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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交游者

贞元九、十两年,韩愈都参加了博学宏词科试,均落第。贞元九年的情况不明,贞元十年试《省试学生代斋郎议》,现存韩集。文写得不坏,观点也正确,但恐怕不合当权者的口味,故未中。是年长安天气反常,冬干旱,春淫雨,夏则暴风雨毁屋折树,使因落第而痛苦的韩愈更加郁闷。四、五月间,韩愈离长安东归,想调整一下心态,万未想到在洛阳正碰着老成扶嫂嫂灵柩归葬,便带上在洛阳的妻子同回河阳安葬长嫂郑氏。韩愈本欲求得一官半职报答嫂嫂的恩德,可嫂嫂却离开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不幸给他又添了难以言状的痛苦,在祭典时亲自宣读了感人肺腑的《祭郑夫人文》,守丧以期。之后,韩愈安排好老成在河阳守孝,又西去长安,再图进取。

贞元十一年初,韩愈本欲再次参加宏词科试,却想先看看权相的态度,因此从正月二十七至三月十六日连上宰相三书。其中有“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亩之宫其可怀。遑遑乎四海无所归;恤恤乎饥不得食,寒不得衣”的话,虽是激愤之词,却也符合他此时的心态。有人说他不耐穷,为了当官摇尾乞怜。若仅从表面上理解韩愈的书,那是真不了解韩愈。其书是为劝解宰相们选贤用才,达到振兴唐王朝的目的。不然,他就不会援古证今,侃侃而谈选育人才、任用人才的必要性。就其本身说,他自认为正是居穷守约的贤人长才:“其业则读书著文,歌颂尧舜之道,鸡鸣而起,孜孜焉亦不为利;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抑邪与正,辨时俗之所惑。”这话施之于一般人则夸矣,用之于韩愈则不为过。若韩愈真是恋位贪禄,他就不会为民请命而被贬阳山,也不会谏佛骨而几被处死,更不会以老迈之身出使镇州险遭杀害。第二书把君相比作父兄,人才比作子弟,是欲君相能像父兄爱子弟一样爱育人才,哪怕是盗贼或管库的人才,也能尽用。非下贱也,实高见也!二书探路失望,才有与之决绝的第三书。此文气杰神旺,骨劲格高,是刚健之气贯串全篇的绝唱。该文先举周公三吐三握事迹,后连用九个“皆已”,构成历述周公任贤用能、政绩卓著的连排句法,论据充分,不能复加。后三用“岂复”发问,问得有力,气势逼人。再连用十一个排列问句,指出时宰不用贤、不得政的弊端。三书虽有求汲引意,然韩愈把他的仕进提高到为君为民的高度,以古圣贤为依托,不仅使人未感到乞怜之意,反为他充分说理和盛大气势折服。然而时宰为贾耽、赵憬、卢迈,皆庸碌之辈,三上书后,韩愈失望不已,故未参加贞元十一年的宏词科试。

十年竞艺未得一官半职,是韩愈仕途的不幸;但是期间韩愈团结了一批挚友,倡文明道取得成功,是韩愈的大幸,也是中唐及文化史的大幸。

韩愈《与崔群书》里说:“仆自少至今,从事于往还朋友间一十七年矣!日月不为不久,所与交往相识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与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艺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与之已密,其后无大恶因不复决舍;或其人虽不皆入于善,而于己已厚,虽欲悔之不可。”这就是他的交友之道。韩愈在长安这段时间里,以志相投,以文相契,确实交了不少朋友,这也是他在扶树道统、创作散文上欲自振一代的开始。贫富各有徒,这时在他交往的朋友里,很少有权贵显官,较多的是文人学士,如李观、李绛、崔群、欧阳詹、冯宿、侯继、陈羽,皆贞观八年的同榜进士。此外还有薛公达、孟郊、裴度及柳宗元、刘禹锡等。

《韩集》所记较早的是薛公达。《与张徐州荐薛公达书》里说,时公达二十六岁;又有《国子助教河东薛君墓志铭》,说元和四年(809)二月十四日,公达有病暴卒,四十七岁,则荐书写于贞元四年(788),又据《与张徐州荐薛公达书》中说公达“抱惊世之伟材,发言挺志,敻绝天秀;服仁食义,融内光外;直刚简质,与世不常。想其升朝廷议,凛莹冰玉,隐慝潜奸,灭心铄谋;然今尚幽塞未光,弢缩铦利,静居河洛”所展现的对其熟知的情况看,贞元三、四年,两人已很交好。公达,贞元九年中进士,年少气高,为文章有气力,务出于奇,以不同流俗为主;始举进士贡在京师,不求于先辈。作《胡马》《圆丘》诗,京城人人相传,熟诵于口。入凤翔军,为观察使邢君牙幕佐。邢君牙行伍出身,不通文墨,公达为其作书奏,读不识句,军中传为笑谈。又重阳节全军大会射,设高一百多尺的箭靶,君牙又置锦金为赏,令军中将士竞射;一军之人尽射,皆不中。公达请射,三发三中,靶坏不能射,全军惊跃,连三呼大笑以贺。后因为邢嫉妒,公达不得不离开凤翔军。韩愈为国子博士分司东都时,公达为国子助教,韩愈在《祭薛助教文》中说他们“同官太学,日得相因;奈何永违,只隔数晨;笑语为别,恸哭来门”。公达与韩愈才质相当,志趣也相投,是两人交好的原因。

