邦把这个东垣改名叫“真定”,那意思是真是安定了。当时还没有石家庄,真定是个大城,现在还有这个地名。

这时,已是春天了,故韩王信也参战了,他从匈奴那儿借了兵,带着胡骑,南下,杀入山西省北部,在马邑以西北不远的参合县集结。太尉周勃分柴将军前去进击,刘邦也分樊哙将兵助战。那柴将军先到了参合县城,给韩王信修书一封,送进城去。

韩王信这些年来,自从造反投了匈奴以后,一直是带着匈奴的胡骑,往来骚扰于山西北部和河北北部的代国边地,这次陈豨的造反,是陈豨和韩王信从前的部将王黄、曼丘臣联手。韩王信则一直在匈奴那里呆着,这时看形势不错,遂也将胡骑南下。韩王信打开信,见说到:

“陛下素来宽仁,诸侯有反变的,但是能够复归,陛下就复其爵位名号,不杀之也(这样的例子是有的,但都是在从前跟项羽对峙的时候,比如对魏王豹)。这是大王所知道的。如今大王败走匈奴,乃是战败不得已,并非有大罪,请急来归汉。”

韩王信看了看,说,这个好回信,于是提笔写到:“陛下从前拔取我于布衣之间,后令我南面称孤(封韩王),这是我的至幸啊。但是从前在荥阳之时,我与周苛等人守城,城破我不能死,遂囚禁于项羽军中,这是我的第一个罪啊。(后来韩王信从项羽军中越狱,逃奔汉军中,被刘邦再次复立为韩王。)及至匈奴南攻马邑,我不能坚守,而以城降之,此是二罪也。如今反倒又为匈奴将兵,与将军您会战疆场,这是三罪也。从前,文种、范蠡(这俩人是勾践的文武助手),一个罪也没有,但是一个出亡,一个身死。我今天有三罪于陛下,而想求活于人世,这行吗。如今我寄居匈奴之下,万里投荒、一生九死,我之想归汉,如瘫子不忘了想站起来,瞎子不忘了再看见,但是,势不能够啊!”

柴将军一看,这韩王信是不肯归降了,这时,樊哙也来了,于是俩人举着大兵和韩王信的胡骑会战,一场战斗杀得天昏地暗,最后竟战败韩王信军,樊哙的部卒竟阵斩了韩王信,随即屠参合城,并追击败军,斩获颇多。

韩王信为刘邦犬马效力于疆场,称王近十年,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成为刘邦所封的大王,第一个断首者。

而接下来,在这个春天里,刘邦的北方面军,和周勃的西方面军,还在一起卷动着,收拾陈豨军的残卒。不提。

五 远征期间的谋反迷云

公元前196年的春天,刘邦周勃樊哙等人在北方代国疆场上奔杀的时候——已经杀了小半年了,淮阴侯韩信,还在长安城里装病呢。

如果这些英雄,各个都被逼得装病了,这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世道了。

去年秋天九月,刘邦出征之前,韩信怕把自己叫上,于是就宣布自己病了,因此可以呆在长安,不需要随军出征了。

其实,韩信确实应该不装病,跟着大军出发,这样,能自将一部分军队,有了士兵在自己手中,与陈豨合兵一处,凭着自己出神入化的指挥才能,即便不能战灭刘邦,也可以割一隅之地自保。但是,韩信选择了政变这条路。

这就似乎证明了,政变一事,其实是没有这件事。很可能是后来吕后等人捏造的。前面和陈豨约定内外俱起,也是捏造的。因为政变的话,当时皇上又不在长安,而长安城内外都有驻兵,附近各县必也有县兵,政变难度很大,就算杀了太子等人,但是皇上还活着在外面跑呢,韩信想矫皇上之诏,命令长安城和附近各县县兵,听自己指挥,仍然是办不到的。而办不到这一点,这种政变,就是自取灭亡,情等着刘邦回来捉杀他。在这种情况下,与其政变,不如化妆逃跑,跑到南方或者其它地方,联合某诸侯王再造反。

