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风从西北方吹来,他从中嗅到了一丝冰雪的气息。作为经验丰富的首领,他知道,又到了部落迁徙的时节。每当树叶凋零时,他和他的族人就要离开这里,向南方迁徙。
对部落里的所有人来说,迁徙都是一段充满凶险和磨难的旅程,他们要面对许许多多可怕的考验:野兽的袭扰、陌生部落的攻击、暴雨带来的山洪甚至泥石流……
以及,可怕的瘟疫。
没错,南方又湿又热,他们一到那里,就会有很多人染上瘟疫,患病的人头昏脑涨,上吐下泻,就这样排干身体里的水分,悲惨地丢掉性命。
可是没办法,每当寒冬来临,这里就会被死亡的阴云笼罩:大树光秃秃的;草地干巴巴的;大地裂开一道道黑洞洞的口子,不久又被厚厚的白雪掩埋;鸟和兽全都不见了踪迹——要么是离开了,要么是躲进了洞里,要么就是被冻死了……
总之,寒冬来临后,这里可吃的东西极少,他们不得不迁徙。
在一个天光暗淡的黎明,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带领部落的族人出发了。
走了一天,他们来到一座山下。山脚下有一块巨大而平整的石头,疲累的族人们停下来,坐在石头上休息。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山尖,就像之前的族长一样,他也决定登上去看看——站在高处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他一口气爬上山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块大石头。这是一座土山,石头极少,所以这块大石头格外显眼。而且它样子奇特,看上去就像一颗巨大的羊头。石头的周围光秃秃的,干巴巴的泥土上没有一棵草。
他眺望着遥远的南方,在心里计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到达他们祖祖辈辈每年迁徙都要去的那个地方。
就在这时,一只叫不上名字的鸟从远处飞来,嘴里衔着什么东西。正当他纳闷儿时,那只鸟忽然松了嘴,将那东西丢下来,刚好落在“羊头”的旁边。
他捡起来一看,是一株草。
他认识这种草,部落迁徙前,他在一个山坡上见过它。它能长出像狗尾巴一样的穗子,每当春暖花开时,它就开始生长,用不了几个月,穗子里就能鼓出细小的籽粒,用手搓开表皮,放进嘴里嚼啊嚼,那籽粒就会释放出一股淡淡的香甜。
然而,那籽粒味道虽然鲜美,可是数量太少,不能作为他们的主食。
他本想拿走这株草,可转念一想:这是那只鸟丢下的,是它的东西,不是我的,还是把它放在这里吧!
于是,他把草放回原处。
下了山,他呼男唤女、扶老携幼,又带着族人上路了。
他们披星戴月、风餐露宿,走了很远的路,经历重重磨难,终于来到了南方的目的地。
不出所料,一到这里他们中的很多人就开始生病,一个个上吐下泻。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孩子们望向自己的母亲,他们的母亲望向部落里的男人,那些男人又望向了他。
被一双双恐惧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割一般难受。
面对这种情况时,从他们那些不屈不挠的祖先开始,部落里的人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等死。
谁不想好好活着呢?可是没办法,在那样的年代里,“瘟神”只需呼出一口气就能夺走好多人的性命。祈求神或祖先是没用的,因为长期以来还没有谁能战胜“瘟神”。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躺在亲人的怀抱里呻吟,在绝望中慢慢等死。
然而,作为首领,他知道自己不能自暴自弃,必须想办法,找到人们生病的原因。
他开始仔细观察每个人,留心他们的一举一动,耐心地询问那些生病的人生病后的感受……很快,他的努力有了结果,他终于发现了族人生病的原因。
问题就出在他们的食物上。
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北方,每年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居住在这片湿热之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他们认识北方聚居地的每棵草、每片叶子甚至每粒黄沙,却辨别不出这里的大树和山丘,饿了就只能胡乱找点东西塞进嘴里,可很多看上去天然无害的植物的浆果、叶子和根茎,却是有毒的。
所以,要想族人平安无事,就必须分辨出哪些食物有毒,哪些食物无毒。
而当下更重要的,是救治那些已经染病的族人。
这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时,某天在树林中采摘果实,他遇到了一只生病的白猿。白猿因生病而从树上跌落,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哀嚎。一只长着花白胡子的白猿匆匆跳到它身边,将一把叶子塞进它嘴里,不一会儿,那只生病的白猿就不再哀嚎,活蹦乱跳地翻身上树了。
天地间的一切都有灵性,很可能一朵普通的花、一株普通的草就能治好人们的病!
