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收 ① 、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 ② 。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
一叶 兰 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 ③ ,但饮恨、脉脉同谁语 ④ 。更回首、重城不见 ⑤ ,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①月华收:月落之景,天将晓白。
②轧轧:象声词,门轴转动的声音。
③方寸:本指心,这里指心绪。
④脉脉:与“默默”意同,有言不得吐之意。
⑤重城:指远眺城市,见城郭重叠状。
柳永,原名柳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柳永更名,历来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是他年迈多病,故改名、字,以期长寿。当然最为后人熟知的是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的:“仁宗留意儒雅,务本向道,深斥浮艳虚薄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景佑元年方及第。后改名永,方得磨勘转官。”
柳永一生,常入风流之地,他的词中也尽显世俗之态,叶梦得曾在《避暑录话》中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甚至《方舆胜览》上记载道:“(永)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每春月上冢,谓之‘吊柳会’。”事实上,柳永卒官安葬之事尚有争议,叶梦得的《避暑录话》中记载:“永终屯田员外郎,死旅,殡润州僧寺。王和甫为守时,求其后不得,乃为出钱葬之。”
柳永笔下的女性生动真实,柳永笔下的情感哀婉动人,或许“千红同悲”,“聚金葬柳”才显得更为真实,让人觉得这样的身后事才更符合大众心目中的那个柳永。明人冯梦龙在编选《古今小说》时特地收录了由“吊柳会”敷演出的《众名妓春风吊柳七》,塑造了“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的柳永形象。此后在通俗叙事文学中常常可以看到柳永的这种形象,时至今日,我们依旧可以在戏曲《鹤冲天》《白衣卿相》中看到柳永身上的这种特质。
本词亦是柳永的“当行本色”,是他擅长的慢调情词。词将抒情、写景、叙事融为一体,上片写离别情景。“月华收”,是天明之状,结合后面的“霜天”来看,乃是秋日,最是萧瑟别离时。一个“收”字收住的是月华下的缠绵悱恻,一字省去万言,才使“情苦”变得丰满。接下来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仿佛是一个由近及远的慢摇镜头,门内是“千娇面、盈盈伫立”的女子,门外是渐行渐远的词人,远去也,一个不忍回首的背影写尽别离的痛不欲生。
下片写别后深情。一江急波推动着兰舟疾使,从不怜惜离人的遗恨,再回首红颜朱门早已不见,连重重城垣也消失不见,在寒江天外唯剩下秋树如烟,凄冷萧瑟。全篇专写别情,如推波澜,离愁别绪随着空间的变化一叠叠地攀上顶峰,最后以景结情,令人感到情之所指溢于言表,余韵无穷,这种无尽的怅惘之情也正是柳词的特色之一了。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卷下曰:“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至今在洲中。诗家所云木兰舟出于此。”柳永词中常有“兰舟催发”的场景。行人匆匆,别意难挽,那份离愁常常如木兰之舟,漂泊天地,无定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