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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怙势招殃杨氏赤族 逞凶灭纪贾后废姑

却说杨骏见武帝已崩,即入居太极殿,主持国政,引太子衷即位柩前,颁诏大赦,骤改太熙元年为永熙元年, 何其匆促乃尔? 尊皇后杨氏为皇太后,立贾妃南风为皇后。会梓宫将殡,六宫出辞,骏并不下殿,反用虎贲百人,环卫殿门,一面促令汝南王亮即日赴镇。亮不敢临丧,但在大司马门外,北向举哀,又表求送葬山陵,然后启行。骏哪里肯依,并恐亮有别图,因即告知太后,诬亮谋变,且迫令嗣主手诏遣兵,声罪讨亮。还亏司空石鉴,从中劝阻,不致遽发。亮已微闻消息,商诸廷尉何勖。勖笑说道:“今朝野皆惟公是望,公不能讨人,乃怕人讨么?”亮素胆小,但知趋避,竟夤夜出都,驰赴许昌,方得免难。骏弟杨济及骏甥李斌,皆劝骏留亮。骏终不从。济语尚书左丞傅咸道:“家兄若召还大司马,令主朝政,自己洁身退避,门户尚可保全。” 济与珧非无一隙之明,乃不能自拔,相与沦胥,亦何足道? 咸答道:“但当召还大司马,秉公夹辅,便致太平,何必故意趋避呢?况宗室外戚,谊关唇齿,唇亡齿寒,恐非吉征。”济闻言益惧。又问诸侍中石崇,崇答如咸言。济乃托崇谏骏,骏方自幸得志,怎能改过不吝,从谏如流?而且前此一班老臣,多已凋谢,就是荀勖冯紞等,亦相继病终, 荀冯二人之死,亦 随笔带过。 宫廷内外,没人敢与骏相抗。骏乐得作威作福,任意横行。越月即奉梓宫出葬峻阳陵,庙号世祖,尊谥武帝。

骏自知平时威望,未满人意,因欲大加封爵,笼络众心。左军将军傅祇,向骏贻书,谓:“从古以来,未有帝王始崩,臣下得论功加封,请即辍议!”骏又不听祇,竟劝嗣主下诏,凡中外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各官,得增二等,二千石以上,统封关内侯,复租调一年。散骑侍郎何攀,又奏言:“班赏行爵,超过开国功臣及平吴诸将帅,他日将何以善后?务请收回成命!”奏入不报。未几又有诏传下,授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尚书左丞傅咸,入朝语骏道:“谅暗本是古制,近世久不见行,今主上谦冲,委政明公,天下乃不以为是,试问公能当此重任么?周公大圣,尚致流言,况嗣主已非冲幼,公又地居贵戚,与周公不同,何不乘山陵事毕,慎图行止?可退即退,毋拂众情!”骏忿然作色,不答一词。咸乃告退。未几又复入谏,骏恨他多嘴,将出咸为郡守,骏甥李斌,谓斥逐正士,恐失人望,骏乃罢议。杨济密遗咸书,略云:“生子痴,了官事,今日官事恐未易了呢。虑君撄祸,故敢直告。”咸复称:“矫枉过正,卖直市名,或不免遭祸杀身。若控控愚忠,反致见怨,咸所未闻。”济得书付诸一叹,不复再白。咸亦不再谏骏,因得无恙。看官记着,这晋王衷嗣位以后,蠢顽如故,外事悉委杨骏,内政全出贾南风,自己同木偶一般,毫无守文气象。不过史家沿称庙号,叫作惠帝,所以小子也不得不援例相呼。 特笔提明。

杨骏虽得专政柄,也恐贾后阴险多谋,时加防备。特令甥段广为散骑常侍,执掌机密,私党张劭为中护军,督领禁兵,所有诏命,先示惠帝,继白杨太后,始付颁行,其实统由骏一人主裁,太后与帝,无非唯唯承诺,从未尝有一异言。中外臣僚,因骏独断独行,专擅严愎,啧有烦言。冯翊太守孙楚,直言规骏,终不见纳,弘训 官名 。少府蒯钦,为骏姑子,亦屡进箴规,不嫌烦渎。他人多为钦惧祸,钦慨然道:“杨文长 系骏表字。 虽暗,尚能知人无罪,不可妄杀,我言不见听,不过为彼所疏,我得疏乃可免患,否则将与彼俱族了。” 骏不杀谏士,还是一些小善,钦借此解嘲,未免狡猾。 既而骏选匈奴东部人王彰为司马,彰逃避不受,有彰友从旁怪问,彰答语道:“古来一姓二后,少有不败。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终必败亡。我逾海出塞,远避千里,尚恐及祸,奈何应他辟召,自投罗网呢?且武帝不思择嗣,负荷大业,受遗又不得人,天下大乱,翘足可待,还想甚么功名?我所以见机远行了。”友人方佩服彰言。

