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贞元二年至八年,韩愈共参加了四次考试,才于贞元八年得以进士及第。这中间的颠顿狼狈、勤奋辛劳、艰难困苦,在《答崔立之书》里可见一斑。关于中进士的时间与年龄,他自己曾不止一次提到。《与凤翔邢尚书书》中说:“二十五而擢第于春官,以文名于四方。”《欧阳生哀辞》里也说:“八年春,遂与詹文辞同考试登第,始相识。”
说到欧阳詹,不能不提《新唐书·欧阳詹传》中的一段名言:“欧阳詹,字行周,泉州晋江人。……举进士,与韩愈、李观、李绛、崔群、王涯、冯宿、庾承宣联第,皆天下选,时称‘龙虎榜’。”这榜知贡举的是崇尚古文的一代名臣陆贽,他务实求才,正直不阿;辅助他审阅试卷的梁肃也是才艺冠时的古文名家。如《唐会要》卷七六《贡举中·缘举杂录》云:“贞元七年,兵部侍郎陆贽权知贡举。时崔元翰、梁肃文艺冠时,贽输心于肃与元翰,推荐艺实之士。升第之日,虽众望不惬,然一岁选士才十四五,数年之内居台省者十余人。”韩愈《与祠部陆员外书》也说:“往者陆相公司贡士,考文章甚详,愈时亦幸在得中,而未知陆之得人也。其后一二年,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之考文章甚详也,待梁与王如此不疑也,梁与王举人如此之当也,至今以为美谈。”时所称“龙虎榜”而得人者,仅以《新唐书·欧阳詹传》提到的八人:李观、欧阳詹官不甚显,文名早著,与韩愈同倡古文,惜命不永年。韩愈乃贞元、元和文坛领袖,官终吏部侍郎。冯宿,官至工、刑部侍郎,封常乐县公,卒赠吏部尚书。王涯,官至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后以本官拜相。李绛,以中书侍郎拜相,封高邑县男,后图形凌烟阁。庾承宣官终检校吏部尚书、天平军节度使。崔群,元和中以中书侍郎拜相,后赠司空。除早夭的二人外,其余六人皆朝廷重臣。
唐代科举考试科目繁多,故得中较难,进士一科尤甚。如《新唐书·选举志上》说:“大抵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为盛焉。”《唐摭言》卷一《散序进士》也说:“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致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正因为世推重,可立抵卿相,位极人臣,竞争的人也多。如贞元八年,千人竞艺,中者才二十三人。
讲到韩愈中进士,不能不讲行卷与干谒。有人借韩愈行卷、干谒贬损他,认为他热衷仕途,是个官迷。其实,这是唐代科举考试里形成的社会风气,不独韩愈这样做,自初、盛唐以来,文士们普遍运用此法,李白、杜甫也不例外。真正敢以诗文求人荐举的,多半是那些有才华的人;那些靠各种关系求进的纨绔子弟却不敢进诗送文,而是送金银宝玩。这种活动不仅达到了交流的目的,有利于识才选士,同时也促进了诗文创作。《云麓漫钞》卷八上有一段很有意义的记载:“唐之举人,先藉当世显人以姓名达之主司,然后以所业投献。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至进士则多以诗为贽,今有唐诗数百种行于世者,是也。”
韩愈为让当代名臣及主司了解自己也干谒投献。如贞元六年(790),他从宣城看望大嫂等家人,西去长安经过郑州时,就给当地的滑州刺史贾耽写了一封求荐的信,并把他写的十五篇文章编成一卷,托人送给贾耽,并对贾耽说:“与之进,敢不勉;与之退,敢不从:进退之际,实惟阁下裁之。”他的《与陈给事书》,是给当时在朝官给事中陈京写信投文,他的《为人求荐书》《应科目时与韦舍人书》都是自荐求人的,尤其是后者,简直是一篇寓言式的奇文。据说《应科目时与韦舍人书》是他贞元九年(793)应博学宏词科试时写给考官韦舍人的,说在天池、大江的水边有一个怪物,岂是常鳞凡介的东西可以与他相比!他得到水可以生风化雨,上天下地,没有高山大陵旷途绝险可以阻隔;如果得不到水,他就和平常鳞介一样。因为他自处于穷涸之中不能自己到水里去,所以十之八九为滨獭耻笑。如遇到有力的人哀其穷困,以举手之力就可以把他送到水里去。这个怪物自认为与众不同,说:宁愿死于沙泥,也不向人俯首帖耳,摇尾乞怜。今天正好遇到有力的人在跟前,聊试仰头鸣叫一声,怎知有力的人能以举手之劳把他送到清波里去呢?最后说:我就是和这个怪物一样,望阁下怜而查之!韩愈善谐谑,这封信就是寓庄于谐的典型。
同榜进士李观、韩愈、李绛、崔群早已成文字之交,当他们得知梁肃德高望重、崇尚古文时,曾多次同去拜谒。大约在贞元七年(791)的一天,他们受到梁的接见。一番交谈和审视后,梁肃认为韩愈、李观有文才,后必以文鸣世,奖以交游之道;认为李绛、崔群是政治长才,勉励他们积极上进。他可谓慧眼识人,四人的经历正应了梁肃的看法。同年中还有欧阳詹、冯宿、侯继等,均同韩愈一样崇尚古文,这当是韩愈文学集团的肇始。
在全城新绿、桃李争艳、人潮似涌、选士放榜的一个晴好日子里,几位刚中的新秀,来到长安最美丽的曲江——每年赐宴新进的地方,找了一家清雅惬意的小酒馆,攀今吊古,讥世谈文,酣饮畅叙起来。诸位新秀在曲江的议论,当对韩愈有所启发。于是,他在是年写的《争臣论》里指责阳城:“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且吾闻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者也。阳子将为禄仕乎?”表明他得道修身,兼济天下。韩愈还提出“思修其辞以明其道”的观点,举起了“文者修辞以明道”的旗帜。
从曲江回来,韩愈径直来到北平王府见马燧与马畅兄弟。马燧为他定下了与卢小姐完婚的事。洛阳牡丹甲天下,正在牡丹盛开的时候,洛阳敦化里卢府张灯结彩。这婚事不仅是卢府的盛事,也轰动了整个洛阳城。韩家虽不是唐代五姓七家,却也是名门望族,而卢小姐的父亲卢贻虽官不甚显,卢家却是五姓七家望族里的范阳卢氏一门。况卢小姐的母亲是肃、代两朝名相苗晋卿之兄如兰之女,卢小姐是卢夫人苗氏最疼爱的小女儿。同时韩愈是少壮即以文名噪两京的新科进士。另外保媒者是韩卢两家的世交北平王马燧。卢小姐十六七岁,虽然是卢夫人的掌上明珠,却从不恃宠而骄。她不但擅长女红,温柔贤淑,也知书达礼,能诗会文,与韩愈唱和起来,真不让须眉。
韩愈曾用比兴反衬手法,以妻子的口气写了《青青水中蒲》小诗: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此诗虽为愈所写,却似妻子寄诗,或是想起妻子寄语受启发写下这充满爱慕之情、夫妻之趣的诗。一般人认为韩愈是矜持的夫子,其实他也诙谐多情。不过韩愈写爱情的诗,此为仅见。新婚的生活是甜蜜的,这对才子佳人的新婚生活充满了诗情画意。两人在灯前月下,花圃池边,对句吟诗,雅趣横生。但韩愈为了参加博学宏词科试,在蜜月里也未忘记练习作文,每篇文章写完总要拿给卢小姐看,她也总能指出文章的优点与不足。不久后,韩愈再战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