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大堂的中年男子叫魏喜,上午他在集市吃了两块西瓜,回家的路上觉得肚子里很不舒服。找公厕又来不及,紧跑几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街,一看尽头就是梅溪河,岸边野树青葱杂草丛生,还有一个大宅院的后墙刚好建在河岸边上,他匆匆拐到墙后面齐腰的野草里面,蹲了下来。
内急一泄,魏喜方觉肚里舒坦了许多,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这时,他才察觉到周边嗡嗡声不绝于耳,抬头一看,不远处有成群结队的苍蝇在无绪乱飞。会是什么东西引来这么多绿头苍蝇,魏喜一时好奇,拔开缠足绕膝的荒草往那边走过去。
还未走近,他已经闻到一股奇怪的腥味。受惊的苍蝇轰地飞起来,如一片黑色的云彩低空盘旋。强烈的好奇心让魏喜又上前几步,三尺之外的草丛间赫然蜷缩着一具僵硬的女尸。
魏喜讲到此处,不禁俯在地上干呕起来。
“凝结的血块像在她脖子上绕着一条黑色的旧纱带,苍蝇贪婪地在上面爬来爬去,某当时就吓得瘫在地上,好久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逃了出来,明公,不怕您笑话,当时,小的又吓得屙尿一裤子。”
焦方看了一眼仵作,吩咐:“你带几个衙役,随魏喜去案发现场勘查一番。”
仵作问魏喜:“事发地在哪个坊,有多远,要不要骑马?”
“城西神武坊的绿竹小巷后面。”
“绿竹小巷?”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大户突然叫起来,神色极是古怪。
焦方双目炯炯地望着他,李大户慑怯,说道:“明公,李某宅院就与绿竹小巷相邻,西墙正好落在梅溪河的东岸。”
“还有这么巧的事?”焦方诧异地反问了一句。李大户一脸讨好媚笑,本就窄小的面孔挤得五官一片模糊。
仵作和几个衙役由魏喜带路出了大堂。焦方不动声色地坐在官椅上,眼睛大剌剌盯着李大户一举一动。大堂之内一片不寻常的宁静,空气里含着令人窒息的张力。
李大户站在那里,左右不安地摆动身体,头上的汗如豆大的珠子唰唰滚落下来,砸在青砖地面之上。扑通一声,他双膝跪下,颤声说道:“明公,不是小人干的,某……某只是和她萍水相逢,她就上前勾引……某一时把持不住,就,就领她从后门进来,鱼水之欢后就又把她送了出去,怎么会……出此意外,……明公,平时李某看到杀鸡,心中也是不忍,远远躲着……家里又供着佛堂……怎么会去杀人……李某发誓,她……她不是李谋杀的,送出门时,她还好好的……”
伍云召和焦方并不说话,依然逼视着李大户。
“明公,李某撒了一个小谎,昨日午睡时分,卧房之内并不只有李某一个人。”
李大户此时已被命案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自己老婆会知道他的风流韵事,索性如豆子般全部倒出来。
原来那李大户虽然惧内,却偏爱女色,常常背着老婆灯红酒绿。昨日午饭刚过,他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本想去牡丹坊里逍遥一番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回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瞒过所有人的视线。
刚出门进入绿竹小巷,他就看到前面一个身着翠绿色长衫的高挑女子,独自立在巷内,左顾右盼,俏丽的脸庞上有几分焦灼。李大户看得春心浮动,见四下并无他人,厚着脸皮大着胆子走过去。
女子看见李大户,远远叫着:“阿兄,快来帮奴家一下。”
李大户身子骨仿佛让这婉转悠扬莺声软语弄酥,见他走近,女子干脆娇弱地半蹲在地上,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脚崴了,扶奴家一把。”
李大户求之不得,上前拉着女子的胳膊。女子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不想脚下一软,整个身子贴到李大户身上。
李大户怀里一个温软的身体,鼻孔里溢满女人特有的体香,早已是心猿意马,不能自持。
“奴家的腿没一点气力,阿兄扶奴家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李大户大喜过望,当即指着宅院说去他家里面坐一会儿,擦点药酒就会缓解疼痛。
女子很是感激,谢过之后就由李大户搀扶着从后门进了院子。李大户也警觉,看到精精和空空在后院的林子里玩耍,忙带着女子绕了过去。
“家里下人,看到李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他小心解释,女子含笑不语,任由他做主。就是这般小心,还是让眼尖的精精和空空看到女子半个身影。
卧房里李大户早已按捺不住,动手动脚,女子半推半就,并没有显出特别的反感。这让他大为放心,干脆手脚并用为女子宽衣解带。
女子一看李大户动真格,忙推身从桌边挣扎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门,往外看去,花卉开得正旺,香气扑鼻而来。
“好美。”女子故意左右而言他,神情并不显得十分恼怒。
一番半真半假的反抗更是激起李大户的兴致,他走上前揽着女子,极其猥琐地说道:“还有更美的事等着呢。”
“真的吗?”女子瞄李大户一眼,脸红得像窗外的花一样好看。李大户完全迷醉其间,半哄半抱把女子拉到床边,整个身子压上去。女子眯了杏眼,气喘吁吁,娇羞满面。
“阿兄……阿兄,你……弄疼奴家了。”女子眼里含着一丝委屈,李大户只好强忍欲望,小心周旋。
女子坐起身来,把头上的首饰一件件抽下来,小心放在床边。其中一颗珠子颇为抢眼,她把那珠子放到李大户手里,撒着娇问:“阿兄,你可识得这珠子吗?”