先是侍中和峤,尝启奏武帝,谓:“太子朴诚,颇有古风,但末世多伪,质朴如太子,恐不能了陛下家事。”武帝默然。嗣峤复与荀勖入侍,武帝顾语道:“太子近日,颇有进境,卿等可往觇虚实。”峤与勖奉旨往验,及复命时,勖满口贡谀,独峤直说道:“圣质如初。”武帝愀然变色,拂座竟入。峤当然返归。这语传入贾南风耳中,未免记在心里,隐含恨意。 要你倒甚么醋 罐。 及惠帝嗣位,经过半年,立广陵王遹为太子,进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还有少师一职,任用了卫尉裴楷,少傅一职,因幽州都督张华入朝,留任太常卿,因即迁授。和峤得厕职少保,六大臣辅遹入宫,谒见贾后,后见峤在列,触起前憾,一张半青半黑的脸上,不由的露出嗔容。 摹写得妙。 峤神色夷然,佯若未见,俟太子谒毕,贾后入室,少顷见惠帝出来,顾问和峤道:“卿常谓我不了家事,今果何如?” 明明是受意贾后。 峤从容答道:“臣昔事先帝,曾有此言,如臣言无效,便是国家幸福了。”惠帝被峤一说,反弄得哑口无言。峤与众大臣徐徐引退,太子遹亦辞赴青宫,不消细表。

惟贾后生性阴鸷,素来是个不安本分的泼妇,此时统领六宫,内权在手,又想出预外政,偏上有太后,下有杨骏,每事受他牵掣,不能任所欲为,因此积怨成仇,恨不得速除二人。再加武帝在日,杨太后阴为调停,阳申劝诫,贾后未知太后暗护,反因太后责言,疑她播弄是非,所以处心积虑,徐图报复。自正位中宫后,日夕思逞,可巧殿中中郎孟观李肇,为骏所憎,屡遭诟斥,平时衔骏切骨,愿做中宫耳目,为后效劳,甚且构造蜚言,谓骏将危社稷,不可不防。从中牵合的叫作董猛,向为东宫给使,超列黄门,贾后倚为腹心,辄遣他通使观肇,密谋除骏,并废太后。又令肇往唆汝南王亮,使亮入清君侧,亮怯不敢承,肇因转告楚王玮。玮少年气锐,性又狠戾,便满口应允,表请入朝。杨骏本已忌玮,尝欲征召,只因玮勇悍难制,坐此迁延,及闻他自请入朝,喜如所愿,遂劝惠帝诏从所请。时已为永熙二年,诏复改元,号为永平,春光和煦,最便行人。玮与淮南王允,联袂入朝,贾后闻玮已入都,便即发难,嘱令孟观李肇,夜启惠帝,称骏谋反。惠帝晓得甚么真假,遽付手书,降黜骏官,令以列侯就第。观与肇以为未足,便请发兵讨骏。惠帝复命东安公繇(yáo), 履历详后。 率殿中兵四百人,往围骏第。楚王玮亦带领随兵,驻扎司马门,且令淮南相刘颁为三公尚书,入卫殿中。

散骑常侍段广闻变,急驰入见帝,跪伏座前,且泣且语道:“杨骏受恩先帝,竭忠辅政,且年老无子,岂有反理?愿陛下审慎后行!”惠帝不答。广知无可言,因即趋出,报知杨骏。骏已得内变音耗,忙召众官入商,主簿朱振献议道:“今内变猝起,定由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公家。公宜亟率家甲,往烧云龙门,索交乱首,一面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迫取奸人,殿内震惧,当将首犯斩送出来,否则不能免祸了。”骏平居很是骄愎,至此反狐疑不决,且嗫嚅道:“云龙门为魏明帝所造,工费甚大,怎好烧去?”侍中傅祇,见骏多疑,料知不能成事,便起座语骏道:“祇愿入宫观察事势,就便转圜。”复掉头语群僚道:“宫中亦不可无人。徒在此聚议,亦属无益。”大众听了,起身皆走。独尚书武茂,还是坐着,祇嗔目顾茂道:“公非朝廷大臣么?今内外隔绝,不知天子所在,怎得安坐?”茂乃惊起,随众同出。 傅祇劝众同 行,无非为避患起见,可见杨骏当日,已是众叛亲离。 骏党左军将军刘豫,陈兵万春门,遇右军将军裴頠(wěi),问及太傅所在,頠随口设诳道:“我曾在西掖门遇着太傅,见他乘着素车,带了二人,向西出走了。”豫惊诧道:“我将何往?”頠答道:“可至廷尉处自陈。”豫为頠所绐,匆匆径去。頠即接诏代豫,领左军将军,扼守万春门。

