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黄昏欲望休,
玉梯横绝月如钩 ① 。
芭蕉不展丁 香 结 ② ,
同向春风各自愁。
①玉梯横绝:指楼梯横断,无由得上。玉梯,华美的梯子。一说指玉楼。横绝,指横断之意。月如钩,一作“月中钩”。
②丁香结:指箴结不开的花蕾,是丁香未放之状。
此前,我们已经介绍了一首李商隐的咏菊诗,不过这类诗在他的诗歌中所占比重其实并不大。李商隐的诗歌中最为人称道的是爱情诗,这些诗歌却很难求其本事,又典故纷繁,令人读之如坠水月镜花之中,金元时期文学家元好问评价他的诗歌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论诗三十首》)他的诗歌不断被后人拓宽着表达边界,使诗人之诗与读者之诗有了不同的内涵和外延,形成了非常有趣的阅读形态。
义山的爱情诗与后世一些“西昆”追随者不同,除却旖旎的外表,他的爱情诗的内核是浓缩而真挚的,只是我们在靠近这个内核的时候往往会受到太多的阻隔与干扰。
我们来看这首诗,诗歌仅用四句就为读者勾画出了四幅意境惆怅的图景。仿佛四个空镜头,用惆怅的形态,伴随诗歌的韵律敲打在人心头,令人身处其情之中,沾染上了求而不得的忧愁。
首句以李商隐最喜欢用的“黄昏”切入,使得整首诗被一种即将沉沦的昏黄笼罩。黄昏逐步进入黑暗的过程,正是离人之思从希望到绝望的象征。一个“休”字,似乎让人看到随着残阳最后一点的沉没,那个独倚高楼之人眼中希冀的光芒也随之消散。接下来是清冷的月辉下的琉璃世界,而这个琉璃世界却并非圆满,玉梯虽高,残月难攀。这个世界便有了一种琉璃易碎的脆弱感,让人感受到求而不得的无限怅惘。
下面两句是最为人称道的对芭蕉、丁香意象的勾勒,自此后芭蕉和丁香被赋予了非常鲜明的特征:惆怅。近代学者俞陛云品味这两句诗曾说:“后二句即借物写愁。丁香之结未舒,蕉叶之心不展,春风纵好,难破愁痕,物犹如此,人何以堪!可谓善怨矣。”春风本是薰暖万物之时讯,却也无法温暖愁结。而丁香与蕉叶同于春风之中,同有愁绪却也各不相同,人类的欢愉或许相通,愁苦却有各自的心肠。李商隐的爱情诗歌一贯充盈着阻隔、怅惘、孤独,这些心绪很难明确言说,却可以通过对黄昏幽暗、残月如钩、玉梯横绝、丁香芭蕉象境的勾勒,稍微以“欲望休”“各自愁”点染,便撩起无边的思绪。每个人在读这首诗的时候都会随着这段空镜头解读出自己的故事。
丁香花香浓郁,在唐之前,一直以其作为香料的记载为主,又被称为“鸡舌香”,比如曹植的《妾薄命》有言:“御巾裛粉君傍,中有霍纳都梁,鸡舌五味杂香。”唐代以后,杜甫的《江头五咏·丁香》说:“丁香体柔弱,乱结枝犹垫。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深栽小斋后,庶使幽人占。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这首诗将丁香幽然孤独的意境描绘出来,而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不但沿用了这种幽然之境,同时赋予了丁香怅惘、幽怨、孤独的特质,让诗海中平添了一抹芬芳。后来戴望舒在《雨巷》中的那句“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将丁香的诗意更加具象化,正是义山诗之魅力与生命力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