李大户不太懂珍珠,只知其贵,看了看,如实说道:“某的老婆有一只比它还大。”
女子面色立刻难看下来,神情不悦,冷言道:“阿兄不识货罢了,怎么可以拿珠子的大小来比呢?奴家这可是南阳城里少有的上等东海货。”
“巧了,李某内人的那个也是,他们今天才送来的。”
“真的吗?阿兄,你就拿出来让奴家看一眼嘛。”
李大户说出口已有悔意,他并不是一个浮夸之人,但也有有钱人的争强好胜和虚荣心。见女子意决,他只好说:“好吧,你就见识一下吧。”
他当时从床头的柜子里面取出一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打了开来。
女子这时已经坐到桌前,分别斟了两杯茶水。李大户把珍珠递于女子,接过她送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珍珠果然非同一般,捧在女子手里晶莹剔透,发着一团温润的光泽。
“真是一颗好珠。”女子心服口服地。李大户得意地说道:“价格也贵。”
女子把珍珠小心放回木椟,扭头望着李大户。李大户见她笑脸如靥,红若桃李,早已欲火焚身不能自持,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抱起女子,放到床上。女子嘤咛几声,推脱不掉,也就依了他。任他轻薄。
……
“之后……之后……”李大户苦苦思索,良久说道,“不知怎的李某就睡着了。也不知过多久,醒来发现女子已经不见,房间里翻得一塌糊涂,所幸银两另有所藏,不曾丢失,只是那颗珍珠却找不到了。”
焦方听罢勃然大怒:“李大户,你险些让焦某做了误判,分明是那女子动手脚偷走你的珠子,你却嫁祸张冯氏一家。”
李大户跪在地上叩拜不止,惊骇莫名:“明公,丢了珠子小民也是惶恐不已,让内人知道那还了得,若对她说实话,某做的丑事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自此以后这哪还有李某的清静。左思右想,为骗过内人,只有咬牙诬陷精精、空空,假戏真做,让他们替罪。李某还心存庆幸,等这事平息之后,再慢慢寻回珠子——那女子的模样李某记得,暗中访查还能找得到的。再退一步来说,珠子就是找它不到,大不了损失一笔钱财,李某的丑事也不至于暴露……谁想得到,事情竟然惊动了官府,诸位明公,李某心存侥幸,索性死扛下去,直到牵扯到命案,李某实在不敢有所隐瞒……”
焦方作色怒斥:“定是那女子早已算计好的,等你入套。你却如猪油蒙心,引狼入室。她趁你不注意,从外室把茶水端进来,悄无声息地下了麻沸散,劝你喝下。等你入睡之后,盗走珠子,由后门从容离开。当然,那女子做事缜密,逃走之前把壶内的茶水倒个净干,她却忽略壶壁上的药物残留。麻沸散为管制药品,凡购买者必有登记,焦某会让人排查城内所有药痁,很快就能找到谁是买家。”
“李大户,你的隐瞒,险些让张冯氏一家受不白之冤。现在,你的墙外又发现不明死尸,倘若尸体正是那位盗珠女子的话,那么,你也逃脱不了与这桩命案的干系。”
李大户吓得如烂泥一堆,趴在地面上语无伦次,告饶不止。
这时有衙役从外面闪进大堂,躬身禀告:“明公,张冯氏伤势虽严重,但皆是皮外之痛,未伤及内脏,不足以致命。”
伍云召和焦方都松口气,焦方嘱咐:“把张冯氏一家先安置于府衙的驿馆暂住,告诉他们珍珠案已经与他三人无关。他们只需安心养伤,想住多久时间都可以,直至完全康复。”
焦方严厉地看一眼李大户,又道:“至于所有花销,不用他们担心,全由李大户出资担负。”
李大户唯唯称是。
焦方又道:“等下,安排好张冯氏一家,你再带两名属下,去城里所有药店查看一遍,把近几日凡购买麻沸散的人列个单子,以备排察之用。”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仵作和几个衙役从案发现场回来。他们用草席抬回一具尸体,尸首微有腐烂,草席缝隙之间有黄水不断渗漏下来,发出令人作呕的死腐气息。近者莫不避之不及,抬尸的衙役也皆用湿布掩在鼻上。即便如此,后面还是远远跟着一群好奇的围观者,且有越来越壮大的趋势。
