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是共大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而且相当繁重。开学一个月后,由班主任时老师带队,去一个叫青铜岭的深山砍毛竹。好几十里山路,一条宽阔的大河始终伴随。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源头不知在哪里。我们要爬上山,砍倒一根根粗大的毛竹,运下山。再扎成竹排,推进河中,让河水把毛竹运到下游。
上山没有路可走,毛竹与灌木遮天蔽日,上山要边砍边走。山上的蚊子小咬奇多,有一种叫麻鸡婆的小咬还没一粒芝麻大,当你的脚感到痛痒,就已经有了蚕豆大的一个包,这包像吹了气一样,瞬间就会胀大到五分硬币大小,奇痒无比,一抓挠又很疼。抓破了便是一个疤痕,不到十天,男同学个个成了烂脚棍。
放竹排也由男同学承担了。扎好的竹排如一只窄窄的小船,拖至河里,每张竹排上站一个男生,手拿竹竿在水里一点,竹排便轻巧滑过水面,朝下游流去。
我和湘君在营地负责给大家做饭和洗衣。
一日,下着密密麻麻的雨,同学们无法进山,我和湘君蒸好了竹筒饭,炒好了菜,走出门坐在屋檐下,看着那麻密的细雨就像一块纱布罩下来,把个大地、山谷、树木笼罩成一片。湘君忽然转脸看着我说:“你是什么原因来投奔江西共大?”
我说:“我正在湖南读着中专,学校忽然停办了。因特殊家庭,父亲饿死了,母亲逃往湖北,哥哥是黑帮分子,家里房子也倒塌了,我无家可归。幸亏有这所学校收留了我,我想好好读书,毕业后有一份工作,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帮助两个弟弟上学。”
她点点头。此时我积压许久的好奇喷薄而出:“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江西共大吗?还有,你为什么结了婚却不回辜立平的信?”
“我被大学开除了,又不想回老家让人指指点点,就来这里了。”
她语气平静,却有一种惊人的坦率。
我的头脑非常凌乱:被开除?这是多么羞耻的事情啊!这样的字眼怎么会跟这么美好的湘君联系在一起?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以至被开除?……我就这么问了。
“因为我怀孕了。”还是那种惊人的坦率。
我才十九岁,从没有关于男人的经验,都不好意思往下问了。她看出来,继续说:“我怀了辜立平的孩子。”
“你们是夫妻,夫妻有孩子这也不算犯错误呀。”我大着胆子说出我的看法。
“我们没有结婚。”
湘君与辜立平是一条街上斜对面的街邻。解放前,湘君的父母开布店,辜家开干货店,卖干鱼干虾干辣椒干海带之类的东西。他俩同岁,小时候一起玩,一起读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双方父母心中都认为他们是顺理成章的一对,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湘君漂亮,气质出众;辜立平也不赖,长得清秀,个子也高。
“我原先很爱他的,初恋嘛,眼里全是他,对别个男的看都不看一眼的。”湘君带着一种自嘲的笑容说道。
“后来呢?”我托着腮听入了迷。我对爱情一窍不通,但听上去湘君与辜立平的爱情多美啊。
“高中毕业,我们都考上了武汉大学——说好不分开,大学都是报的同一所。大一那年寒假,为了节省路费,我们留在学校没有回家。武汉的冬天,很冷啊……”
那个冬天他们偷尝了禁果。寒假过去,开学三个月后,湘君发现自己怀孕了。
未婚先孕,这属于生活作风有问题,是要被开除的。辜立平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甚至下跪,请求她不要说出他的名字。
湘君按他的要求做了。但在他跪下的那一刻,她心中的爱情消失了。那第一次,是他用恳求与半强迫索要的,现在他再次恳求,却是为了隐匿起来。她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心中充满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