而且,政变的时间也并不合适,刘邦去年九月份即出发去征讨陈豨,打了半年的仗,现在到了今年春天,陈豨已经主力丧失,再搞政变呼应陈豨,不是太晚了吗?为什么不选早点。

所以政变一说,实在禁不起推敲,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皇上外出而在都城内搞政变的,古来只有一人,就是嫪毐,但他也是当时秦王政刚继位,秦王政不在咸阳,去了祖宗宗庙所在的雍城,于是嫪毐在咸阳政变。但他的政变,是因为秦王政的妈还活着,作为太后,可以和嫪毐联手(俩人有上床的不正当关系,而且还生了俩孩子),发出太后之诏,可以废秦王政,并调兵诛杀秦王政。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而刘邦这里,刘邦也不在长安,长安就是个皇后和没用的太子,这个政变,所图何来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政变”只能是被吕后捏造的。

吕后为什么要捏造这样的“政变”呢,因为她想杀韩信。为什么她想杀韩信呢?因为刘邦越来越老了。如果刘邦越来越老,那么刘邦一死,自己软弱的只有十四岁(目前)的儿子刘盈继位,那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眼下的这些功臣宿将的。所以必须杀了他们。其实,吕后不但要杀韩信,后来的情况表明,她连所有的诸将都想杀,后被人劝止,方才罢休。

吕后要杀韩信,为什么不禀明刘邦,让刘邦在长安时就杀呢?

这恐怕是因为刘邦一直没有要杀韩信。韩信自从被解除王职,限制在长安,至今已经有五年了,五年刘邦都没有要杀韩信,那也只能说明,他并不想杀韩信。

刘邦即便要杀韩信,那唯一可能要杀韩信的情况,那也就是自己要临死的时候,这时候可能出于与吕后一样的考虑(为保护未来的年弱的接班人),命令杀掉韩信。

总之,从韩信角度来讲,假如我们目前处于韩信的地位,这时候要在长安城搞政变,那真的是无的放矢,即便把长安城皇宫里的人杀绝了,也不能奈刘邦何。即便现在杀了太子刘盈,齐国那儿还有刘邦更大的儿子——胖胖的刘肥。

而试图在长安城内搞一下,呼应陈豨,从而使刘邦败亡,也是效果有限。最多只能让刘邦惶惶地撤军罢了。

而随后萧何叫韩信去皇宫,韩信就去了,更是不可思议。陈豨有变乱的时候,不敢参加太上皇的葬礼,彭越在定陶,也不敢去邯郸刘邦的军中,韩信如果智商不低于这两人的话,如何会敢跑去皇宫。

不管怎么样,我们按史书记载描述一下这次政变的过程吧。

去年秋天以来,陈豨在代国造反,刘邦出征,韩信装病没有跟着去。到了今年最近,韩信私下派人到代国找陈豨去,找到后,告诉他说:“你们起兵,我在这里助你。”(陈豨去年已经反了,这话说的就前言不搭后语了,但史书上就是这么说的。)于是韩信就跟自己的家臣商量,怎么干掉吕后和太子。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我们可以矫诏,发出假诏书,说是赦免各个官府里的徒役奴隶,然后用这帮徒役奴隶去袭杀吕后和太子。

但是也不想想,如果杀完之后,附近的驻军过来平叛,这些奴隶军,能不能战败政府武装,从而控制和站稳长安呢(当时长安还没有修城墙,是后来几年陆续修好)。更理想的办法是,去驻军中串联一些自己的死党,帮助自己。但是却没有提到这一点,因为本没有串联,事后也没有这样的人可被追究责任。

于是韩信部署已定,就等着陈豨的回报。(这里也语焉不详,陈豨有什么回报可给韩信呢?陈豨已经造反了,韩信这里要闹,就闹好了,等着陈豨来跟他说什么呢?)

可是,韩信的一个门客,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抓起来,囚禁起来,打算杀了他。这个人的弟弟就跑出去,找到吕后,上告韩信要谋反,具体反状如何如何。

吕后吓坏,打算把韩信召来,杀了韩信,但是呢,又怕韩信不肯来(为什么不直接发兵杀到韩信府里,把全府杀个鸡犬不留,难道刘邦出征,把长安地区的兵都带走了吗?一个营都不剩吗?)于是吕后就把丞相萧何叫来,商量怎么办?

