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永垂不朽的存在。一旦原始云中凝结的年轻原生星开始“聚合”氢气,就成为完全成熟的恒星。这种核反应,即4个氢原子撞在一起产生1个氦原子(和一点剩余的能量),是太阳的动力根源,同时又肩负着为地球上所有生命供能之责。这一反应需要难以想象的热量和压力才能发挥作用:带正电的氢原子在正常情况下会相互排斥,只有当你把它们挤压在一起,对其施以巨大的能量——如在恒星核约1300万度的条件下——才会快到真正发生碰撞,产生氦原子。
顺便说点题外话,其实这种理解并不完全正确。或者说结论是对的,但解释并不准确。如果你真正统计氢核加热到1300万度的能量,以及它们相互间的排斥力,就会发现即使这种极端高温也远远不够。如此多的能量能使原子核彼此逼近,但排斥力作用更大,以至于它们会在碰撞前最后一纳秒瞬间偏离飞散。那么,太阳是如何燃烧的呢?答案来自我们在第一章讨论过的奇怪属性:量子的波粒双重性。氢核和光子一样,可以被同时看作是一种波和一种粒子。迄今为止,我们一直将其看作粒子:仿佛太阳的中心互相撞击的台球。但是其波的特性意味着氢核的确切位置是有点模糊不定的:同时部分地存在于多个位置。因此,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两个撞击中的粒子因为量子的不确定性,会获取额外的推力,相当于瞬移而重叠,在彼此排斥之前就引发了反应。这种情况不仅非常非常奇怪(因为我们熟悉的世界中,物体不会自发瞬移),而且也非常非常罕见: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是“1”后面跟着28个“0”分之一:大约比1个月每周都中一次彩票的概率低100倍。但是太阳的氢气储备庞大,使得这种极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上升为普遍,每秒就有数万亿次。虽然幽灵般的量子瞬移听起来很离奇,但没有它,星星就不会发光。
鉴于恒星是由氢组成的庞然大物——太阳的质量大约是地球质量的100万倍——恒星核反应堆可持续很长时间。比如,太阳有约100亿年的氢气储备,目前大约还剩一半。比太阳大的恒星燃烧也会更加灼热,并会更快地耗尽燃料。例如,一颗50个太阳质量的恒星只能持续聚变几百万年——天文上来看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相比之下,小恒星的燃料效率要高得多。只有太阳一半大小的红矮星的预期寿命比目前宇宙的年龄还要长。
恒星一旦形成,且核内聚变开启,人们就认为该颗恒星处于“主序带”上。恒星此刻已开始欣然燃烧,慢慢地耗尽自己的燃料储备,并堆积氦原子(可以理解为是恒星反应堆留下的灰烬)。主序带是对常规成体恒星描述和分类的方法。太阳和宇宙中九成的恒星一样,同处主序带上。主序星固然非常重要,但等恒星生命到了尽头,事情才变得真正有趣,而濒死之星最引人注目的现象往往只能在红外波段观察。
主序星聚变过程中,处于内外两力量拉锯战的中心(与上述产生恒星的星云一样)。引力仍旧向内施加坍塌压力,想尽可能地把恒星压小。与引力相对的是充当恒星引擎的中心核聚变,反应产出向外膨胀的压力,防止恒星塌陷并维持恒星外形。一旦恒星燃料耗尽,平衡就会发生变化:引力未受影响,但是中央核反应不再有足够的燃料继续向外施压。因此,引力开始胜出,恒星开始塌陷,变得越来越小。正如上文所述,压缩会使物体变热(坍缩的分子云因此从开始就升温从而形成恒星)。如今,历史重现:濒死的恒星随着自身坍缩而升温。在这一点上,物理定律如同天外救星:首先,氦核周围遗留一层尚未耗尽的“氢壳”,随着压缩升温,再次触发聚变,延长恒星寿命。其次,氦(恒星燃烧后留下的无用“灰烬”)也可以用作核燃料——但前提是反应温度必须极高;氦原子之间的相互排斥比氢更加强烈,正常氢核聚变反应所需的1300万度的温度是无法支持氦聚变的,加温到1亿度左右方能开始,远远高于太阳的核心温度。如果濒死恒星坍缩程度很大,就会再次收缩升温,最终突破1亿度屏障,开始燃烧氦。
氦的聚合反应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随着新的氦核引擎启动,恒星所处拉锯战平衡再次转移,星体将膨胀到巨大的尺寸。这颗恒星此刻成为“红巨星”。当太阳成为红巨星时,将达到吞噬水星和金星的大小,并且差一点点就能咽下地球。 此刻,壮丽的现象即将发生。距濒死恒星内核1亿多千米的外壳,仅受微弱的引力束缚,恒星风——也就是地球上产生极光的“太阳风”——将吹散外层的恒星质,大量排向星际空间。
这些濒死的恒星,迅速脱去大气层,形成“行星状星云”。但这个称呼有些名不副实。赫歇尔是最早发现行星状星云的人之一。他通过当时的小型望远镜观测,看到这些蓝绿色的圆形星体,感觉有点像模糊的行星,“行星状星云”因此而得名。这些濒死的恒星对星系的生命周期而言至关重要:抛入太空的恒星质云含有宝贵的重元素,将成为未来行星和恒星形成的种子。虽然在可见光下看到的行星状星云已经足够壮观,但在红外光下却能一睹截然不同的一幕。可见光外的长波长可以穿透尘埃和气体,揭示出美轮美奂的结构,也就是中心恒星垂死挣扎的产物。
