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米切尔·沃尔德罗普写的这本《复杂:诞生于秩序与混沌边缘的科学》是我在复杂系统理论方面的启蒙之书。它不难读,因为是一本科普之书,写的是有“复杂科学的‘耶路撒冷’”之称的圣塔菲研究所的历史,把其草创期的人物故事一一串起,所以一点也没有学术专著的艰深与枯燥。但是写作者的学术功底扎实,可以将这些复杂科学开创者的理论深入浅出地介绍出来,所以对于想要了解什么是复杂科学的读者来说,这本书绝对是最佳的入门之作。
早在1995年,我和一位学数学出身、在计算机所工作的同事一起写一篇讨论“系统崩解”(system catastrophe)如何应用在社会系统上的文章。他给了我一本书,是赫尔曼·哈肯的《协同学》,谈的是从物理学到经济学中的自组织现象。这本书读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我意识到自己在复杂科学上还是一个小白,所以读相关学术论著才如此之难,于是去找来M.米切尔·沃尔德罗普写的这本《复杂》来读。果然,这本科普之书使我对复杂科学有了架构性的理解,带我入了门。再看《协同学》,就能逐渐深入了,而且此后一发不可收。我对复杂系统的研究经历了从探索到热爱,并致力于复杂组织系统的管理学研究,还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了一系列有关复杂系统管理学的作品。
今天,集智俱乐部重译了这本书,也是由中信出版社再版,我欣然接受邀请为其写序,并因此再读了一遍这本书。时隔近30年再读,还是激动不已,因为时时又看到一些金句,可以阐明复杂科学理论的深刻道理。
比如,人工生命研究的先锋克里斯托弗·兰顿的话中包含的隐喻:“他主张复杂的、类生命的行为是由简单规则自下而上逐渐演化所产生的。”正如(遗传算法与ABM模型发明者)约翰·霍兰所说,稳定即死亡,世界必须适应永远新奇、处于混沌边缘的状态。
复杂系统是简单规则在系统中层层叠加,在时间中逐渐演化,涌现出千差万别又千姿百态的大千世界,是自下而上演化的,所以不能自上而下地规划,更无法阻止其变化,因为稳定就是系统死亡。换言之,复杂世界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生生不息的系统。
又比如,圣塔菲研究所创始人之一、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盖尔曼说:“更重要的是,通往可持续性未来的关键……要能从错误中学习,而非一成不变;要能看到人类生活质量的提升,而不仅仅是数量增长。”复杂经济学家阿瑟也说:“你要尽可能保留更多的选择。你寻求的是可行性,一种实际能行得通的方法,而不是所谓的‘最优’方案。”换言之,演化中,我们是边做边学的,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还原论”思维。左好还是右好,公平好还是效率好,法治好还是礼治好,等等,这些都是西方还原论思维下的产物,中国人的阴阳思维不会这样看事情。这些看起来两极对立的政策、主张、制度,实则是一对一对的阴阳,并存相容,时而相生又时而相克。我们在动态变化中求其相生、避其相克,相克之时,又要求其中庸之道、动态平衡,避免极端,唯其多元包容者可见阴阳之道,这才是中国人的思维。
中国人长于复杂思维,所以书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阿瑟说的:“所有的新古典经济学都瞬间可以被概括为一句简单的论断:经济深处于有序状态中,市场总是达到均衡……相比之下,复杂性方法则完全符合道教思想。在道教中,没有固有的秩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道教的观念里,宇宙是广阔、无定形且永恒变化的,你永远无法将其固定下来。元素总是保持不变,却总在重新排列自身。”
复杂思维,中国思维,我们该好好整理中国人与生俱来的这套思维方式,结合复杂科学的发展,发展出复杂系统研究的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