萧何从前曾经匹马追韩信,那对韩信是有引荐促用之功的,但是萧何有一个特点,满能考虑自己的私人利益的。从前造反的时候,大家决定谁当领导,萧何本来官比刘邦大,但是萧何自爱,怕一旦造反失败了,自己三族被灭,还是不要当造反头吧,于是让刘邦当了沛县县长。当时萧何叫韩信做“大将”,可能也是出于安定那些后加入者们的人心,让诸将别再逃跑了。此外萧何比较能考虑自己利益,未来还有例子。于是萧何见到吕后,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韩信来。就假说陛下已经在前敌杀了陈豨了,派人来把这好消息报回老家来了,列侯群臣都要到长乐宫您和太子这儿来称贺,这样韩信必然来,咱就可以动手了。”

吕后觉得这是个办法,于是就叫萧何去。

萧何到了韩信的家里,把情况一说,说:“淮阴侯啊,你随着我一块进宫去吧,是个大好事啊,要称贺去。”

韩信说:“不行啊,我病得不行啦,实在走不动了。”

萧何说:“虽然是病得满厉害,但您还是忍着点儿,勉强去拜贺一下吧。这是个大事啊。”

韩信无奈,就跟着韩信一起去了。

萧何韩信进了长乐宫,吕后派下的武士已经在了,二话不说,把韩信扑倒在地,捆个正着。韩信拼死挣扎,也不管用。武士随即挟着韩信,进了长乐宫的钟室(存乐器的房子),简单宣判了一下,也不等着刘邦回来发落,而是一下子斩了韩信。

韩信临被斩的时候,叹道:“我后悔不用当初蒯通之计(楚汉相争末期劝韩信背叛刘邦而结盟项羽的),如今乃为儿女子所诈,这岂非天意哉!”

遂含恨而死。

而且韩信死的很惨,《汉书》上说,汉朝人杀韩信,是使用了五刑。具体就是:“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巿。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故谓之具五刑。韩信,受此诛。”

也就是,韩信及其三族,是这样又刺脸,又斩脚,又鞭打而死,然后枭首,最后把骨肉在农贸市场里磨碎了,磨成肉酱。最后,曾经用兵如神、声名显赫、威震天下、功半汉朝的韩信,居然一点尸骨都无存地,变成了肉酱,消失在历史的视野中了。

随后吕后和萧何商议了一下,人已经杀了,就派人到北方代国的前敌,去给刘邦报告此消息去吧。刘邦听说以后,随即派来使者,使者跑回来,说:“丞相萧何这次平叛立了功,加拜为相国,令增加五千户封邑,并赐给五百士兵,给萧相国当警卫部队。”

群臣听说了这个,都跑来向萧何道喜。萧何通过骗韩信,这回升了官了,也呵呵笑了。不一会儿,一个秦国从前的旧贵族,也跑来,这人大名召平,曾经是秦国或者秦朝的东陵侯,现在作为亡国奴,当布衣老百姓了,在长安城东种瓜,种的瓜特别好,号称“东陵瓜”,和新丰美酒可以相互辉映,也经常入古人的诗。因为曾经做过侯,现在当种瓜的了,所以后人把他比喻成弃官归隐享受田园生活的人,总在诗里讴歌和羡慕他。不过他种的不是西瓜,而是甜瓜。当时西瓜还没有从西域引进。

这种瓜老头因为曾经富贵过,也来找萧何,进来之后,却不道贺,而是说:“我特来吊问相国你啊,听说你要死了。”

萧何吓了一大跳,也不笑了,惊问到:“先生何出此言啊?”