衙役直接把尸体送去殓尸房,从地窖里取来冰块,围在尸体的四周。仵作走到大堂之上,躬身施一礼,道:“明公,现场验尸已毕。尸体系一年轻女子,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衣着华丽,但手脚粗糙,生前似乎干过粗活。尸体仅脖颈有一处被利刃割过的致命伤,死亡时间大概在午夜时分,因为昨晚城内下有两个时辰大雨,而尸体并无雨水浸泡的浓重痕迹,再加上尸体仅伤口处微有腐烂,腐烂程度不是很太高,所以小人推断她是在午夜雨后遇害。尸体身上衣服基本完整,被人翻看过,但没有厮打的痕迹。生前应该带有饰物,却都已经不见了。初步判定是图财害命。”
焦方点点头,这与他的想法正好吻合,那女子果然是因为钱财失了卿卿性命。她的死亡时间是个很大的疑问,按正常推断,昨天正午她得手之后,就应该迅速离去。怎么可能到午夜时分,几乎在案发地徘徊,是故意留在那里,还是因为出了什么新状况又重新返回?谁对她下的黑手,同伙的内讧还是另有他人所为?
焦方躬身上前,向伍云召请示:“明公,某先带李大户去殓尸房认尸。他有作伪证和故意伤人嫌疑,认过尸后,暂且收押牢狱,待案子斟破之后再行定夺。”
伍云召点头同意。李大户的管家阿大眼尖,怕主子被衙役训斥,抢先上前搀扶起他,在后面半是推半是抱的拥着神情呆滞的李大户,跟在焦方后面一起去殓尸房。
离殓尸房还有段距离,里面已经传来一股说不清的古怪味道。一身娇气的李大户刚闻到就撕心裂肺的呕吐起来,直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脸上蒙着一块过滤气味黑布的焦方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把把李大户推进去。李大户随管家踉跄着紧走几步,方才站稳了身子。
因为有冰块,殓尸房阴森冰凉,透着肃杀之气。李大户一进去,皮肤冻得猛一收缩,身体僵硬得如一具行动不便的活僵尸。他大着胆子抬头向放在房间中央的尸体望去,惊叫一声,脚下好像踩着火一样地跳起来。
“明公,不是她。”
焦方大吃一惊,问道:“什么意思?你看清楚。”
李大户肯定地回答:“明公,这尸体真的不是那个女子……她……她,看上去娇小瘦弱,而那女子身材高大体格健美……再者……再者,她是瓜子脸,那女子却是圆脸……明公,李某怎么敢骗您呢。”
这倒十分的奇怪,死者是另外一个人。她是谁?焦方让李大户走近再看仔细。他战战兢兢辨认,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人来,一时又不敢肯定,半天他才吭哧着说道:“明公,她看上去有点像是牡丹坊的仙药。”
“像是,还是,就是,你说清楚。”焦方呵斥道。
李大户咬下牙,下了决心似的说道:“肯定是,明公,李某见过她的。”
李大户对仙药当然记忆深刻,仙药可是牡丹坊的大牌,他暗中早已经觊觎多时,却一直得手不了。最主要还是仙药女子不买他的账,让李大户伤感不已。这些旧事,李大户哪敢再做隐瞒,全都如实坦白。
凭空多出一条命案,死者似乎与珍珠案毫无关联,焦方一时也没有主意。只好带着李大户又返回大堂。伍云召听了死者不是盗窃珍珠的女人,也傻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眼见日落西山,大堂内映出一片红色的晚霞,他无奈地说道:“好吧,把李大户收监,慢慢寻查,让牡丹坊的老板过来认尸,身份确认后如果他们无法处理尸体,就找几个人把她拉到城外坟场掩埋,就这样吧,让那些看热闹的赶快散去。”
大堂屏风后面,伍云召一边脱着官服,一边吩咐焦方:“你找几个机灵的不良人,着便装去茶社酒肆当铺,混迹其中,打听一下,有谁昨天晚上发现城中有异常,或者看有没有人暗中兜售女人用的饰品,想那劫财的凶手也不敢拿出来明目张胆地换钱,必是私下贩卖。”
焦方去了之后,伍云召看着无双,苦笑着问:“无双,你也看了堂审全过程,有什么高见呢?”