上文提到韩愈中进士后,与李观、李绛、崔群拜谒梁肃之门时,四人定交久矣,又说三岁才得以见到梁补阙,可知他与李观交往在贞元四年。李观,字元宾。祖籍陇西,客游河南,居赵州赞皇。贞元三四年来长安,战艺词场,贞元八年举进士高第,连中博学宏词科,授太子校书郎。贞元十年,年二十九,客死于长安,韩愈撰《唐故太子校书李公墓志铭》。二人志同道合,交游时间虽不长,但相酬诗文却不少:李观有《监察御史韩弇没蕃文》,而诗不传;韩愈有诗《北极一首赠李观》《重云一首李观疾赠之》,文《瘗砚铭》《唐故太子校书李公墓志铭》。二人皆崇尚古文,风格虽异,文名不相上下。晚唐陆希声《唐太子校书李观文集序》云:“贞元中,天子以文化天下,天下翕然兴于文。文之尤高者李元宾观、韩退之愈。始元宾举进士,其文称居退之之右。及元宾死,退之之文日益高,今之言文章,元宾反出退之之下。……予以为不然。要之所得不同,不可以相上下者。文以理为本,而辞质在所尚。元宾尚于辞,故辞胜其理;退之尚于质,故理胜其辞。退之虽穷老不休,终不能为元宾之辞;假使元宾后退之之死,亦不能及退之之质,此所以不相见也。……至退之乃大革流弊,落落有老成之风;而元宾则不古不今,卓然自作一体,激扬发越,若丝竹中有金石声。”李翱《与陆傪书》谓:“予与观平生不得相往来,及其死也,则见其文,尝谓使李观若永年,则不远于扬子云矣!”当他手书李观《苦雨赋》而复咏后云:“观也虽不永年,亦不甚远于扬子云矣。”《新唐书·李华传》等文献及今皆谓李观乃中唐古文家李华从子。若因他们同属赵州赞皇一族,按辈分序为从侄,亦无不可;然仔细推究则不妥。李华确有从子观,乃华兄并幼子,与元宾为两人。广德二年(764),并卒时幼子观已是前左监门卫率府兵曹参军,而元宾两年后才出生。

韩愈与陈羽定交,在贞元七年前,两人再次参加进士考试,又都落第。在“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秋天,在寒月朗照的凉夜,韩愈与陈羽酌酒话别,有感于相同的身世际遇,不觉执手依恋,悄悄相嘱,流下凄凉酸楚的眼泪。韩愈《落叶送陈羽》诗为证:

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飘飖终自异,邂逅暂相依。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

陈羽,江东人。生年不详,贞元八年与韩愈同榜登第,后官至东宫卫佐。陈羽工诗,善酬吟,曾与灵一上人交游唱答。其诗写难状之景,了了目前;含不尽之意,皎皎言外。如《自遣》云:“稚子新能编笋笠,山妻旧解补荷衣。秋山隔岸清猿叫,湖水当门白鸟飞。”警句甚多,如《春日晴原野望》:“渐变池塘色,欲生杨柳烟。”