召平说:“如今皇上在北方军中受罪剿贼,而你守卫于内。您这次没有冒着箭雨取得什么战功,却给你加官派警卫什么的,是因为如今淮阴侯新近造反了,而他也怀疑你会不会有这样的心啊。尤其这种给你派警卫,不是保着你,是看着你啊。当下之计,不如你辞掉这些封邑,然后拿出家财去充当前敌的军费,这样皇上心里就高兴了。”

这又是从前鲍先生劝萧何的路子,从前刘邦在中原和项羽鏖战,却频频派人来给萧何道萧何辛苦了,那是信不着萧何啊,于是萧何就把自己的子孙兄弟几十人都送到前敌去,帮着刘邦,同时也是让刘邦拿这个当人质,刘邦才大喜。

萧何既然有这个经验,一听,当然觉得召平说的有理,当即派使者,回复刘邦说自己不要这些封邑,还端着金子丝帛去给刘邦送军费。刘邦见了,果然大喜。

这时候,刘邦已经在前敌取得了很大的战果,去年已经收复了常山郡、清河郡和山西的北部大部地区,而陈豨的部将王黄已经在去年十一月被阵斩,王黄、曼丘臣下面的部将,多拿了刘邦的金子的收买,跑来投降了。

陈豨此刻已经将丧地削,只得带着少量军队在代国北部边上打游击,刘邦见陈豨已经元气大伤,遂留下周勃继续扫平陈豨的游击队,自己带大军回归长安。

临走,刘邦觉得陈豨造反固然不能当代国的王了,于是把自己的排名老四(按年龄算)的刘恒置为代王,以晋阳为都城。刘恒的妈就是从前魏王豹的小妾薄姬,被算命的说未来要生出天子的,魏王豹因此高兴的要命,于是造刘邦的反,结果失败,自己这小妾薄姬改当了刘邦的妾,随后生出这刘恒。

刘邦带的得胜的大军,回到长安,与吕后相见。吕后连忙把韩信造反的过程,给详细汇报了一下,刘邦听完了,且喜且怜之。

喜的是什么呢?大约韩信终于不能对我汉家构成威胁了,怜的是,韩信功高,汉家天下一半都是他打出来的,不但自己没得享王侯的富贵,最后身体磨灭,如何不让人怜之。

如果说刘邦对韩信的死,心有怜之,那么吕后就完全没有怜之了,吕后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考虑,韩信的死,对于加强未来儿子接班以后的地位稳固,大有好处。

其实,所谓谋反,实在蹊跷,最多,不过是韩信的一个门客的弟弟跑来向吕后告发,说韩信要跟陈豨里应外合,要在长安城造反,要袭杀吕后和太子,于是就以这个人的口供,给韩信定了罪。

接着,刘邦又问吕后:“韩信死前,有什么话吗?”

吕后说:“他说了,恨不听蒯通之计。”

刘邦想了想,说:“这个蒯通,我倒知道,是齐国的一个辨士啊。”

于是下诏齐国捕捉蒯通。那蒯通,本是纵横辩士,曾经说降范阳令投降陈胜武将武臣,后来他又投奔韩信,说韩信趁郦食其说下齐国投降之机,猛击偷袭齐国,占领齐地,随后,又曾经唆使韩信背汉,叫韩信独立出去,韩信不听,于是他佯装疯狂,跑去当巫师,给人家驱鬼治病什么的。齐国相国曹参接诏,赶紧到处捕查,很快抓到蒯通,送至长安。刘邦问他:“你曾经教韩信背汉,是吗?”

蒯通说:“是的,臣曾经教他。只是竖子不用臣计,所以让自己落得被夷灭。如果用我的计策,陛下安能夷灭之。”

刘邦大怒,说:“好,不用多审了,烹之!”

于是,武士把蒯通往旁边架好的大锅那方向拉。

蒯通叫道:“呜呼!冤枉啊!”

刘邦说:“你曾经教韩信背叛汉国,还有什么冤枉?”

蒯通说:“秦国法度崩乱,山东(函谷关以东)大扰乱,英俊并起。正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当此之时,本事大腿脚快的就能先得。盗跖的狗是要冲着尧叫唤,不是因为尧不仁,狗就是冲着不是自己的主人叫唤。当此之时,臣只知道韩信,不知道陛下。而且,当时天下磨快武器手拿利刃,想要为陛下所为者(即争当皇帝、得天下),多得去了,只是力不能够而已。陛下难道可以尽把他们都烹了吗?”