无双不好意思地看伍云召一眼,道:“明公,奴婢能有什么高见,您和焦长史在堂上审案发落,一丝不苟,正气逼人,奴家有幸亲睹,已是满足,至于案情,不敢乱言。”
伍云召心中一动,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忙岔话:“无双,不说这个,轻松一下,伍某问你跟随夫人有几年了?”
无双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回答:“奴家虽大鱼玄女妹妹一岁,却晚到府上一年,算算也有三载。”
“记得你来时才十五岁。”
无双见伍云召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年龄,心时一阵甜蜜,片刻间伶牙俐齿的小嘴巴感动得说不出话。
“你看焦方怎么样?”伍云召突然问。
无双一下明白过来,刹那间心里如被刀刺着一样难受。她赶忙扭过脸,强忍着伤悲,神情落寞地道:“谢谢明公的关心,奴家还没有嫁人的准备,明公若看无双碍眼,只管打发她走,又何必出这样的主意。”
伍云召语塞,晃下身子,说道:“无双,伍某不说就是了,你不要多想,好了,你去夫人房里去看看,如果方便让她带上少爷,一起到后边用饭,这样大家在一起也热闹。”
无双一声不响,顺着长廊急急地往东北方向跑去。刚跑出伍云召的视线,眼里委屈的泪水再也含不住,如断线的珠子一样地落下来。
“明公,无双从来没有想过嫁人,能守着明公,就是无双最大的福分。奴家到府上看见您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您,奴家知道苦恋终没有结果,可奴家愿意。”无双在曲曲折折的回廊走着,这样的话不知道在她心里念叨过多少遍。她也让自己这份没有结果的坚持,慢慢地感动,忧伤里有种苦涩的甜蜜。
黄昏时分,有衙差来跟焦方汇报,张冯氏一家的伤势都无大碍。他们听说自己无罪很是高兴,张冯氏还一再表示伤好些了,亲自来谢。
焦方听了,大感宽慰,心里想,一家三口着实可怜,等他们好一些后,就跟伍使君商量,让他们搬到府衙内宅里,安排个活干,就不用去李大户家了。焦方又问麻沸散的出处查清楚没有。
“回明公,麻沸散城内各大药铺这几天一共有三家出货,买家均是医生,并无一位女子购买,再者麻沸散是管控药品,他们也不随意卖给除医生之外的其他人。某又根据药铺提供的名单,找到那三位医生,其中两位确实用在病人身上,那第三位医生的却是丢失不见了。”
“据他说当时有一男子在他那看病指名要麻沸散,因为是严管的昂贵药品,他那儿没有存货,当他把药进回来时,那男人却又反悔。医生自认倒霉,无奈存放起来。就是今天某询问他,才想起这档子事。找那未用过的麻沸散时,才发现不见了。”
焦方暗自思忖,看来这盗珠的女子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她显然有备而来,从偷麻沸散到盗珍珠,都是精心策划之后,才与他人合谋做了天衣无缝的假戏。此刻她一定和同伙在什么地方偷乐,一想到这里,焦方就有种被耍弄的挫折感。
再狡猾的狐狸某也能揪出它的尾巴,焦某就不信找不到她留下的蛛丝马迹。
见天色尚早,焦方和几个衙役着便装,从小巷内的侧门出府衙,分头行事,到市井中打听和查找仙药被杀案和珍珠案的线索。
焦方先到热闹的西门晚市,去寻他的线人。这几个人里面有两个小地痞,三个乞丐。他们是了解南阳城内每天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最佳人选,角落里稍有点细枝末节的变化,都逃不过这些人不经意的双眼。
两个地痞一见焦方走过去,老远就跑过来献媚:“焦长史,城南淯水坊新开了一家特色饭店,某陪您尝个鲜去。”
焦方看他俩一眼,板着脸道:“看样子你们依然逍遥。”
两人一见焦方神色不对,也不敢打趣,马上改口:“焦长史有什么不爽的地方,尽管说,某能帮得上忙,就是上刀山……”
“算了,不是耍贫嘴的时候,你们两个说说,市面上对女尸案发表些什么议论?”
