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照下层岑 ② ,物外狎招寻 ③ 。
兰 径薰幽珮 ④ ,槐庭落暗金 ⑤ 。
谷静风声彻,山空月色深。
一遣樊笼累 ⑥ ,唯余松桂心。
①山家:山野人家,《南史·贼臣传·侯景》:“山家小儿果攘背,太极殿前作虎视。”
②返照:亦作“返炤”。指落日余晖的反射。层岑:层山。岑,山小而高者谓之岑。
③物外:世外,此所谓超脱于世俗之外。狎:亲近,逗引。
④幽佩:用幽兰编缀而成的佩饰。典出《楚辞·离骚》:“扈江离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⑤槐庭:种植槐树的庭院。
⑥樊笼:关鸟兽的笼子,比喻不自由的境地。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句,骆诗正用此意。
本诗作者骆宾王,字观光,是唐初诗人。他可能是今日国人最早认得的唐代诗人,一首《咏鹅》成为了多少人的唐诗启蒙。“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被称为神童诗的诗歌拉开了骆宾王的一生。
父亲卒于任所、幼年失怙的骆宾王,在仕途上经历坎坷,沉沦下僚,虽则如此,他却一直坚守本心,保持着高洁的品行。唐高宗永徽年间他为道王府属,“尝使自言所能,宾王不答”。他认为:“说己之长,言身之善。腼容冒进,贪禄要君。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洁。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他一生将“高洁”看得很重要,即便是因上疏直言被囚狱中,依旧以吸风饮露的蝉自况:“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武则天登基称帝,骆宾王为徐敬业写下讨武檄文,传诵天下,震惊朝野,《新唐书》记载:“后读,但嘻笑,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矍然曰:‘谁为之?’或以宾王对,后曰:‘宰相安得失此人!’”后徐敬业战败,骆宾王不知所踪。后人对他的踪迹颇多猜测,流传最广的是宋之问曾于灵隐寺获诗于他,彼时的骆宾王已经布衣僧袍,绝尘世外,也许这是这个高洁的诗人最好的归宿了吧。
骆宾王在唐代诗史中常常与王、杨、卢一同出现,被合称为“初唐四杰”。这四人都是少名早享,以一种昂扬的少年气开启了唐代诗歌的大门,令唐诗风骨自生,声律铿锵。诗圣杜甫在《戏为六绝句》中大赞为:“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胡应麟曾在《诗薮》中说:“卢、骆五言,骨干有余,风致殊乏。至于排律,时自铮铮。沈、宋前,排律殊寡,惟骆宾王篇什独盛。佳者,‘二庭归望断’‘蓬转俱行役’‘彭山折坂外’‘蜀地开天府’,皆流丽雄浑,独步一时。”虽是对其排律的评价,但“流丽雄浑”四字对骆宾王整体诗歌的风格也是一个很好的概括。魏庆之《诗人玉屑》称其“格高指远,若在天上物外,神仙会集,云行鹤驾,想见飘然之状”,十分恰切。
《夏日游山家同夏少府》正是一首语言流丽、格高旨远的诗歌。诗歌随着主观视角的变化与时间的推移逐步展开。诗开始于日暮返照,夕阳西下,诗人与好友于公务余暇踏着渐渐跌落下山间的暮色缓缓而行。一般说来,我们接触过的很多山水游记,到夕阳处游玩便要告一段落,“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是常情。而至骆宾王处,却感到了“物外狎招寻”,超然物外的生活正极力地逗引着诗人,无他,这正是一个公务缠身的基层小吏的人生。夕阳西下后,一切属于“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诗歌的二、三联用于写景,景致由远及近,幽然宁静,先是“兰径”“槐庭”,再是“静谷”“空山”。同时又是月升日落的时间交错,“暗金”与“月色”,将空间点染上了两种纯净高雅的色彩,令人心旷神怡。如此山家,才是一个忙碌于庸庸俗世的诗人灵魂的栖居之所。诗人五感打开,接纳着兰径香气、幽谷风声以及金银交替的时空色彩,最后方一吐:“一遣樊笼累,唯余松桂心。”高洁的风骨将诗歌的气象推向高远,而非纯写山水之貌。
诗人骆宾王身佩幽珮,行于兰径之中,我们嗅到的阵阵兰香便是他如屈原一般遗世独立的风骨:松桂之心,高洁而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