在中唐贞元、元和一代诗人中,年最长,诗名最高,最先登上诗坛的是孟郊。贞元七年秋冬,他从客居的湖州武康举乡贡进士,赴长安应试时已经四十一岁了。韩愈与孟郊相识最早疑在此时,而定交在八年春。从李观《上梁补阙荐孟郊崔宏礼书》看,李、孟相识于前,韩、孟始交,可能是李观的介绍。孟郊,性耿介,少谐合,韩愈一见为忘形交。孟郊参加八年春试落第后,有东归谒徐州张建封之举,这又赖韩、李的推荐。在这几个月里,三人过从甚密,酬唱也多。韩愈有《长安交游者一首赠孟郊》《孟生诗》,李观除《荐书》外,疑也有诗,惜不传;孟郊有《赠李观》《答韩愈李观别因献张徐州》等诗。李观、韩愈对孟诗都有很高评价。如李观《上梁补阙荐孟郊崔宏礼书》云:“孟之诗,五言高处,在古无二;其有平处,下顾两谢。”韩愈《孟生诗》云:“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尝读古人书,谓言古犹今。作诗三百首,窅默咸池音。”《醉赠张秘书》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荐士》云:“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荣华肖天秀,捷疾逾响报。行身践规矩,甘辱耻媚灶。”在《贞曜先生墓志铭》里说孟郊诗“刿目心,刃迎缕解,钩章棘句,搯擢胃肾,神施鬼设,间见层出”。由此便可推知韩愈为何在《醉留东野》诗里,表现得那样追慕孟郊:“吾愿身为云,东野变为龙,四方上下逐东野,虽有离别无由逢。”从以上二人交契的情况看,钱基博《韩愈志》把孟郊列入“韩门弟子”,不妥。孟郊与韩愈始交时,不仅已有数百首诗传世,也已形成了古拙、险奥、苦涩的风格——正合韩愈尚奇逞怪的意识。因此在韩愈诸友里,东野最受韩愈崇敬。先是韩愈学诗于东野,稍后即相互学习,共同称雄。《龙城录》上有一段有趣的记载:韩愈曾说,他少年的时候曾梦见有个人给他红色篆书一卷,强叫他吞吃到肚子里,旁边有一个人拍手而笑。醒来后,他觉得胸间好像有噎住的东西,过了几天,才觉得没事,记得丹书上一两个字的笔势,非人间能有书。始见孟郊看去好像面熟,想想情景,似即他梦中拍手发笑者。因孟郊、韩愈诗皆尚险怪,成就也高,人将其并称“韩孟”;又因韩文成就特高,孟郊长于五言诗,时号“孟诗韩笔”。二人相互影响,相互促进。韩孟第一次交往在贞元七年末至贞元九年春夏,在孟郊两进长安应试均落第,韩愈两应博学宏词科均落选期间。

韩愈在长安结识的另一位朋友崔立之,见韩愈三试不行,郁闷沮丧,写信劝他不必灰心。韩愈在回信里痛心地说:您这种勉励我的深厚友情,我哪里会不晓得呢?只是像卞和献玉一样再献再次被砍掉脚,我颠顿狼狈,辱于再三,为天下人所耻笑;然而仕进就只有这一条路吗?如果这些路都不行的话,我将“耕于宽闲之野,钓于寂寞之滨,求国家之遗事,考贤人哲士之终始,作唐之一经,垂之于无穷,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崔立之,字斯立,博陵人。贞元初至长安应试,四年中进士,六年举博学宏词科,授秘书省校书郎。这段时间崔、韩二人皆在京师,是他们交往的第一个时期。此时韩愈的同年朋友崔群、侯继都劝他不应灰心而退。侯继还托崔群等给韩愈两封信,衷心劝勉。韩愈也有《答侯继书》,表示他并不甘心退缩、更难真隐的雄心大志,说:“惧足下以吾退归,因谓我不复能自强不息,故因书奉晓。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为进;而众人之进,未始不为退也。”

但韩愈还是没有继续参试,而是回河阳去了。在河阳,韩愈偶遇几位客人交谈,论起画的品格来;讲到高兴之时,韩愈便把在长安得到的一幅画拿出来给大家品赏。事情竟是那样巧合,原来客人中有一位赵侍御,就是摹这幅画的人。赵侍御有文墨,善画艺,是位仁义君子,见画戚然有感,说这是二十年前他年轻时得到的国藏珍本,爱不释手,就杜绝人事往来,闭门摹写成这幅画,后来到闽中游历时丢失了。因是亲手摹写的心爱之物,赵侍御就恳求韩愈,把这幅画借来找画工再临摹一幅作为纪念。韩愈也是一位仁义君子,对人如友。于是,未取任何代价,把这幅画又回赠给了赵侍御。因为韩愈也很爱这幅画,便把这幅画上的内容详细记录下来作为纪念,这便是韩文里的名篇《画记》。他在《画记》里还写下他得到这幅画的经过。

在长安一家应试举子长住的客舍里,韩愈遇到一位叫独孤申叔的举子,时年十九岁。——申叔贞元十三年(797)中进士,十五年(799)又中博学宏词科,为秘书省校书郎。贞元十八年四月五日,居父丧,未练而卒。柳宗元有《亡友故秘书省校书郎独孤君墓碣》,韩愈也为这位亡友恸哭而作《独孤申叔哀辞》,皇甫湜有《伤独孤赋》。韩愈与独孤申叔交往约在贞元十年前。——两位都是年轻的才子,又都好弹棋,因棋兴大发,两人便赌起弹棋来。结果独孤申叔把不久前才买来的这幅画输给了韩愈。画画得很好,韩愈说:“意甚惜之,以为非一工人之所能运思,盖藂集众工人之所长耳,虽百金不愿易也。”因珍爱,韩愈便把画带在身上,正巧到河阳而物归原主。画是名画,文是名文,事是奇闻。

长安十年竞艺生活的结束,也是韩愈新生活的开始。未来韩愈将走向何处呢? wGghBc9UsRlEmjTyiXwi4CJ9CW+Fw7T3dVquphYdcpLGEIzZb5E5xF/Gbyg2gV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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