“原来焦长史为了此事,也只是刚传开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倒是某知道这个仙药可是牡丹坊的大牌。彼时某得了些钱财——焦长史,您放心——这是某的正当收入,于是去那儿瞧瞧,谁承想,那小娘子根本就不理会某。可惜某只看了她一个背影,已经是足知,她那个身段啊……”
焦方苦笑打断地痞的话:“不要说和案情无关的事情。”
“是,是,焦长史,听说那仙药不与一般人来往,近来更是让一个高丽商人给包了,外人很少有机会能再得到她。”
“这个焦某也知道,能不能说些新鲜的。”
“据说她是山西运城人,生在穷人家,自小干过苦工,十岁时家人实在无法度日,才把她卖到当地青楼。后来,听说她为了找一个什么人,千里迢迢跑到南阳,看样子不曾找到,依然作了烟花女子……”
焦方不得不又打断了两个人对野史的偏好,说道:“不要扯得太远。”
“焦长史,事情也只是刚刚发生,知道的人也不多,某来不及打听,也许过几天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对了,昨天城里来了一位陌生人。”
“陌生人每天都有,有什么好奇怪。”
“听口音像都城长安,某就特别关注。本想捞些油水,却不想栽了,还没有动手,就让他给发现。他武功很高,一抬手就把某打飞了,显然他不想惹事,某又稳稳地落在地上,不曾受伤。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呢。”
这倒有些趣味,从长安来,还身怀绝技。焦方想了想,问:“他长得什么样子,来这里想做什么?”
“长得那是相当英俊,走路姿势四平八稳,一看就是个当官的。住的地方却很平常,东城长阳坊一个不起眼的悦来客栈。”
“好,焦某记下了,还有什么新鲜事,例如,你们是不是见过有谁在偷卖女人的首饰什么的,不要存私心隐瞒焦某,也只有你们对这个最清楚。”
两个人哭丧着脸想好一会儿,也没能寻到有关这方面的信息。焦方见从他们身上再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就劝勉几句,让他们走了。
这时集市上的人已经开始纷纷收拾摊位回家,天渐渐黑下来,焦方想最后去集市西边的光明寺碰碰运气,然后,再回衙门。
光明寺是前朝建的一座供奉邪神的寺院。十几年前,地方官员强命和尚还俗,把寺内神像推掉捣毁,封了院落,自此寺庙冷清下来。由于没人居住管理,时间一长,倒是成了流浪汉们聚集和栖身之地。
焦方远远从断墙外向里望去,蒿草丛生有半人多高,不断有蛇鼠在里面窜来窜去。一名年长的乞丐,半躺在寺前残破的台阶上,兀自纳凉。因为他总是红着眼睛,像有一直治不好的眼疾,别人都称他为红眼乞丐。
红眼乞丐看到焦方,自然是认得,忙从台阶上爬起身。
“焦长史这么个时间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吧。”他恭敬地说道。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说给焦某听听,好久没听老爹说笑了。”
红眼乞丐眯着红肿的眼睛微微一笑,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盲人。
“焦长史,您尽会拿这些要饭的开玩笑。能有什么新鲜事,每天不就是想着让好心人施舍几个,吃上一顿饱饭。”
乞丐也有帮会,南阳城内的把头对手下管理颇严,那些不守帮规的弟子们,会让把头毫不留情面地赶出城外,所以城里面的叫花子们颇为自律,不敢随意妄为。
焦方问道:“老爹可听有人说起梅溪河边女尸的事情?”
“长史原来也是为这件事情。”那红眼乞丐似有心事,小声说道,“不瞒您说,某家把头也正为这事生气,某从来没有见他生过这么大的气。帮会里的所有兄弟都在查这件事情,把头让谁一有线索就如实上报,他一定要追查到凶手。”
一名乞丐头目也插手这起凶案,焦方一时想不出个中缘由,试着问道:“他怎么会也关心起这桩人命案,莫非他怀疑是你们帮会的人所为?”
红眼乞丐正色道:“叫花子名声不好,却也是一份职业。焦长史要怀疑丐帮作奸犯科,那就请一并抓了,押到大牢,又何必在这里套话。”
焦方暗自惭愧,想这帮要饭的也算有骨气。能把这么多乞丐约束得规规矩矩,焦方对他们的把头本身还是怀有敬意。
“你们把头在什么地方,焦某想见见。”
红眼乞丐犹豫一下,说道:“城西北角望乡台下的福祥酒馆,焦长史您不要去,那是个下层人混的地方,乱得很。”
焦方一愣,道:“那某反而想去瞧瞧,并且打算就在那儿吃顿晚饭。他叫什么名字?”
“刘排军。”
“什么?”
“刘排军。”红眼乞丐重复一遍。
焦方大为奇怪:“排军?他的名字怎么会是一个军阶?”