刘邦听了,为之折服,说:“拉回来,算啦。”

于是竟赦了蒯通之罪,释放了。这个蒯通,在三国时期还有一个后人,叫蒯越,是刘表手下的重臣。

蒯通嚷嚷各为其主,我没有罪,终于免于受烹,释放回民间。这多少也可见刘邦还是宽大的,虽有媳妇帮着他杀功臣,但是比起后代的杀功臣,亦宽厚的多了。像蒯通这样的“逆党”,在后代王朝,岂有活路?

六 收回梁国的股权怎么操作

随即到了夏天,又一个类似韩信的例子爆发了。

却说梁国定陶城里的梁王彭越,在去年刘邦开始北伐陈豨的时候,向彭越征兵,彭越自己称病不去,而是叫部将去了,刘邦随即从邯郸派使者来责让彭越。彭越的部将扈辄建议彭越干脆起兵造反,彭越不听,继续称病,也没有去邯郸自相向刘邦道歉。

彭越就这么一直在定陶呆着,一直呆到今年的夏天。

彭越有一个太仆,就是管车马什么的,不知什么事惹着了彭越,彭越很生气,要杀他。于是这太仆就化妆逃跑了,到了洛阳,首告梁王彭越要造反。刘邦这时正在洛阳,见了首告信,这又来了一个要造反了,而且彭越去年不亲自将兵来邯郸会战,事后也不过来道歉,那确实有问题。于是刘邦发出使者,到定陶来抓彭越。这次抓捕采取了类似武装警察突然偷袭的方式,彭越还在屋里睡觉呢,浑然不觉,特工人员秘密钻了进来,一把抓了彭越,挟了彭越就跑。居然深入虎穴,以一小股特工人员,把彭越给擒来了。

彭越到了洛阳,刘邦这时候也在这里,命司法部门开始审判,法官于是问到:

“彭越,姓名!”

彭越说:“姓彭名越。”

法官说:“你为何谋反?”

彭越说:“何出此言啊?”

法官说:“有人告发你,你和扈辄合谋要起兵造反。”

彭越说:“啊,这事啊。他确实说过,因为当时我没有亲自去邯郸,被陛下责让,于是我心怀恐惧,于是他劝我起兵。但是我没有起兵,我根本没听他的。”

法官说:“所以,好,我记下了,你的反形已具。”

彭越大惊,说:“我没听他的,怎么反形已具,反形在哪里啊?”

法官说:“你后来可杀了扈辄?”

彭越说:“没有。”

“对啊,他劝你造反,你却没有杀他,作为人臣,这难道不是反形已具?!好了,也不用多审了,押下去吧。”

于是把彭越押入牢中,上报给刘邦,说:“彭越反形已具,按律应该大辟,罪夷三族。”

刘邦随后看了报告,觉得彭越也是有功的,于是下诏:“今彭越造反,但怜其有功,特赦其死罪,论:废去其王号,夺国,废为庶民,判处徙居蜀中青衣县。”

于是,彭越一家老小,就跟着彭越,穿着老百姓的衣裳,悲悲切切地从洛阳出发,往西去,进了函谷关,预备再西去一段后,再南下,去四川,青衣县那里都是羌人,叫青衣羌,等于是蛮荒之地。结果入函谷关向西走到陕西华县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了吕后。

吕后这时候是从长安出来,要去洛阳见老公刘邦,结果半道遇到彭越了,吕后问:“前面这一帮老百姓,给士兵们押着,是怎么回事啊?”

打听了一番,原来是彭越谋反,被发配四川去呢。

吕后连忙把彭越叫来。那彭越来了,一见吕后,当即就哭了,呜呜地说到:“我真的没有罪啊,陛下叫干什么,我都干了,去年只是病了,没有亲自将兵去邯郸罢了。现在人家诬告我,说我谋反。好在陛下皇恩浩荡,赦我为庶民,去蜀中居住。不过,我去了那个地方,那里太荒远,我是活不了多久啊。能不能皇后可怜我,请跟皇上说说好话,换我到老家昌邑去当庶民啊?”

