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们所研究的光都是完全可见的。事实上,如果海赛姆这样的科学家听到“不可见光”,肯定会认为这是一个自相矛盾的玩笑。支撑整本书(当然还有现代天文学)的关键发现可以追溯到1800年,当时威廉·赫歇尔(William Herschel)注意到阳光有些奇怪的现象。
赫歇尔并非天文学家出身,他年轻时曾是一位音乐家和作曲家,直到快30岁时才出于业余兴趣学习天文学。事实证明,他在观测天文学方面有特殊的天赋。他用自己的望远镜(自己发明和组装的)系统地扫视天空,发现了大量的天体——包括成千上万个星云、遥远的星系,还有天王星。
18世纪90年代,赫歇尔也把大量时间用于探究阳光。当然,用望远镜观察太阳十分危险——为了保护双目,他使用数层彩色和烟熏玻璃片阻挡炫目的光线。 当赫歇尔透过玻璃凝视太阳时,注意到各光谱的热量不尽相同。赫歇尔始终是狂热的实验家,他自己制造了一个仪器来研究现象的本质。他首先让阳光穿过棱镜,分裂成我们熟悉的彩虹。然后他拿了一个温度计(在当时很少见),测试了光谱中各个部分的温度。果然,不同颜色的光有着不同的温度。橙色和红色的光非常温暖,而另一端蓝色和紫色的光的温度基本上与室温无异。此刻,赫歇尔有了他的“原来如此!”时刻。他注意到,从光谱的蓝端开始,向红端移动,热量会逐步上升、上升、再上升。如果超出了红端的界限又会发生什么呢?赫歇尔将温度计置于光谱的红端之外的黑暗中,发现了他所寻找的答案——迄今为止温度大幅度地跳跃,而肉眼却什么也看不到。赫歇尔发现了一种阳光中的存在,用棱镜可以从可见光谱中折射出来,但眼前却毫无踪迹。他发现了牛顿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东西——不可见光。
至死,赫歇尔都未能对这种不可见光(我们现在称为“红外线”,即低于红光频率的光)进行近乎现代认识的阐释。他最终认为,可见光和不可见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一起掺杂在阳光中——好比透明的化学试剂与水混合。他从未意识到,可见光和不可见光是同一基本存在,只不过是统一整体的不同部位——光的一小部分看得见,而大部分看不见。尽管赫歇尔没有正中靶心,但仍然值得赞扬,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不可见光这一“看不见的世界”的人。
仅1年后,光谱另一端的不可见光也被发现了。德国化学家约翰·威廉·里特尔(Johann Wilhelm Ritter)听闻赫歇尔在彩虹的红端之外发现了不可见的“热射线”,想看看在彩虹的另一端也就是紫端之外是否也存在着不可见的“冷射线”。里特尔没有观察到冷却效应,但确实注意到一些蹊跷——某些化学反应在光谱的紫端之外似乎会加速进行。他把这种效应归因于“化学射线”(这么想是有道理的,因为紫外线的确会影响化学反应)。
到目前为止,对不可见光的探索似乎搅乱了看似相对简单的局面。我们从光开始——看似很好理解的光,现在发现光中掺杂了各式各样的现象,比如红端之外的看不见的热射线(或与阳光混合在一起),以及紫端之外的化学射线。这一切该如何解释呢?科学往往是这样进步的:从简单的事物着手,建立显而易见的认识,之后会慢慢浮出各种愈加复杂的现象,等回过神来,眼前俨然堆积了支离破碎的观察和知识点,完全看不出彼此间有什么逻辑联系。然后,令人欣喜的一刻来了,一个新的结论姗姗来迟,化解了紧张局面,揭示表面的混沌均源于一个简单的真理。牛顿的万有引力理论就是如此,证明了成百上千明显不同的事物(从掉落的苹果到绕轨道运行的行星)都可以用篇幅不足一行的方程解释。这简直就是魔术。
将各种类型的光统一起来的人是苏格兰科学家詹姆斯·克莱克·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麦克斯韦在研究电磁理论时发现了两个惊人的事实。首先,描述电磁特性的方程式,能够演化出描述波的方程式。这本身就相当了不起,这表明(记住,仅靠纯理论推演)电和磁可能会以波的形式一起在宇宙中传播。其次,更令人惊讶的是,麦克斯韦利用这组方程式计算了新发明的“电磁波”的传播速度,并且也是单纯从理论出发,得到了答案——光速。麦克斯韦仅在书桌前用数学计算就得出了这两个结论:电和磁会以波的形式一起在宇宙中传播,且波的传播速度是光速。他确信,这绝非巧合。麦克斯韦在当时的日记中写到,“我来到了几乎无法避免的结论”,即这些电与磁波动的确存在,终于能让我们洞察光的本质。
当然,麦克斯韦是正确的。利用他对光作为“电磁波”的理解,我们最终可以将此前碎片化的知识拼接在一起,把可见光和不可见光看作同一存在的不同部分。这就是“电磁光谱”,它现在已成为大多数中小学科学教室墙上常见的装饰。
至此,我尽可能逐步介绍了与光谱相关的发现,目的是展示该理论确实来之不易,各种各样的光——从波长小于原子的高能伽马射线到跨越数千米的无线电波,从赫歇尔的热辐射理论到里特尔化学射线理论——竟然都是同一基本存在的不同部分。本书前言也是借用了这一概念——整个电磁光谱跨度相当之大,相当于上下约65个“八度”,而光谱全景之中,肉眼可见的部分只占了中间的一个“八度”。这一发现掀起了堪比哥白尼之于地心说的革命:我们从认为可见光就是光之全部,到试探性地思考是否还有稍微超出认知的成分,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科学相机带来的震撼,最终揭示熟知的世界不过只是一座小岛,被不可见光的巨大宇宙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