“老叫花子也不知道,反正他爱让人叫他排军,时间长了,真名字也不再有人记得,”红眼乞丐嘟囔着,“他曾向别人吹嘘过,他过去当过军官的。”
焦方舍了一个铜钱,离开光明寺,径直往城的西北角走去。所幸并不太远,也许那里会碰上些许运气,焦方一边走一边想。
望乡台位于南阳城的西北角,是一处土丘堆造的高台,上面建有一个凉亭,名曰接引亭。顾名思义,死去的人的灵魂,在这个亭子里被渡到极乐世界。每年七月十四的鬼节,城里许多人都要到这里烧纸,集中凭吊和祭奠死去的远祖。这是望乡台一年中唯一的一次热闹,平时里因为人们对死者的恐惧与忌讳,很少到这里来。
福祥酒馆就位于望乡台不远处,从酒馆用木篱扎起来的后院,就能看到远处清冷孤寂地伫立着的接引亭。酒馆是一幢木质结构的二屋小楼,因年代久远,微微有些歪斜。夜色中焦方还没有走到,就听到福祥酒馆里传出粗野的喧闹声。
门吱呀一声,里面的人察觉到有人进来,突然都不吭声,怀有敌意地望着这个陌生人。焦方并不畏惧,平静地和他们对视。柜台里面站着的一名妖艳的年轻女子开口说道:“小二,还不招呼客人。”
她的声音轻浮放荡,如同一只滑腻可人的小手拂过焦方的耳旁。
一张肮脏的方桌前,一名身材矮小面相猥琐的男子,不情愿地放下骨制的筛子,迎了上来。焦方头一低,走了酒馆。店内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酸酒的味道,房间中央的屋顶上垂下一根铁钩,上面挂着一盏冒着黑烟的油灯。
小二沉着脸打量焦方一眼,说道:“客官想用些什么?”
焦方沉着应答:“二两好酒,一斤半熟肉。”
围坐在桌子边上的几个赌徒望望焦方,终于不再等待掷骰子的小二,彼此吆喝着重新开赌。操心赌局的小二,让骰子敲打着瓷碗的清脆声音勾引得心猿意马,匆匆打来点酒水往桌上一放,就开始粗暴地索钱:“四文钱,熟肉另计,一会儿端上。”
焦方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三个铜钱,当地一声扔到桌面上,说道:“二两好酒只值这个价。”
小二听了面色赤红,怒道:“四文钱,爱喝不喝。”
他固执地站在那儿,和焦方对执。焦方只好又补一枚,小二瞪他一眼,收了钱才走开。
焦方尝了一口酒,寡淡无味,如水一般,哪还有吃下去兴趣。这时,柜台后面的轻浮女子,一扭一扭端着一盘熟肉走过来,她用傲慢放荡的目光勾着焦方。
“新来的,怎么看着你都像个官差。”她话音刚落,那些赌徒全又都不吱声,扭头盯着焦方。
焦方不动声色,从腰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割下一大块熟肉,塞到嘴里。众人见他面露凶色,吃法生猛,哪儿来的官气,也就不再关注,专心他们的赌局。
那女子并不死心,弯下腰,她本来水绿的轻纱衣衫就没有裹紧,半露着杏红的抹胸,腰身一弯,抹胸低垂下来,瞬间露出半个雪白的酥胸。她俯在焦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瞒不过奴家的。”
焦方忍受着她身上劣质的香粉味,大口嚼着肉,没有理会。女子只好讪讪地退回到柜台里面,无趣地敲打着一只粗碗。
焦方又吃几口,这才停下来用袖子擦擦嘴,起身走到柜台前,付了熟肉钱,然后问:“刘排军呢?”
女子一愣,马上警惕起来,诧异地盯着焦方:“今天他心情不好,你找他做什么?”
“给他传个话,让他出来见焦某。”
年轻女子疑惑地瞅了瞅他,挑起头脸,冲着二楼娇声喊道:“排军哥,有人找你。”
良久,二楼才有个低沉的声音回答:“谁啊,某不想见。”
焦方朗声道:“刘排军,老朋友大老远地来看你,你却躲起来不见。”
又是半天,从二楼传下来一个迟疑的声音:“那你上来吧。”
年轻女子指着楼梯说道:“二楼,右拐,最东边的房间。”
焦方往柜台上扔了一枚铜钱,作为酬谢。那年轻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并不去捡。
木质的台阶踩上去吱吱作响,焦方生怕它不结实,从中间断裂。走有一半,突然楼下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听上去像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发出的。焦方不由得扭头望去,见那年轻女子急步掀开柜台后面挂着一副门帘,匆匆走了进去。
门帘被掀开的一瞬间,焦方看到另一个俊俏的身影在里面一闪而过。他想定睛看清楚时,昏暗的灯光底下,只见那暗红色的布帘摇摆不定。
“娘,您怎么样?”紧张焦灼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刘排军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焦方推门进去时,他正光着长满体毛的上半身躺在竹床上,似乎有着无尽的哀伤。见焦方进来,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脑子里努力搜索着对焦方的记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点也不认识眼前这位故人。
“你是……?”
