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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其雷》
老公快回家

《诗经》中,盼望丈夫回家的诗不少,有“采采卷耳,置彼周行”的孤单寂寥,有“式微式微,胡不归”的殷殷呼唤,有“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缱绻深情,所有这些,没有一首能比《殷其雷》更嗲的了。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这首诗非常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明白:打雷了,老公快回家啊!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家常,才瞬间打动了我,这就是夫妻啊,这就是生活啊,这就是执子之手最真实的陪伴啊!

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是没有了朝朝暮暮,要那些海枯石烂的虚应故事又有什么用?嫁个老公,就是要与他卿卿我我,携手并肩,雨天为我打伞,晴天伴我出游,祸事来了挡在前头,天上打雷了要他好好地将我抱在怀中软语叮咛。

这样的腔调,一定会有卫道士站出来批判,说是太矫情了、太物化了、太不独立了等等。可是诗中的女子就这样大胆地喊了出来:打雷了,回来啊!那些公事哪有老婆重要?

殷,为多音字,读yīn时代表盛大,富足,比如殷实;读yān时当颜色讲,殷红就是浓到发黑的深红色;读yǐn时指雷声,有“隐”的意思,常写作叠词,比如殷殷雷声,殷殷车辙,然而作情意殷殷时,则又读作yīn。所以这首诗里的“殷”读一声或三声都是可以的。

南山之阳,就是南山的南面。古人以向阳为南,背阳为北,所以“阳”就是南,而北则常写作“背”。

“殷其雷”既可以解释作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山南炸响,也可以释作从山那边传来隐隐雷声。从全诗情境来看,我宁可相信前者,雷声滚滚,一阵紧似一阵,胆小的女子不禁哭起来,越发思念远行的丈夫。

于是,她忍不住抱怨起来:“何斯违斯,莫敢遑息?”

这是全诗最有歧义的一句,歧义在于这句感叹到底站在谁的立场发出的。

“斯”为语气词,无实义;“违”,是离家出走。“何斯违斯”就是为什么要离家远行的意思。有“违”才有“归”,故而“何斯违斯”正与“归哉归哉”相呼应,情感非常直白强烈。

莫敢、莫或、莫敢或,双重否定,有反问的意思,怎么敢?哪里敢?

“遑”,通“惶”,惶恐、慌张;一说指闲暇,与下文的“息”“处”相类,指休息。“莫敢或遑”就是无一时闲暇,没有片刻安息。

于是争议就来了,如果这句是女子的心思,那就是在责问丈夫: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离家远行,这样的打雷天我实在害怕,不能片刻安眠啊。

若是表现君子的情境,则是说行役辛苦,不能稍有懈怠。

于是也有第三种“和稀泥”的说法,承认这是一首思妇诗,是女子思念丈夫而写,但同时又说这句“莫或敢遑”是妻子在想象丈夫远行在外,没得休息。

总之,在古人看来,若是这句只解释作女人自个儿矫情,在家里好吃好喝的还要因为打个雷就吓得睡不着,抱怨丈夫不回家,就未免有失妇德了,不符合诗三百无不彰显后妃之德的大主题。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振振,英武貌。

女子在雷声中发出强烈的呼唤:我那英俊的丈夫啊,快回来吧。

如果就此简单解释的话,那么整首诗就非常简单活泼,充满生活情趣。那个在打雷天缩在床头咬着被角瑟瑟发抖的小娘子是可爱的,让我也忍不住替她呼唤,希望她的夫君早日归来,将她抱入怀中柔声安抚。

但是经学家们从不肯这样青菜豆腐地解释,他们所擅长的是给萝卜安上人参须,用豆腐雕出龙凤图。而雕刻的句眼所在,就是“君子”二字。

“君子”是谁?