贾后恐太后救父,作为内应,即派心腹密往监守,果然得太后帛书,自宫中射出城外,上面写着“救太傅者有赏”六字。因扬言:“太后与骏同反,大众不得妄从!” 太后造反,自古罕闻。 东安公繇,已率殿中兵围烧骏第,又令兵弩手等,分登阁上,环射骏门。骏与家属,俱不得出走。繇麾众掩入,四面搜寻,随手捕戮,约不下百余人,独不见有杨骏。再往马厩中缉捕,始觉有人蜷伏厩隅,群呼不应,各用戟攒刺进去,但听得几声惨号,已是溅血成红,死于非命。兵士拖尸出认,不是别人,正是前日赫声濯灵的杨太傅。 权夺利者其视诸。 孟观李肇,又分收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骏,东夷校尉文鸯等,俱至市曹斩首,各夷三族,共死数千人,杨珧临刑时,呼东安公繇,悽声与语道:“表在石函,可问张华。” 回应第四回。 繇置诸不睬。贾氏族党,又促使行刑,珧尚号叫不止,蓦闻砉(huā)然一声,头破脑裂,方倒地而死。 狡黠无益。

汲郡有高士孙登,营窟北山。夏时编草为裳,冬季用发自复,好读易抚琴,见人辄笑。杨骏在日,尝闻登名,遣使征召。登不肯就征,已而自至骏第,骏给以金帛,俱辞谢不受,又改赠布被,登携被出门外,随手乱劈,大呼道:“斫斫刺刺。”及被皆扯碎,又奄卧道旁,作已死状。自骏以下,俱目登为疯人,听他僵毙,越宿出视,竟不知去向。既而温县又有一狂徒,自造四语,歌诸市上云:“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当时俱莫名其妙。至骏居内府,用戟为卫,死时又被戟攒刺,始知狂徒也是高人。就是孙登举动,统有先觉,不过未曾道破,转令人索解无从呢。骏既诛死,遗骸委弃,无人敢收,惟太傅舍人阎纂,不忘故主,挺身独出,替他棺殓,却也未尝遭诛。是夕刑赏大权,统出自东安公繇。繇为琅琊王伷第三子,伷平吴后,恭俭自处,病殁青州。长子觐承袭父爵,又不永年。觐子睿嗣,就是将来的东晋元帝。 预伏后文。 繇得受封东安公,曾官散骑常侍,此次应诏除骏,威振内外,太子太傅王戎与语道:“大事已成,此后当谢权远势,毋蹈覆辙。”繇不能从。越宿乃奉诏大赦,复改永平元年为元康元年。贾后矫制,使后将军荀悝,徙杨太后至永宁宫。特全太后母庞氏生命,许与太后同居,暗中复唆使群臣,纠弹太后。群臣趋炎附势,不敢逆命,遂联衔上奏道:

皇太后阴渐奸谋,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同恶相济,自绝于天。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盖以奉承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诏,可宣敕王公于朝堂,会议进止。

当下有诏答复,说是:“事关重大,当妥议后行。”有司又复申奏,大略说是:

逆臣杨骏,借外戚之资,居冢宰之任,陛下既居谅暗,委以重权,至乃阴图凶逆,布树私党。皇太后内为唇齿,协同逆谋,祸衅既彰,背捍诏命,阻兵负众,血刃宫省,而复流书募众,以奖凶党,上背祖宗之灵,下绝亿兆之望。昔文姜与乱,《春秋》所贬,吕宗畔戾,高后降配,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以为大逆不道者戒!