昌邑,就是山东金乡地区。吕后想了想,说:“好,我这就答应你。你跟我一起回洛阳吧,我跟皇上讲。”

彭越感激不禁,一家老小听说不去蜀中了,也欢喜得好像死而复生。

一行人到了洛阳,吕后见到刘邦,于是说到:“我路上遇到彭王了,听说是迁徙往蜀中。彭王这人是个壮士,如今去了那里,那是你给自己找后患啊。不如趁现在就杀了他。我所以就叫着他一起来了。”

刘邦素来知道自己这媳妇刚毅,没想到今天竟刚毅如此,想想老婆的话,也是对的,彭越这么厉害的人物,到了蜀中,难免又反。而自己已经六十一岁了(一年后死),未来彭越再反,就没人能压得住他了,于是刘邦点点头,就叫吕后去办吧。

吕后为什么这么积极呢,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韩非子说,一般的国君夫人都希望自己的老公——国君早死,因为国君早死,就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自己的儿子就能顺利当太子接班,所以,吕后也希望刘邦早死。不但希望刘邦早死,刘邦的头号三大功臣,也需要早死,否则,这都会危害到自己儒弱的儿子——刘盈。所以,吕雉志在灭韩信、彭越,比刘邦还积极。这俩人,实际也都是吕后杀的。

于是吕后就命令彭越的一个门客,叫他上告彭越。于是这门客就又写信上告了,说:“故梁王彭越,这次被迁徙去蜀中的路上,跟我们一帮门客旧臣,又在路上密谋造反,详情如何如何。”

上告信交到廷尉这里,廷尉研究了一下,于是上报刘邦,说:“彭越遇赦,不知改过,反倒再次谋划造反,这样的罪,应该灭三族。”

刘邦看了,想了想,说:“可以。”

于是在报告上画了个圈。

这一个圈,就把彭越一家人给圈住了,父族、母族和妻子孩子一族,全部处死,彭越则被处以“醢”刑。醢就是杀死后,再剁成肉酱。

醢是当时的一种食物。就是把家畜杀死之后,把骨肉细细剁作饺子馅,再闷起来经过百日发酵,这种食品就是“醢”。一般拿猪肉做,这里拿人肉做。于是,彭越在洛阳就被“醢”了。随后刘邦命人,把彭越先生做成的“醢”,分装成几个罐子,给天下所有的诸侯王送去看。

曾经帮着刘邦在中原东部地区,扛着火箭筒,不断给项羽的后方及其补给线制造麻烦,一度夺得魏地数十城,又襄助刘邦进行垓下会战,汉初三大战功之臣(韩信、英布、彭越)之第三的彭老二先生,就这样以细肉末的形式,去跟自己从前的武将同僚们,进行告别的会面了。诸侯王们见了他的肉醢,无不振恐,面无人色。

要说杀人,哪个皇帝没杀过人?但是,采取这样虐杀的方式就不好了。不过虐杀在古代似乎不可避免。春秋战国的时候,经常把一些罪大恶极的人车裂了,比如对造反的南宫长万,以及商鞅、吴起、苏秦、嫪毐、荆轲什么的,都被车裂了,或者肢解了。车裂肢解后的碎肉块,用车子送到各地,给各地头面的人物或者民众看,起到威吓的作用。刘邦在醢了彭越以后,把他的肉酱,传送给全国诸侯去看,这都是在进行一种宣传教育活动。即便崇祯,也曾经把几个无辜的名将,给凌迟了,或者剁成肉酱,送到边境前线,轮着给各营各寨的将领们传看,看完还得写观赏心得。这大约都是政治的需要,虐杀可以以儆效尤,多少带点儿为政治服务的意思,而不单单可视为统治者心性出了问题吧。

“醢”了彭越以后,随后刘邦立自己第五第六个儿子刘恢、刘友分别为梁王和淮阳王,分享了从前彭越的梁国地盘。刘邦一共有八个儿子,现在就剩俩儿子还没被封王了,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哪个诸侯王要被灭,给这俩儿子腾出地盘来。