望着族人悲切的眼神,他决定铤而走险:把这里的每一种花花草草都尝一遍!毕竟,有没有毒,能不能治病,总要吃过才知道。这办法“笨”且危险,但他为了族人,甘愿一试。
他把自己的身体埋进浓密的灌木丛,将身边的每一种陌生植物的浆果、叶子和根茎都变成自己的试吃对象。他吃了一样又一样,每吃一样就留心肚子的动静:这种植物的叶子吃了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这种植物的果实吃了肚子感觉到轻微的疼痛;这种植物的根吃了肚子有剧烈的疼痛,但还不至于要命……
最厉害的时候,他竟在一天之内七十多次中毒,但一切如有神助,他每每都能化险为夷。
然而,这一天,他在吃下一种蘑菇后,很快就感到剧烈的腹痛,整个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像条被阳光灼烧的蚯蚓。
族人们慌慌张张地围上来,叽叽喳喳一阵讨论后,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指着地上的半个蘑菇说:“有毒……不能吃……”
极度疼痛中,他顺手抓了一把身旁灌木上的叶子塞进嘴里大嚼起来,顿时,一股苦涩又略带清香的汁液流进喉咙。神奇的是,他的肚子竟然没那么疼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疼痛感完全消失了!
他立刻让人们拿这叶子去给生病的族人治病。那些生病的族人吃下这些叶子后,肚子“咕噜噜”一通响,痛痛快快地放了几个屁后,肚子就不疼了,很快就又活蹦乱跳了。
他给这种灌木的叶子取名为“茶”——没错,就是中国人特别喜欢喝的茶,只不过最早的时候,茶可不是像现在这样用水泡着喝的。
接着,他又不断尝试,亲自试吃每一种他遇到的花花草草,并耐心地告诉人们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就这样,他发现了许多可以治病的植物,并将它们统统称之为“药”。
自从有了这些草药,族人们就算吃到有毒的食物也很少有人会丢掉性命了,因为他们的首领知道哪种花草能救他们的命。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当大雁又成群结队往北飞时,他知道,他们该回去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们踏上来时的路,返回故乡。
用了没多少日子,他带领族人们又来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此时,地上已是绿草如茵。这些大地上的绿色生灵,在坚硬、冰冷的土壳下躲了一个寒冬,现在终于能开心地钻出来拥抱阳光、暖风和雨露了。族人们在山脚下休息,他再次登上了山顶。在山顶,他能看到远处故乡的山丘和草木。
当他低下头时,他不经意间看到了“羊头石”旁有一片嫩绿的草,每株草的草叶都捧着一簇小小的、毛茸茸的穗子。他记起来,去年,就是在这里,一只大鸟在这里丢下一株穗子就飞走了。
他脑海里有什么念头闪过,自言自语道:“穗子……草……二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吧?”
也许你会这样问:这不就是去年那株穗子上的种子长出来的草吗?可是,对于上古时代的人来说,将“去年丢在这里的穗子”跟“今年长出来的草”联系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他们的脑袋里没有建立起二者的联系。
以前老祖母和长老们只是告诉年轻的族人们:一草一木都是大地的馈赠,是掌管草木的神祇让它们从地下钻出来的。所以,他们不了解穗子里的草籽是种子,也不知道一粒种子可以长成一棵草,甚至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想了很久,他终于察觉到了这种令人惊喜的联系。
“如果收集到足够多的穗子,把它们埋在土里,不是就能长出许多穗子来吗?如果有了足够多的穗子做食物,就再也不用往南方迁徙了吧!”
一想到这些,他激动起来。于是,他决定像驯化山羊一样,驯化这种野草。
带领部落回到北方驻地后,他开始在附近寻找那些长着狗尾巴一样穗子的草,然后每天观察它们,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看那些穗子不断变粗,看着上面的籽粒不断变大……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当这些穗子的颜色由森林一样的绿变成金灿灿的黄时,他意识到时机成熟了,于是他立刻将这些穗子全都摘下来,带回部落。
族人看见这些美味的食物,一个个开心极了,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吃:是用火烤着吃,还是用水煮着吃?
然而,他认真地说:“这不是用来吃的。”
人们纳闷儿了:“不用来吃,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不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穗子埋进脚下的土里。
人们不高兴了:把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埋进土里,不是浪费吗!
