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光致茂美青白瓷

一、史料中的青白瓷

青白瓷，顾名思义，是介于青瓷与白瓷之间的一种釉色品种，又称“影青”。它创烧于五代末至北宋初，是景德镇独创的一种瓷器，也是我国陶瓷史上一个极珍贵的品类。其起因或为仿烧北方白瓷，但因南方制瓷原料的含铁量较北方要高，此时还不能完全摆脱氧化铁的呈色干扰，却无意中为青白瓷这个新品种的诞生打下基础。

史书上最早出现“青白”一词应是成书于北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蔡襄《茶录》：“茶色白，宜黑盏……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 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铺席”条有“平津桥沿河布铺、黄草铺、温州漆器、青白瓷器” 的记载，同卷“诸色杂买”中记录的“家生动事”日用器具中也记有“青白瓷器，瓯、碗、碟、茶盏、菜盆”等。这两条记载表明，青白瓷是南宋都城临安店铺中常见的商品。南宋洪迈在《容斋随笔》卷四“浮梁瓷器”条中有“浮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 句；元人蒋祈《陶记》记载：“景德陶昔三百余座。埏埴之器，洁白不疵，故鬻于他所，皆有‘饶玉’之称。” 因景德镇在宋时属饶州，故所产青白瓷有“饶玉”的美誉；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里形容青白瓷有“素肌玉骨”的美感；清人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这样评价青白瓷：“宋景德年间烧造，土白壤而埴质薄腻，色滋润。真宗命进御，瓷器底书景德年制四字。其器尤光致茂美，当时则效著行海内。于是天下咸称景德镇瓷器，而昌南之名遂微。” 景德镇原名昌南镇，宋真宗将青白瓷定为贡品，并以其“景德”年号命名此地，从此，天下人只知“景德镇”，而不知有“昌南镇”。

宋代青白瓷以景德镇湖田窑所产最具代表性，其特点是胎骨薄且白，釉料中的氧化铁含量很少，釉色白中泛青或泛黄，釉质细薄晶莹润泽，透明度特别好，使得器物上的装饰纹样能得到清晰的表现，时人有“假玉器”的称谓。南宋时，除景德镇外，在安徽、浙江、福建、湖北、湖南、广西、广东等地都有烧制青白瓷的窑场，形成了遍布南方地区的青白瓷窑系。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江西省考古研究所对景德镇湖田窑进行了多次考古发掘，发现大量窑炉、作坊遗址，出土数以万计的瓷器标本，为人们认识景德镇青白瓷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遗址中发现一件史料价值极高的瓷质器底，其上阴刻“迪功郎浮梁县丞臣张昂措置监造”，反映了宋代张昂以浮梁县丞的身份监陶的史实。结合《宋会要辑稿·食货》五二之三七有“瓷器库在建隆坊，掌受明、越、饶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给用”的记载，以及蓝浦在《景德镇陶录》中“真宗命进御”的说法，这些都为景德镇在北宋曾经作为贡瓷使用提供了文献依据。

可以说，青白瓷是景德镇成为世界瓷都的起点，这在中国乃至世界制瓷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据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调查统计：市区近郊和浮梁县南河一带，除市区为现代建筑所覆盖而无法统计外，景德镇总计青白瓷窑址136处。可见当时烧瓷的盛况。

二、两宋青白瓷

北宋时期的青白瓷是景德镇的主导产品，以日用器为主，品种繁多，造型丰富。饮食具有碟、盘、碗、盏托、台盏及由注子和温碗组成的注碗（图10-01）；卫生具有钵、洗和各式香熏器（图10-02）；照明具有灯盏；瓷枕有象枕、狮枕等。盛化妆品和香料的盒更是丰富多彩，有圆形、瓜棱形、菊瓣形、菱角形；有单盒、双联盒、三联盒等等，实用与观赏两相宜（图10-03）。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佛、道二教在民间的盛行，出现大量精雕细琢的青白瓷塑像，成为青白瓷的一大名品。如长兴县博物馆所藏出土于浙江长兴宋墓的佛坐像，螺发，弯眉，垂睑，双耳垂肩，面目慈祥端庄。斜披袈裟，左肩前有结绳后有褡袢，腹部系绳形腰带。左手抚膝，右手施说法印，结跏趺坐于重瓣仰莲座上。凝润细洁的青白釉色，更增添了佛像的圣洁感。出土的墓志可见“绍圣丁丑”（1097）纪年字样。墓主为周子美，由龙图阁直学士的妹婿为其作墓志铭。青白瓷佛像使用痕迹明显，应是墓主生前供奉之物。德清县博物馆所藏的一塑像出土于浙江德清乾元砻糠山吴奥墓，塑像头戴道冠，面相丰颐，身披宽袖道袍，脚纳靴履，右手持灵芝，左手置膝上，安坐于三足座上。右立一鹿，作回首状。发冠、外袍、鹿身、底座均施青白釉，而面、颈、手、足、交领内衫均为素胎，釉色白中泛青，胎质洁白细腻。精湛的雕塑技艺，把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

齐全的品类说明，景德镇窑工已经熟练掌握了各种器物的成型方法，而且还出现了较细致的分工，有的瓷盒上有作坊的印记，如“汪家合子记”“许家合子记”“段家合子记”等等，说明当时的景德镇已有了专门生产瓷盒的作坊（图10-06）。