图2.5是距地球约650光年的濒死的恒星。环状的物质波是吹到太空中的浓缩等离子层。当然,从光学望远镜观察,它俨然十分壮观,但是在红外线中可以看到其中的细丝和纹路,这些图案勾勒出恒星毁灭前最后的动作。从中心向外辐射的蛛网状线是复杂分子构成的网络(正常的光线下是隐形的),会进一步向外飞行,为未来恒星和行星的形成提供更多样的原料。
©NASA/STScI/ESO/VISTA/J. Emerson, Cambridge Astronomical Survey Unit
图2.5 濒死的恒星
左图是可见光下的景象,右图是红外线下的景象。红外线揭示了隐藏的细节世界:围绕着这颗注定要灭亡的恒星的蛛网状线(正常光线下是隐形的)。
有些濒死恒星甚至更加壮观。距离我们1500光年的红巨星玉夫座R(R Sculptoris)是我们邻近地带的奇观之一。玉夫座R位于银河平面之外,因此稍微好一点的业余望远镜也能轻松观测,只不过用可见光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但如果你有幸使用阿塔卡马大型毫米波天线阵望远镜(ALMA),捕捉远红外景象,就能目睹玉夫座R真正发光的一面(图2.6)。这种长波段揭示出濒死恒星被物质包围,外延是来自表面吹散的螺旋形和环形尘埃。这张图也是一张过于完美的照片(我总是要提醒自己这是一张真实照片,而非示意图)。玉夫座R尤为庞大:如果放在太阳的位置,这颗濒死恒星的大气层边缘将延至火星。这张红外照片的有趣之处在于,飞出物质构成的图案可揭露更深层内部的变化。图中,被抛出的尘埃形成一条条精密的环形和丝状结构,而不是均质扩散的星际云。由此可从视觉(或至少“红外觉”)上验证恒星内部的核反应堆在断断续续地运行。就恒星寿命来看核心内氦已所剩无几(转化为位于濒死恒星核心的碳球)。剩余的氦气继续在碳核心周围的薄壳中燃烧,仿佛裹着橘子皮。氦壳燃烧的速度对温度十分敏感:即使是温度小幅增加也会引起巨大的能量风暴,脉冲到表面然后把恒星的大气层带走。这种不稳定的氦核反应断断续续地进行,导致濒死恒星一次又一次脉冲,形成环环相抱的烟圈吹向外空。
图片还有个醒目的细节:吹到太空的尘埃环并非匀称整齐的同心圆。最外层边界非常厚实(证明第一次喷发规模巨大),而内部的等离子环呈现出螺旋状条带。这种壮观螺旋带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我们看到的图案是一颗隐藏的伴星所描画的,伴星远远小于濒死红巨星。隐藏的伴星围绕着玉夫座R运转,其引力将老恒星排斥的大气层编织成红外线下能看到的美丽图案。
©ALMA (ESO/NAOJ/NRAO)/M. Maercker et al.)
图2.6 玉夫座R的垂死挣扎
濒死恒星被物质包围,外延是来自表面吹散的螺旋形和环形尘埃。隐藏的伴星围绕玉夫座R运转,其引力将老恒星排斥的大气层编织成红外线下能看到的美丽图案。
同太阳差不多大的恒星都会像玉夫座R那样凋亡——成为一枚红巨星,缓慢地脱离大气层,直到大部分散落到星际空间,最后仅剩甚小紧凑的核心,化为“白矮星”,相当于恒星残骸。此前,氦的燃烧使恒星膨胀成巨大的红巨星,现在遗留的就是碳氧“灰烬”——对太阳大小的恒星来说,这就是生命的尽头。另外,氧气也可以作为核反应燃料,不过这种反应需要的温度(超过10亿度)是太阳无论如何都无法提供的。当然,比太阳大许多的恒星也可以通过收缩产生热,推进碳和氧的聚变,走向下一个阶段。事实上,每个阶段的聚变产物都可以作为下一阶段的燃料继续反应:氢、氦、碳、氧、氖、硅,最后是铁。恒星仿佛绝望的船长,砍断床柜,撕裂甲板,扔进火炉保持引擎运转。这些高阶反应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一闪而过:假若恒星的氢气足以燃烧数十亿年,碳仅能撑住600年,氖是1年,氧是6个月,而硅(燃烧产生铁的物质)仅能持续1天。对恒星来说,不幸的是生命将在此终结:因为铁无法燃烧,激发铁原子聚合的能量投入远大于输出。宇宙规律即是如此:铁就是恒星核反应堆最后的“灰烬”,一旦恒星形成了由铁组成的核心,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烧的了。
可想而知,这对恒星来说堪比灭顶之灾。由于完全失去了抗衡引力的反应,恒星将迅速塌缩。恒星的核心被压缩成宇宙中密度最大的物质,而外围残留物则以每秒约7万千米的速度(光速约为每秒30万千米)坍塌,直抵核心再次向外反弹,形成冲击波,照亮整个星系。这就是“超新星”。我们将在第五章中详细谈论超新星,届时我们也将讨论它们是如何形成黑洞的。就本章而言,我们仅关注红外线所“言”。
蟹状星云就是超新星的遗物,该超新星距地球约6500光年,大约在1000年前爆炸(我们实际上知道确切的日期为1054年7月,由北宋司天监记录为“客星”)。 这是一个夺目的天体,从小型家用望远镜中就能轻易看到。我最早的天文学回忆就是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蟹状星云,然后带着敬畏之情,意识到黑暗中的微弱的污点实际上是爆炸后恒星的遗骸。当然,赫歇尔天文台比我家双筒望远镜视野要好得多,同时也揭露了可见光下完全看不见的细节。蟹状星云是恒星爆炸后,以每秒1000多千米向外膨胀的弥散性遗骸,其中包含的大量尘埃向太空飞去,足够堆积10万个地球。这些红外图像是解决天文学一个难题的关键——为什么太空中会有如此多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