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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谱的量级

如果你在报纸上读过天文学知识,很可能会看到一些文章,描述天文学家以惊人的准确性分析遥远物体的组成,说我们能测量太阳,计算其中铁、碳和氧的含量,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其实用同样的方法,我们也可以剖析更遥远的天体——我们可以清点数百光年外恒星的组成,甚至数百万光年之外的星系也不在话下,仿佛已将天体整齐摆在解剖台上一般。更重要的是,这种力量(在古代肯定会让天文学家五体投地)在现代科学看来稀松平常,很容易让人们忽视我们随随便便就能完成的非凡壮举。

这一切都始于牛顿去世后的150年。在此期间,科学家开展了大量的光学实验,为此就需要透镜和棱镜。17世纪和18世纪,玻璃制造工艺尚未成熟,所以当时科学家使用的大量实验设备以如今的标准来看,都只能称为次品。现在该约瑟夫·夫琅和费(Joseph von Fraunhofer)登场了。夫琅和费是德国巴伐利亚州的一名玻璃匠,对玻璃有着不同寻常的痴迷和天赋。19世纪初,夫琅和费正在制作透镜和镜子,时常对当时玻璃的缺陷而烦恼。为了改良技术,他开始了大胆的创造,发明了一系列机器和设备,目的就是要接近完美——打造美丽无瑕的玻璃。

1814年,夫琅和费的杰作问世——这是一副清晰度堪称艺术品的棱镜。相比之下,牛顿在斯图尔布里奇集市的那副只是孩子的玩具。高质棱镜在握,夫琅和费不仅能够从阳光中分离出光谱,展示我们熟悉的彩虹,还揭露了一些新现象:光谱中充斥着暗色线条,宛如隐藏的森林零零散散点缀在色彩之中(图1.1)。

©N.A. Sharp, NOAO/NSO/Kitt Peak FTS/AURA/NSF

图1.1 太阳的可见光谱

最长的波长出现在左上方,它层层环绕(像一页纸上的句子)直到右下方最短的波长。垂直的黑线位于太阳光谱的特定段上。只需要观测太阳发出的光,我们就能知道它的内部是什么。

这些隐藏在图中的黑线是什么呢?

想要理解答案,我们首先要谈谈原子。原子的基本模型宛若迷你太阳系——微小的电子环绕原子核运动,酷似行星之于太阳。顺便提一下,这个模型是错误的;事实上,电子并非以圆形轨迹去围绕原子核整齐运转的粒子。现代量子理论中,电子更似模糊的波,仿佛将电子涂抹在一个离奇的“概率分布”空间,真正的电子粒子像幽灵一样遍布该空间,既同时存在于多个位置,又似乎哪里也不存在。但就我们的讨论而言,把原子理解为迷你太阳系的样子就够了——俗话说,模型即谬误,有用足矣。

想象最简单的原子“氢”,仅由一个质子和一个电子组成,再无他物。质子位于原子的中央,电子体积很小,在轨道上围绕质子转动。你也可以想象这个原子周围有一系列电子可以置身其中的同心“槽环”,而电子有点儿像一枚置于空工具箱中的螺丝。在正常情况下,电子很“乐意”一直在第一个槽里转动。但如果你恰好用一个光子撞击,就能给它足够的能量,跳出小槽,落入下一个槽中(或者更高的槽,能量够的话可以跳过一两个槽)。实际上,我们把这些不同的槽称为“能级”,较高槽中的电子能量更多。

我将其比作“槽”是因为电子对外部施加的能量很挑剔,只能接收恰到好处的能量。给电子“跳槽”所需能量的90%,是无法改变其能级的——电子要么全有要么全无,不存在两槽之间的灰色地带。但是,如果你用恰好合适的能量撞击原子,电子就会笑纳能量,并以此“跳槽”到更高的能级。

现在我们往后退一步,想象一下,眼前观察的不是一个原子而是一团原子云,有数万亿原子,每个电子都时刻准备接受光子能量的小冲击。现在,用阳光穿透原子云。正如牛顿的发现,阳光是由各种光谱混合而成的——从红光端(能量最低)到紫光端(能量最高)。当这些颜色穿过原子云时,等待的电子将会挑选出并吞噬某个具体的颜色——也就是具体的波长,该波长恰好具有支持“跳槽”的能量。因为电子跳槽就像坐公交车买票一样,只接受刚好的能量,不找钱,哪怕左右的光仅有一丁点能量差异,也不会受到影响。当然,一粒原子吸收不了多少光,但如果对象是一小片气体云(例如,充满一个房间的空气),也有着一万亿个原子,每个原子都有自己偏爱的颜色。所以穿透后的阳光会缺少一些成分,最终的光谱不是完整的,存在残缺;会有一条条暗带,标记着“原子云”中各成分吸取的具体波长,即某个特定颜色已被云中的某个原子吞噬。

当然,由于原子有许多槽,电子实际上也有很多种跳跃的方式。可以从第一槽跳入第二槽、第三槽或第四槽,也可以从第三槽直接跳到第五槽或者从第二槽直接跳到第六槽。每次“跳槽”都需要支付特定的能量消耗(你很可能已经猜到,跨度越大,能量消耗得就越多),每种跳法都对应着独特的颜色。因此,我们看到穿透原子云的光线会有很多条黑带,各自代表某类电子跳跃的印记。别忘了,这只是最简单的氢——只有一个电子在能级上下跳跃。稍微复杂的原子(比如有8个电子的氧),会产生更复杂的“暗线林”。电子结构越复杂,暗带就越多。太阳内部混杂的多种原子共产生了大约2.5万条“夫琅和费线”,都隐藏在我们熟悉的阳光中。

该过程也有逆反应——电子不仅能吸收光,激活状态的原子有时也会突然释放某个特定波长的光子,产生明亮的“发射线”条纹,增强光谱上相应的颜色。科学家灵活运用这两种类型的光谱线——暗吸收线和亮发射线,帮助我们了解宇宙的组成。

每种原子或分子都会产生独特的吸收线或发射线。氢和氧不同,氧和水不同,水和铁也不同。因为每种原子都会产生独有的特征,最终白光上形成烙印的线条森林就如同指纹一般——独一无二,幕后有哪些原子均可一一识别。这种“特征谱线”是我们概念工具箱的另一位成员。天文学家正是借此工具,才能如此有效地剖析天体;我们可以事先在实验室收集纯氢或纯氧的特征谱线,然后用望远镜观察遥远的星系,寻找共同特征。观测某个遥远恒星时,根据隐藏在其光谱中的线,恒星中具体有多少氧、氮、硫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个发现不仅告诉我们遥远的天体由什么组成,还揭露了更深层的含义:地球上能找到的原子是宇宙通用的。不论宇宙的哪个角落,可观测到的隐藏线条均遵守同样的规律。事实证明,地球上的氦和太阳中的氦无异——遥远的星系中亦然。如果拿出你肺里的氧原子,与100亿光年之外的星系中的氧做对比,你是找不到区别的;你血液里流淌的铁原子,锻造于一个垂死的恒星之心,与浩瀚宇宙中每一个铁原子相同,犹如孪生姊妹。我们可以测量遥远的恒星和银河,然后发现人类的构成与宇宙万物本质相同。正如诗人麦克斯·埃尔曼(Max Ehrmann)所说:“你是宇宙之子,与树木和星火同根。” BLmPeGAqWbQe1QZG/GS+1Zl4420yw9r5d93rv6inl6q05vgH5VJPDztbvTPr33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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