各方诸侯都获得了教育(借助彭越的“醢”这个教具),洛阳市的老百姓也在享受着教育,借助的是彭越的脑袋。彭越的身子做成肉酱,分送各诸侯国了,而其脑袋,则被砍下来,一直挂在洛阳农贸市场的高杆子上,给民众当教具。

刘邦还下诏了:“谁要敢来收彭越的脑袋,就抓起来治罪。”那是要他的脑袋,一直挂着,直到风干被鸟叼了去当窝,才结束其教育民众的作用。

彭越有个少时的好朋友,现在也是梁国的大夫,大名栾布,前不久被彭越派出出使齐国,还不知道这事呢。回到梁国以后,听说梁王给抓去了,连忙追到洛阳,见彭越已经没了body,就一个脑袋在杆子上挂着呢。

于是栾布买了些酒肉,到彭越的脑袋下面,跪了下来,向彭越的脑袋进行述职报告,把这次出使齐国的任务完成情况说了,然后摆上酒肉,点起香,向彭越的脑袋哭祭一番。

旁边的市场卫卒看到了,就过来,说:“你都弄完了吗?”

栾布说:“弄完了。”

“那好,你来跟我们走一趟,现在该处理你了。”

于是抓了栾布,并且上报刘邦。刘邦很生气,把栾布叫来,骂道:“你要跟彭越一起造反吗?我已经下诏了,不许人收他的脑袋,你却在下面祭他哭他,你跟彭越是一起造反,事实确凿。赶紧,把他烹了!”

旁边,已经一口大镬都烧好热水了,里边放着葱姜佐料——最近洛阳的大师傅是辛苦了——从前项羽烹过说他“沐猴而冠”的人,田横烹过郦食其,现在刘邦也来一场了。武士把栾布抱起来,举到大镬旁边,就要往里扔,栾布喊道:“我有一句话,说完再死!”

刘邦说:“你说什么,说吧。”

武士把栾布放下,栾布转向刘邦说到:“从前,陛下曾经大败于彭城,又败于荥阳、成皋之间,但是项王终于不能西去,是因为彭王活动在魏地(中原东部,以开封为中心,含陈留等列城),与汉国合纵以苦窘楚军。当此之时,彭越若是与楚国结盟,则汉破,若是与汉结盟,则楚破。而后垓下之会战,没有彭王来,则项羽不得死。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得到封国,也是要传给自己的子孙万代(意思是不想反)。如今陛下一次征兵于梁国,彭王因病没有亲自去,陛下就疑他造反,而他又没有反形,于是就以小人之说,治罪判案诛灭之,我恐怕功臣从此都要人人自危。如今彭王已死,臣也生不如死,我这就去被烹好啦!”

说完,就瞅两边武士,叫他们抬自己。

刘邦听了,也不由得惭愧,心想,既然彭越确实不是造反,那这人也不是造反了,于是说到:“好了,赦栾布无罪,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了,以后不要再说了。”

栾布于是也不爬锅了,走了回来。刘邦随后下令,拜栾布为都尉。后来栾布官至燕国相国。

如果说,当年韩信开辟的是北方第二战场,英布开辟的是南方战场,那彭越开辟的就是项羽身后的东方战场,而且从时间上讲,他和英布的行动更早,从东方和南方牵制了项羽,使得项羽不能攻破刘邦的中原荥阳、成皋防线。而正是这两人和刘邦对项羽主力的牵制,使得韩信可以随后从容向北方用兵,击破魏赵齐等杂牌诸侯,尽得北方之地,形成对项羽的战略大包围。总之这三人都是刘邦得天下的最大的功臣,也是汉初七个大王(全是异姓王)的为首三个,但也是刘邦占定天下以后,再削平群雄的首要对象。

在这个削平的过程中,吕后起了巨大的推波助澜作用,直接杀了韩信,怂恿杀了彭越。吕后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自己的太子刘盈年弱,怕未来刘盈继位后,无从控制这些强悍的地方诸侯。如果不是吕后极力推动,刘邦或许会容这些这三人苟延残喘一下。 LRzCQ2AAtOp9ixyddig52ri0YIZeXgtY2BV/g7J4b6hXmq84B0kC5EHAb0IIXV9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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