焦方直言:“焦方,南阳关兵营偏将,兼府衙长史。”
刘排军噌地从竹床上跳起来,一把拎下墙上挂着的弯刀。由于情绪激动,用力过猛,木质的墙壁让他打得咚咚作响。刘排军双手持刀,愣了一下,又把它苦恼地放下去,沮丧地说道:“你走吧,刘某不轻易杀人,事情过那么多年,你也不要难为刘某了。”
焦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如豆的灯光,他寻得一把肮脏的凳子,从容地坐下。
“你是来抓刘某的吧,可某也只是打了他,并没有取他性命,都几年了,你们也不放过,刘某是粗人,罪责再大,也不至于砍头吧。”
焦方突然意识到刘排军误解了他来的本意,刘排军之所以听到官府的人来,出现过激的行为,很可能与他的行武出身有关。他不但当过兵,并且一定犯有过错,不然也不会这么主动辩白。
焦方说道:“你过去犯了什么军纪焦某并不关心,想问你的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刘排军半信半疑,看着焦方问:“什么意思?”
“今天梅溪河边发现一具女尸……”
刘排军一听女尸,脸上立刻蒙上一层阴影。他努力地克制着情绪,手里的刀却不停地抖着,碰到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你怀疑到刘某还是刘某的兄弟们?”刘排军悲愤地问,“刘某敢保证他们手里就是有一把刀,也没有哪个敢做杀人放火的勾当。”
“排军多虑了,不是怀疑你们。只是听说,你让你的手下都在查找凶手,焦某对此很感兴趣,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刘排军放下刀,虚脱一样地坐到床沿边,陷入对往事的缅怀中不能自拔。
“那时候刘某当兵在山西驻扎,手里有俩两钱,就去烟花巷,无意中遇上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迷恋上了刘某,也许是有过相似的经历吧。她说要嫁给某,某却不敢答应。当兵的命都悬在刀口上,谁知道有没有明天。”
“后来,刘某奉命驻防南阳关,走时也没有跟她说,怕她伤心。可半年后的一天,在南阳城内又见到了她,她说她跑这么远的路,就是为找到刘某。可当时刘某已经犯了军纪,革除公职,可某还幻想着有朝一日重返兵营,还有,某已经和芙蓉,就是这家酒店的掌柜同居,虽未成婚,在这里却也是众所周知,自然是不能给她一个夫妻的名分。”
“一怒之下她重操旧业,虽然彼此很少往来,却也始终没有断音信。前几天她还捎信要见某一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信里面她讲得相当含糊,好像她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让她感觉生命受到威胁,十分的恐惧。”
“刘某收到信时并不在意,你是知道的,女人神经质,疑神疑鬼十分正常,再者,信当时刚好让芙蓉看到,她醋意大发,当场撕掉。那几天芙蓉对刘某的行踪盯得颇紧,也没有办法和她见面。”
说到此处,刘排军突然间满面泪流,泣不成声。一个面相凶狠的三尺男儿,在自己面前如小孩一样伤心哭泣,让焦方颇为感慨,看得出刘排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好久,他才稍有平静,接着说下去:“谁能想得到,她竟惨遭不幸。当听到有兄弟说起河边遇难的女子是她时,刘某感到简直是晴空霹雳。是刘某把她害了,如果当时对她的话上心,保护着她,也不至于出此意外。”
说到这里,刘排军又自责地失声痛哭。等他又哭过一个周期,焦方才小心问:“仙药没有跟你说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以至于担心自己的命都不能保全?”
刘排军努力想了想,道:“这个某也不太清楚,她好像不敢在信时说明,一定要见面之后,亲口告诉刘某,她这个人,一向行事……”
蓦然间,焦方觉得门外边有一声轻微响动,他问了下声:“谁?”
跟着,推门跳到走廊里。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楼下赌博的吵闹声此起彼伏,老板芙蓉的尖笑声也分外清晰。刘排军提着刀也紧张地跟出去,疑惑地四下望望,道:“不会有人的,这里是某的地盘,怎么会有人敢在外边偷听。”
为让焦方放下心,刘排军走到走廊尽头,对着楼下,高声问道:“刚才有人上楼没有?”
