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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差点被拐卖

母亲结婚时就辞去武大教授家那份工作,婚后怀第一胎及生育就待在家里。以后她见院里人都忙于生计,自己幼时因家庭原因又缺失母爱,故不谙女红,连我们穿的鞋子都要请人帮忙做,想想便凑了点小本钱断续地做起了小生意。她从城郊甚至邻县购货,凭自己劳力好的优势挑运回城,有的稍作加工,然后或挑担、或提篮沿街叫卖或于街边摆卖。她贩卖过的东西较多,如桃子、李子、桔子、荔枝、桂圆(那时乐山郊外还产荔枝桂圆,母亲卖时我都吃过)、豌胡豆角等。需稍加工的如摆地摊卖烧烤嫩包谷,用剃头刀车削成各式花样的粗短红甘蔗;麻烦些的是买来腌渍好的大头菜,切成丝拌上作料夹在锅盔里装于篮中提着各处叫卖。饼子夹大头菜这也是乐山著名的小吃。临近年关,她还去过岷江下游的犍为县批回上百斤的糯米粉干果来卖。有次她带着我去犍为县,购了二百多斤嫩豌豆角乘船返回时,船行到岷江一处叫“道士观”的地方,那里水势汹涌,有个大漩涡,常出船毁人亡之事。船临此处,船老大都要叫客人噤声不要说话,只听到大浪不断拍打船帮的响声。母亲早已用背带将我背在她背上,两手紧抓船沿,和大家一样心都快提到喉咙口了。经此一回,她若再去犍为进货绝不再带上我。还有一次,母亲带上我去凌云山后下面一点的瓦厂坝桔子园摘桔子挑回城卖。进园后桔子随便吃不要钱,我捡又红又大的桔子吃了不少,从而又吐又屙,致使我以后多年都不愿吃桔子。

母亲做生意重诚信,从不缺斤少两、以次充好,讲求公平买卖。很多人都愿批货给她,人们都愿买她卖的东西,从而就结识了不少人,有很多朋友。母亲对我很珍爱,这和她从小就被其母抛弃有关。记得我吃母亲的奶一直吃到我都不好意思的时候,邻居阿姨用食指刮脸羞我时才断的奶。她做生意都要把我背在背上,即使是肩上挑有重担。

恰恰就有那么一次她没带上我而出了大事。

那是一九四四年初夏李子成熟时,我两岁半不到。出事那天父亲仍像往常一样天一亮就去全家福上班。母亲原本也要上街做生意的,早晨起来她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饭后又躺回床上睡了。我则跑到院里找同伴玩去。睡了一会母亲觉得好些,便出门在院子门处见我在和几个小朋友玩,也未叫我,只跟刚挑水回来的罗奶扔打了下招呼,并拜托她得空时用眼睛看一下在她门前玩耍的我,便信步走出冯塆来到白塔街上。原想走走散下步就回家的母亲,却碰到一个从高西门外进城卖李子的农民。那人见到母亲很高兴,说他家里有急事不能自己去卖李子,非要将李子批给母亲,并说是请母亲帮忙了,连挑子也要借给她。母亲曾多次贩过他的李子,人都很熟。一向爱助人为乐的母亲不顾身体不适就答应了,接过担子沿白塔街到县街一带去卖。中午不到李子已卖去过半,这时她又有些头痛了,买李子的婆婆是老熟人,听说母亲身体突然不适,便极热情地邀请母亲在其家中小憩。母亲躺在她家躺椅上竟睡着了。睡了不到半个时辰醒来,才想起娃儿还在院里,虽交待了人,总不放心,又该做午饭了(那时乐山人早已按蒋委员长提议的节约抗战,改每日只吃两餐,分别在上午九点,下午四点左右)。母亲向那婆婆讲明情况,并说连那挑子和未卖完的李子都寄存于她家,明儿一早来取。随后母亲便急着往家走。她回到院里和家里都没见到我,忙问院里人,都说先前见我来着,又说见我在院里哭着找妈。院里小孩多,这也是常事,大家都有事忙,所以并未在意。最后听一人说我哭着朝冯塆巷口去了。这下母亲就慌神了,径直朝巷口奔去。出了巷口到白塔街上她一路问人,见没见到如此这般一个娃儿,往哪里去了?幸好她熟人多,又幸好她沿街叫卖时都带着我,故有不少人认得我并为她指路。就这样她一路从院里经白塔街、县街寻到乐山公园门前。