人们对他颇有怨言。他对此毫不在乎,因为,他已经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驯化这些草上了,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风言风语。
没过多久,埋穗子的地方就钻出一大片绿油油的嫩苗。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些绿油油的嫩芽长出了叶子,像一根根挺立的短矛。
日头毒辣时,那些草一个个耷拉了脑袋,他就急忙在旁边挖出一条通往附近小河的小水沟,让清清凉凉的河水流进小草脚下干巴巴的土里。那些青苗喝得饱饱的,很快就又支棱起来。
后来,那些嫩苗的叶子上又忽然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孔洞,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些可恶的虫子在捣乱,于是,他就耐心地把它们一只只捉下来。
当族人们看到这么一大片草凭空从地底钻出时,感到十分惊奇,他们还以为他们的首领得到了祖先的帮助、神明的庇佑,人们对他不再心怀不满和抱怨。后来,他们看到在他的辛勤照料下,那些草一天天长大,穗子也越来越饱满,于是纷纷加入,和他一起照料那些草,虚心跟他学习驯化野草的技术。
过了很长时间以后,这些草的颜色变成了金黄色,终于成熟了。鼓囊囊的穗子,压得这些草都弯下了腰。他摘下一株,搓开吃了一口,糯糯的,甜甜的,这味道,简直比得上蜂蜜!
他跟族人们说:从今以后,这种东西就不再叫“草”了,它有了一个新名字——“谷”。谷就这样诞生了,它是中国人最早驯化种植的粮食作物之一。而那些被驯化的草,其实就是狗尾草,也就是说,现代人所吃的谷,是用狗尾草驯化而来的。
他试验了很多地方,发现那座山顶有羊头石的山下的土地是最适合种谷的,于是他将部落迁到了那个地方居住,并将那座山命名为“羊头山”。
后来,他发现谷子的收成和土壤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在一片土地上种植的次数多了,谷子就容易长得不好,谷粒不饱满,瘪瘪的,像是常年吃不饱饭的孩子。
于是,他发明了一种新的耕种方法:烧掉一片树林,用那些厚厚的草木灰烬作为庄稼的肥料,再用石刀在地上刨坑,播下种子,这样生长几年,等庄稼吃光肥料,到了长势不好的时候,就换个地方耕种,让这块土地上的草木自然生长,重新成为一片树林……如此循环往复。
这就是“刀耕火种”。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陆陆续续发现了四种种子鲜美可食的野草,并把它们也驯化种植在自己的田地里。这四种植物,加上之前已驯化并种植的谷子,就是人们所说的“五谷”。五谷的种植使人们可以吃到更多口味不同的粮食,人们也不用再因为没有吃的东西而大规模地迁徙了。
就像逮野猪要用到弓箭,捕鱼要用到渔网,种植谷物也要有相应的工具。为了更方便地种植庄稼,他发明了许多农具,其中最厉害的是“耒(lěi)耜(sì)”,这是最早的耕犁,可以像刀子割肉一样划开坚硬的大地。
因为他的这些贡献,人们更加敬重他,尊称他为“神农氏”,意思是像神一样的伟大的农耕者。
慢慢地,他们的耕地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丰富,生活越来越稳定,再也不用像他们的祖先那样颠沛流离。那时的人啊,特别淳朴,谁为他们着想,谁让他们不饿肚子,他们就敬重谁。于是,其他部落也慕名而来,愿意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生活。
神农氏不但接受了远方来客,还把农耕技术倾囊相授,让天下的人都能通过耕种过上幸福的日子。
多年以后,神农氏的部落里又闹起了可怕的瘟疫,族人死伤无数。神农氏心急如焚,他尝试了很多草药,却都无济于事,只好翻山越岭,钻进深山老林,再次一棵草一棵草地尝试,寻找能驱散瘟疫、解救人们于水火的草药。
这一天,他吃下一棵草后,肚子忽然剧烈疼痛起来,于是,他急忙吞下一大把茶叶,可这次,茶叶也无济于事了。他的肚子越来越疼,如火烧,如刀绞。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用最后一丝力气告诫人们:“这草不能吃!以后就叫它‘断肠草’吧!”然后离开了人世。
神农氏去世后,瘟疫怎样了呢?
放心吧,虽然神农氏不在了,可他的精神却在大家心里扎了根。人群当中从不缺为了别人而奉献自己的英雄,虽然可能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像神农氏一样,前赴后继,亲尝百草,以身试毒,最终,找到了治疗瘟疫的草药,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