从技术层面看，景德镇青白瓷的胎质原料十分优良，风化程度好，烧成温度高，可塑性能良好，能烧出半透明感很强的瓷胎，在1200℃高温下烧成也不易变形。在烧造时通常采用含铁量高的渣饼垫烧，器物底部往往留下一圈深褐色的垫烧痕，成为其产品的一个显著特征。窑工们对成型质量非常讲究，尤其到了北宋晚期，来自北方定窑的覆烧法装烧工艺开始影响青白瓷的生产，在提高瓷器烧造效率的同时，也使得器物坯胎可以做得更加轻薄，碗、盘等器物口沿往往薄如蝉翼，坯体表面也加工得十分精细，细薄处玲珑剔透、光照见影，再辅之刻花、镂空、篦纹、捏塑及褐色点彩装饰，与影青釉交相辉映，达到了光致茂美的艺术效果，被誉为“薄如纸、明如镜、白如玉、声如磬”。以现代标准衡量，恐怕也只有这一时期的青白瓷最接近于现代细瓷的标准。与定窑产品一样，因覆烧形成的“芒口”缺陷，会影响使用，所以讲究的人家往往会不惜工本采用包金、银或铜来完善它。

南宋时的景德镇瓷业延续了北宋时的辉煌，装饰在刻、划花的同时，盛行印花装饰。其纹饰题材，布局方法，明显也是受到定窑影响，因而又被称为“南定”（即南方的定窑）。器物从日用器到陈设瓷，再到各种文玩用具，可谓琳琅满目、一应俱全，受仿古风气日盛的影响，陈设瓷中出现了一些仿三代青铜器造型的器物，如鼎式炉、鬲式炉、尊式瓶、贯耳瓶等等，和晶莹碧透的青白釉色结合，更显秀美精巧（图10-07）。

南宋末，景德镇青白瓷的制作和生产已风光不再。

三、青白瓷的外销

宋代开始，由于朝廷大力鼓励海外贸易，加之宋代造船业的发达，指南针的运用，海上交通已十分便利。当时中国瓷器大多经广州、泉州、杭州和明州四大商港外运。这四大商港先后设立市舶司，还派遣内侍到海外招徕贡市贸易。尤其南宋立都东南，在“背海立国”的形势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以海外贸易换取王朝急需的财富，成为南宋皇室的迫切需求。作为海外贸易中最大宗的外销商品，陶瓷器所承担的角色格外引人注目，它为促使那个时代中外文化交流新纪元的到来发挥了巨大作用。

在宋代外销瓷中，青白瓷始终是一个重要品种。南宋宗室赵汝适《诸藩志》里写道，青白瓷在阇婆国（故地在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或苏门答腊岛，或兼称二岛）很受当地民众欢迎。19世纪50年代以来，在亚非一些沿海国家的古遗址中，陆续出土了一定数量的景德镇青白瓷，包括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肯尼亚以及埃及等地。此外如广州西村窑，在宋代是岭南地区生产外销瓷的重要窑口，这里生产的青白瓷主要用于外销，在国内出土或传世的反而较少见到。

从目前已发现的我国南宋四大沉船遗址（福建连江定海“白礁一号”沉船、西沙群岛“华光礁一号”沉船、广东“南海一号”沉船、福建“北土龟礁一号”沉船）出水瓷器来看，青白瓷占比很大。

让我们把目光再次投向举世瞩目的“南海一号”沉船，数以万计的青白瓷按窑口和产地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景德镇窑，胎体薄、胎色白，里外青白釉；碗、盏、盘多芒口和印花；纹样有莲瓣、荷花、牡丹、云雷、飞凤、婴戏、缠枝花等。其中有几件叶脉纹芒口碗及叶脉纹浅腹盘，胎体极其轻薄，釉色莹润，透光性较强，其上的印花叶脉纹极具现代感和异国情调，为国内出土的青白瓷所未见，推测其为海外定烧高档瓷（图10-08）。

二类是德化窑，胎色灰白，里外施青白釉，足部、底面无釉露胎；器形有碗、盏、盘、钵、盒、瓶、罐、执壶等；装饰有刻划花、印花；纹样有莲瓣、荷花、牡丹、卷草、云雷、缠枝花等。其中以粉盒的数量、器形种类（有圆形、瓜棱形、八方形等，大、中、小不同规格等）、纹样图案最为丰富。一部分器物的底部，如执壶，露胎处有墨书文字（如“李用”“吴记”等）（图10-09）。

三类是闽清义窑和青窑，胎色灰白，里外施青白釉，足部、底面无釉露胎；器形有碗、盏、执壶等；装饰多为刻划花，纹样有莲瓣、荷花、卷草等。

瓷器的产生与使用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那些外销到异国的瓷器，对于从未接触过瓷器文明的地域及人群而言，不仅可以在物质领域提高当地人的生活品质，还能从精神层面改变一个民族的生活习俗与审美情趣，甚至引发当地的手工业变革。据《诸蕃志》记载，与南宋进行海外贸易的国家和地区达58个，几乎达到宋以前的两倍。在写到苏吉丹（古国名。故地在今印度尼西亚中东部）时有这样的描述：“饮食不用器皿，缄树叶以从事，食已，则弃之。” 在中国陶瓷器输入以后，原先“以葵叶为碗”“缄树叶以从事”的饮食习俗有了很大改变，开始使用陶瓷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