再说我在院里玩够了回家去,见屋门紧锁,听冯奶奶说我妈出去了,便到院里找,未见,就哭了起来。两岁多点的我思维简单,以为妈又到街上做生意去了,便哭着出冯塆,顺往常她做生意的白塔街、县街一路边哭边张望寻找母亲。找到公园门前,因其他地方去过的少,就立在公园门前的坝子处无助地哭。竟不知去投离那里不远在全家福上班的父亲。因父亲每天天一亮就去上班,我醒来他早已走了,晚上他回来大多我已睡着,有时甚至好些天都见不着面,因此对母亲的依恋更深些,况且那时我人小才刚知点事。

这时来了一个背着背篼的五十来岁的老太婆,她已在一旁观察了一会,确认安全后才来蹲在我面前,一边用袖子擦去我眼泪,一边哄我说能带我去找到妈。我已走累了,哭够了,来了这样一个亲切的人,又能帮我找到妈,自然便愿随她而去。此人是个人贩子,小孩哪知人间还有如此险恶、龌龊之事。她当即把我抱进她背篼里,背上我不敢走县街大路,而往公园旁边的湖泊所街走去。湖泊所街是个菜市场,中午过后喧嚣的菜市已平静下来。老太婆在那街口一个摊子上买了一个烧饼递给我吃,以防我再哭闹。从湖泊所街下去到大渡河边右拐,顺城墙边的那条小路很僻静,可通往城西的高西门外。开始老太婆为怕引起路人怀疑就不紧不慢地走着,拐上城墙边小道后她就加快了脚步,直奔城外十来公里她在辜李坝乡下的家。我在背篼里吃完烧饼,随着她脚步一颠一颠地竟睡了过去。

母亲在公园周围问过不少人,后来也问到那烧饼摊子,经摊主确认,我是被怎样一个老太婆拐的,并指了去向。得此确切信息,母亲既高兴又紧张,确定我已是被人贩子拐了,必须抓紧时间才能救回,所以也没去找就在附近上班的父亲,一个人按所指方向急急追去。由于母亲在公园附近问的人多,也因她在那一带认识的人也多,此事就很快传到我父亲那里。父亲听后也着急得很,当即就请了假,并与他一个同事也是兄弟般的李叔,到烧饼摊问清情况,也沿母亲追的路线追来。就这样三路人,最前面是老太婆背着我朝她家赶,中间是母亲独自一人逢人就问紧跟在后,最后是父亲和李叔也是边问边追。三起人一前一后当天下午相继都到了城外十余公里的辜李坝。

那辜李坝是个很大的坝子,要按平方公里计。那时正是李子成熟,包谷成林即“青纱帐”之时。坝中大小道路错综复杂,若干院落错落分散,要在这里找人难度极大。何况父母也只听说人贩子是这坝里的人,姓甚名谁,家居何处都不晓得,只得在坝里乱窜,逢人就问,逢院就进,边寻找边喊我名。从坝子边上逐渐向深处找去,可辛苦他们了。就这样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父母双方也未碰见过面,就各自在就近农家借住下来,等第二天再继续寻找,心存总要找到,绝不放弃的念想。

老太婆把我背回她家后弄饭吃了,安排我睡下。其间母亲在坝里乱喊我名时,曾似乎隐约听到过我答应过一声,再喊就没了回应。其实当时我确听到母亲叫我的声音,答应一声后老太婆急忙用手把我嘴捂住,不让我再发出声音。这时她也意识到已有人追到附近在找我,危险已在跟前,应尽早将我脱手。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饭后仍将我用背篼背着,在我头上搭了块蜡染青花布,去附近一个乡场赶场。那天是个逢场日,好把我卖掉。到场上后她把我背到一剃头摊子处,让剃头匠把我剃成光头,一来改变形象不易被认出,二来打整乖些才能卖个好价钱。那时先后来过两个买家,出的价钱没老太婆想要的多,生意便未做成。她已不是头回干这事了,是个惯犯,经她拐卖的儿童已有七八个,都是被转手最后卖到离乐山不远处的凉山里,给彝族头人当娃子即奴隶的。解放后拍了个电影叫《达吉和她的父亲》,主人翁达吉姑娘就是汉族孩子被拐卖到凉山里去的。那天我若是被卖掉,那我就会成为“达吉”,这一生的历史便将彻底改写。