芙蓉操着妩媚的腔调说道:“不就是那个黄脸汉子找你的吗?再没有别人。”
焦方心中疑惑,明明有人在外边偷听,出来怎么就不见了。两人重新回到房间里,坐定。焦方问道:“仙药生前常来这里吗?”
“很少来,来一回芙蓉就给她脸色看,为这事,某没少和芙蓉吵架,事后也后悔,女人的醋意却不是在责骂之下就能消除掉的。到后来,仙药就不肯来了,有什么事就让人送信。”
焦方心里一动,问:“你们一般都约在什么地方见面。”
刘排军一声不响,憋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贵人客栈,你可不能让芙蓉知道,她要知道,会和某闹的。老天,女人闹起来,真是可怕。”
焦方不禁有些失望,又问:“你约她昨天晚上出来没有,或者她捎给你信,约你昨天晚上出来?”
刘排军痛苦地摇摇头,焦方随意又问几句,再也打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刘排军对焦方的到来十分期待,恳求着:“希望明公赶快破案,以告慰她在天之灵。刘某也会努力,手下兄弟四下打听着,如果有什么线索会及时通报给你。”
“记住不能感情用事,不要擅做主张,有什么发现及时通报,不要私自行动,你已经是犯过军规之人,不能再犯错误。”焦方再三叮嘱,刘排军连连点头称是。
焦方见再待下去没有必要,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突然又道:“想那仙药女子身在青楼,不可能与谁结下深仇大怨。被杀时她身上的饰品都被洗劫一空,看样子也不像那些常去青楼一掷千金的阔少所为……你想过没有,会不会是你的手下,有人因为天黑,没有认清仙药而产生的图财害命的事情呢?”
刘排军一听勃然大怒,道:“你也忒小看刘排军,某敢保证某的兄弟们没有一个敢动别人的一根毫毛,除非他不想活命,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在道上混,也就得遵从规矩,他们只是些叫花子,不是强盗杀人犯。给他们胆,他们也不敢那样做。”
焦方暗叫惭愧,低头走出福祥酒馆,觉得外边的气息清新许多。回头再看昏黄灯光中的酒馆,听着那经久不息的叫喊和吵闹声,感慨着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场所,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的。
刘排军这人有点意思,似对军旅生活很是留恋。如果有闲暇,去城外的军营里询问一番,看他到底犯了什么军规。这样想着,焦方已经走出很远,转身进入一条黑暗狭长的街道。打更的梆子声,让人猜不透它具体在哪个方位响起,很遥远,细听却又像在耳边,绵长悠扬,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向前走有数丈,焦方忽然打个冷战,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似乎幽深漆黑的巷道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焦方小心地探手握着腰间的匕首,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暗影,像从墙壁上剥落下来一样地从他身边闪出,手里握着的短剑划出一道炫目的弧光,刺向焦方。饶是焦方稍有准备,也是大吃一惊。对手速度太快,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抬起匕首就去拦挡。
当地一声两件利器相碰,对方那短剑迅急,劲道稍微一改,还是偏着刺向焦方的左肩。焦方狼狈地身子往后一扬,一个空翻勉强躲过这致命一击。只觉肩头一凉,剑尖已经刺破皮肉。
焦方落地未稳,黑色的身影一晃,紧逼上来,挺剑又刺。焦方右手匕首一荡,黑暗中发出几点耀眼的火星,匕首刺进了旁边的青砖墙上,焦方借力在空中一翻,躲过第二次袭击。此时,他已经看清眼前是一名蒙面黑衣人。形体修长,动作异常伶俐敏捷。
在空中焦方转守为攻,双脚踢向黑衣人的面部。黑衣人回剑斩向他的双腿,焦方忙中途收回,稳当地落在地面上。黑衣人手腕一沉,剑削向他的双腿。焦方一跃而起匕首佯攻黑衣人的面部,黑衣人果然回剑来挡。焦方手臂一转,实际攻向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短剑压下来,另一只手要抓焦方的右胳膊。焦方并不理会,任由黑衣人得手。左手突然探出去,只取黑衣人的面部。原来焦方右手的一连串动作皆是佯攻,左手去抓黑衣人面罩才是实招。
黑衣人知道不妙时忙身子往后一扬,想躲过焦方这一击。但焦方速度太快,佯攻做得又好,黑衣人到底慢了一步。焦方在黑衣人脸上一抹,面罩已是拿在手中。
黑衣人反应也快,发出轻微的一声惊诧。身子蓦然往后滑出丈余,黑暗立刻淹没了黑衣人的脸。
焦方虽没来得及看清黑衣人的面目,但清晰地听到黑衣人的惊叫,分明是一名女子发出来的。他手中晃着黑色的面罩,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