如果照着思妇诗的角度来理解,当然是指这女子的丈夫,而且还是位有公职的丈夫,不是普通的徭役。但若是特指君主,那事情就大了。按照“美刺”传统,这首诗便被理解成了讽谏诗。原是某位好游冶的君子不思政务,出外远游,大臣们苦苦劝谏。

殷其雷,是一种起兴,是借用上天的雷声震醒沉湎游乐的君子。那么全诗就应该这样翻译了:南山之南在打雷,君子你听见了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远行?这可是违背了上天的意志,怎能不惊慌?纵然远行,哪里能够安心游息?我英明勇武的君上啊,请您快回来吧!真是位苦口婆心的老好忠臣。只是,就这样将诗的主人公从柔柔嗲嗲的美娇娘换成了絮絮叨叨的糟老头,未免煞风景。

汉代注诗,将“风”解释为“讽”,认为所有篇章都是关于刺政讽谏之用,并且通通附会上一段历史故事和政治意义。比如西汉大臣霍光专政,想找给小皇帝讲诗的大臣王式麻烦,制造罪名说:“皇上胡闹,你身为帝师,为什么不进谏?”这是典型的欲加之罪,但王式也不能承认自己没有进谏啊,于是灵机一动答:“诗三百,无不是谏言之书,我讲诗的本身就是在给皇帝上谏啊!”霍光听了,也是无辞以对。从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出,《诗经》在汉代的政治意味,以及“篇篇是谏书”的主流思想。

同样是在这种思潮的主导下,本诗还有第三种解释:王命号令之诗。殷其雷,现在变成了一种比喻,指周天子号令一下,有如天雷,万物百姓皆俯首聆听。那南山之南的周朝廷发出了号令,所有人惶惶栗栗,战战兢兢,立即出发,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的才德之士啊,愿你们立即前行,早日大捷,得胜归来。于是,这同时也是一首军旅出征、家人送行之歌。反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以诗三百,怎么都得跟这两件事扯上关系才显得正大堂皇。

综上所述,单是“殷其雷”三个字,就同时可以兼有“赋、比、兴”三种功能。倘若此句是赋,则实指打雷;是比,则比喻王威如雷;是兴,则借此及彼,以示上天之警。

《诗经》博大精深,是好处也是麻烦,因为随便一个字或词稍作深究,就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的引申来,往往因人因时而异,而我,总是喜欢挑选最简单直接的那一种来理解。

我喜欢尽量照着最本真的情感来理解诗,所以《叔于田》这首歧义颇多的诗,在我眼中也只是一首简单的花痴女表白诗。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我心仪的那个帅哥出门去打猎了,于是整个里巷都变得空荡荡的。岂止是巷里,整个世界都空了,黯无颜色,了无生趣,没有存在的必要。

叔,代指男人;古代兄弟排序为伯、仲、叔、季,女人管丈夫的弟弟叫叔叔,所以叔就指代了年轻男人。

田,通“畋”,打猎。

古时候的男人,耕种和打猎是他们日常最重要的两种工作;而对于贵族男子来说,耕种的事儿交给平民去做,留给自己的正经事儿就只有打猎了。

打猎不仅是个人的山中游戏,更是团队的军事训练,通过打猎的方式进行军事演习。春秋时对于什么季节打什么野兽、用什么方式狩猎是有明确规定的。春天叫“蒐田”,以用火为主;夏天叫“苗田”,以用车为主;秋天叫“狝田”,以用网为主;冬天叫“狩田”,是最郑重的排列车阵,大型围猎。

诗歌里的“叔”,应该不会是位平民,即使不是诸侯或大夫,也是位高贵的士,因为他是骑着马喝着酒去打猎的。普通平民参与狩猎可是没马可骑的。高贵的武士骑在马上,一手握酒壶,一手握弓箭,那身姿可真是美好英武啊!

洵(xún),真正的,的确;“洵……且”,又……又……

首句用叙述,说明男人走了,巷里没人了。紧接着下一句又自我否定,以反问加强语气,说哪里是真的没人,只是那些人都不如叔叔你英俊、仁义、美好、勇武,他们喝酒时没你帅气,骑马时没你潇洒,连一星半点儿都不如你,简直行尸走肉,有也等于没有,活着都是多余。

估计巷里的男人们听了会感觉很不爽。但是所谓爱情,就是当你中意了一个人,便觉得他是独一无二的“这一位”,当他微笑,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明,春暖花开;当他转身,那背后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叔于田》和《出其东门》,表达的就是这样一种“我的眼里只有你”“不论人间是与非”的真爱。

歌德说: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两首诗,分别表达了一个男子对女子的钟情,和一个女子对男子的怀春。

只是这样。 VL84BIwJFNurST0uPHCcKL2d/mJfXFtFLvlCCO6h0JyizvXN/VKrj1qboPw1JK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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