没卖到好价钱,老太婆又照样把我往她家里背去,心想第二天再去赶另一个场,准卖个好价。就在快到家的路上,在一片青纱帐中间的小道上,碰到了已找我一天半多的李叔叔。李叔叔远远看见前面迎面走来的老太婆,背上背的背篼里有个娃儿,大小像我,心中窃喜。他也不叫我名,等走近了看清再说。俩人相对越走越近,老太婆也没在意,等走近李叔已看清确实是我,辛辛苦苦找我一天多的李叔其心情难以描述,他紧走上两步扯住老太婆的衣袖竟说的是:“你这老孃儿,你晓不晓得你背上背的这娃儿叫啥子?”老太婆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但也边想甩脱李叔的手边镇定地答道:“你这个男子汉才怪吔,我背的娃儿我不晓得他叫啥子?”李叔一听气更不打一处来,当即扇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尿急了,放下背篼跑到包谷林中撒尿去,也许也是想借机跑掉。李叔把我从她背篼里抱出后一直紧紧抱在手中,并死盯着那老太婆。她见无机会跑掉,也就镇定下来,尿后出来把空背篼背上与李叔论理,还存要回我去的想法。俩人争执不下,都说我是他们的娃儿,最后撕扯着边争执边去附近一个保长家让保长判案。也许她想保长是她们一个保的,还沾亲带故,这么多年她干这种事都未出过岔,这次保长也定会帮她的忙。见到保长后俩人争相向保长叙说,李叔的气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高,已成吵架态势。先是同院的人围上来,接着附近院里的人也跑来看,一时院里涌来百十号人看热闹。

事情本已昭然,那老太婆拐卖过好几个儿童,且虐待被她拐来的孩子,轻则打骂,不给饭吃,重则用点燃的香头戳烧屁股。这些周围的人岂有不知道的?因来的人中不少与老太婆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多年邻居,所以就有人出面帮她说话。在现场的又只有我李叔叔一人,一口难敌众口。况且李叔仅是帮忙找人,不是我至亲,又是在半路将我截住的,难免有冒领之嫌,所以一直争持不下。争的时间越长,来看热闹的人越多,有二三百人挤满了院子,一时几乎轰动了整个辜李坝。事情传得很快,在较远处寻找我的父母也先后得知消息,便很快赶来保长的院子。亲生父母已到现场,后来从较远处来看热闹的那么多人也都不站在老太婆一边,偏袒她的一方已呈弱势。阵仗闹得如此之大,逼得保长再不敢明显站在人贩子一边,恐众怒难犯。只好决定将我放在院坝中间的场地上,老太婆一人站在场地较远的一边;我父母及李叔则站在较远的另一边,双方同时叫我,看我答应哪边便判我归谁。

其实当带我到保长院子后,保长就将我关在堂屋内。我数次开门不得就站在门后听李叔与他们吵架,后又听到父母与之吵架的声音,就知父母亲已找我来了,恨不得马上见到他们。所以后来当保长将我抱到院里,刚往地上一放,还未等双方叫我时,我便跑向父母,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

这事很快就轰动了小半个乐山城,警察把那人贩子老太婆抓去坐了半年牢,放出后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她也是罪有应得了。

从此母亲更加珍爱我,外出必带着我,一碰到熟人,人家都要指着我问,这就是找回来的那个娃儿?母亲确认后,对方总要评论说我命大,有的还要添上一句:命大福大造化大!命大倒有些像,虽经那么多坡坡坎坎,至今已八旬有余。造化大说不上,到退休也就“混”到个高级工程师的职称。

到几十年后我回乐山探亲,每每陪母亲上街碰到她的熟人,都还有人这样问,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乐山高西门,后因修公路被拆毁 S49Y27K//EqHfTzS4Yy3q2upME7Dja2ORUabjTI2StcVhN1NKs0Ch3+hFe+Hix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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