牝鸡司晨,灭伦害理,盈廷僚佐,一大半党恶助虐,附和同声。只有太子少傅张华,新任中书监,还抱定一折衷主义,敷奏上去,略谓:“太后非得罪先帝,不过与父同恶,有悖母仪,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号为武帝皇后,徙居离宫,以全终始。” 此说已是牵强,但于群言庞杂,尚有可取。 偏偏张议甫上,又有一个下邳王晃, 系司马孚第四子。 串同左仆射荀恺等,定要贬太后尊号,废锢金墉城。 晃等是否有母,奈何贪昧至此。 再加各王公大臣,接连奏请,应从晃等所言。那时诏书随下,竟废杨太后为庶人,出锢金墉城中。谁知贾南风心如蛇蝎,已把皇太后废去,还想把太后母庞氏,结果性命。一不做,二不休,再唆动狐群狗党,狂吠朝堂,无非说是:“杨骏造反,家属同坐,怎得曲赦庞氏?”有诏尚佯称不忍,难从所请。至奏牍迭呈,援引“大义灭亲”四字,作为铁证,可怜白发皤皤的庞太君,竟奉到诏旨,枭首宫门。 肚子太不争气,何故生一皇后。 废太后怎忍母死,抱持悲号,且截发稽颡,上表贾后,自称为妾,乞全母命。 一死便罢,何必如此倒霉? 看官,试想这都是穷凶极恶的贾南风唆使出来,怎肯出尔反尔,放下屠刀?废太后拚命哀求,悍皇后反加催促,刀光闪闪,绝不留情,霎时间庞氏陨首,并将废太后杨氏,硬送入金墉城,幽禁了事。贾氏党羽,还是你一奏,我一疏,请尽诛杨骏官属,幸亏侍中傅祇,出为谏阻,方许赦免,不再滥刑。随即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并录尚书事,进秦王柬为大将军, 柬封秦 王,见前回。 东平王楙(mào)为抚军大将军, 楙系司马孚庶孙。 楚王玮为卫将军,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晋爵为王,加封董猛为武安侯,孟观李肇等,皆拜爵有差。

汝南王亮入都辅政,又追论诛杨骏功,普加爵赏,封拜至千余人。傅咸已迁任御史中丞,一再致书谏亮,第一次是咎亮滥赏,第二次是劝亮让权,亮皆不愿听受,渐渐的自用自专。 不知鉴及前车,真是愚愦。 贾后族兄贾模,从舅郭彰,及贾充嗣孙贾谧,又俱得梯荣邀宠,蟠踞朝纲。楚王玮与东安公繇,也乘势干政。宗室外戚,双方分峙,又不免彼此生嫌。繇见贾后暴悍,恐不免害及己身,因与徒党密谋,拟设法废去悍后。 既有今日,何必当 初。 计尚未定,偏遇那同胞兄弟,先加倾轧,暗肆谗言,竟把繇排挤出去。原来繇次兄澹,曾受封东武公,向与繇不相和协,屡次至太宰亮处进谗,说他专行诛赏,欲擅朝政。亮信为真言,奏免繇官。繇与东平王楙,常相往来,至是失官生怨,与楙谈及,有诋亮语,复为亮所闻知,遂遣楙赴镇,并谪繇至带方。繇既远去,又少一个著名的宗亲。贾谧郭彰,权焰益隆,眼见得宗室日弱,敌不过外戚威权。小子有诗讥汝南王亮道:

危厦何堪一木支,

材庸器小更难持。

蟠根未固先戕叶,

怎奈南风再折枝。

毕竟宗室外戚,有无冲突,容至下回再表。

读此回,令人愤又令人叹,悍哉!贾南风,何凶恶至此?自来称悍后者,莫如吕武,然吕雉有相夫开国之才,故渐得预政;武曌有蛊主倾城之色,故渐得弄权。何物贾氏才不足以驭众,色不足以动人,乃一为皇后,便置杨骏于死地!骏虽有自取之咎,然其罪不过专擅而止,诬以大逆,戮及亲党,宁非罪轻罚重乎?杨太后深居宫中,本无罪恶,飞箭示赏,志在全父,焉有父女之亲,而坐视不救者?贾南风乃借此构陷,唆动群臣,妇可废姑,伦常扫地。骏妻庞氏,为太后生母,又复为悍后所戮。古人谓貌美者心毒,不意丑黑如南风,其毒亦若是其甚也!至若满廷王公,不能与丑妇相争,反从而助其虐,是更不值一唾也已! gQ1bd1SXC+IFcxN895rkjtrtVb8jj47/FlDdL5UVbay5TTlWTsOna58xKKH8cm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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