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我还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人们对于医学领域所取得的进步非常乐观。许多我当时正在学习的疾病都已经被开发出有效的治疗手段,同时一些有前景的新干预措施即将问世,比如冠状动脉搭桥手术。即使当时仍存在许多顽固难治、病因成谜的疾病(比如消化性溃疡、胃食管反流、炎症性肠病和各种癌症),人们依然抱有很大的希望,认为治愈这些疾病也只是时间问题。不幸的是,50年后,这些期望已经变成了一个矛盾的死结。如果我们想要重整旗鼓,开拓出一条长期的、可持续发展的长寿之路,就必须解开这个死结。
事实上,如今我们的寿命已经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要长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美国和大多数发达国家,人们的平均预期寿命延长了近30岁 。但是,这个非凡的进步令人类付出了巨大代价,比如病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重。在过去的75年里,一系列看似毫不相干的慢性疾病的发病率都在上升,包括心血管疾病、糖尿病、代谢综合征、自身免疫性疾病、癌症、慢性肝病,以及抑郁症、自闭症谱系障碍、阿尔茨海默病和帕金森病等脑部疾病。其中一些疾病发病率攀升的速度令人震惊。在人类寿命显著延长的同时,许多人正在遭受痛苦。这已经造成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公共健康危机,更为可悲的是,这场危机对少数族裔和低收入人群的影响更大。
然而,美国医疗保健体系在这些疾病上投入大量资金,试图遏制这些疾病造成的影响,使这场公共健康危机的真相被掩盖了。美国医疗保健服务占GDP(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从1960年的5%跃升至2019年的17.8%,达到3.8万亿美元。预计这个数字在未来几年还会上升得更高 。
当然,医疗费用飞涨的原因是由多种因素共同构成的,这其中也包括医疗产业和制药集团的指数级增长。现在美国人在处方药上的花费是60年前的10倍 。诊断检测、临床治疗和外科手术的费用也在上升。不管怎样,在很大程度上,慢性疾病患病率的日益提高以及医疗机构为避免死亡而做出的巨大努力,正推动着医疗支出的无节制增长,在专业术语中,叫作“维持低死亡率”(maintaining low mortality rates)。
我的朋友兼同事韦恩·乔纳斯博士,加州大学欧文分校萨缪里综合健康项目的执行董事,曾经简要总结过这种情况:“我们现在有一种经济模式,通过不让你死亡,靠维持你的生命来赚钱。”过去半个世纪里预期寿命的显著增长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便是对地球上最富有的国家来说,这场胜利的代价也是不可持续的。虽然我们可能不会像过去那样频繁地死于慢性疾病,但是很大一部分人在步入老年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健康和有活力的迹象,甚至在步入老年的过程中身体就已经“破产”了。
这些数据可能会引起读者疑问,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正如我将在接下来的章节中说明的那样,在过去75年左右的时间里,生活方式的巨大变化是造成我们今天大部分疾病和痛苦的原因。虽然导致我们健康状况恶化的因素有很多,比如随着压力增加而减少的体育锻炼和睡眠,以及暴露在大量化学物质和有毒环境中,但最具影响力的是那些影响了我们的食物供应和饮食方式的变化。
现代工业化农业的兴起,彻底改变了我们生产食物的方式以及我们吃什么和怎么吃 。随着小型家庭农场逐渐被工业化农业经营所取代,我们的粮食生产越来越受到其影响。工业化农业是以工厂的形式来经营农场的,“投入”农药、饲料、化肥和燃料,“产出”玉米、大豆和肉类。这些公司的主要目标是通过降低生产成本和提高产量来提高利润率。虽然在这种制度之下,食品变得更便宜、更丰富,但是其质量却严重下降,公众健康和环境也受到了间接伤害。
这种相对较新的饮食改变已经在以各种方式影响着我们的健康,并且以某种不可挽回的方式改变了生活在肠道中的数万亿微生物(通常被称为肠道菌群),从而引发各种器官和身体系统,尤其是免疫系统的慢性失调,因为人体免疫细胞总数的70%都存在于肠道中。糖尿病、阿尔茨海默病和癌症看起来各不相同,似乎毫无关联,但有一个共同因素在它们的发病率同时激增时起着重要作用。正如我将在下一章中深入探讨的那样,肠道菌群已经迅速适应了我们不断变化的饮食,而肠道在处理这些饮食改变导致的微生物变化方面的能力要慢得多,两者之间的不匹配性越来越凸显。我坚信,就是这种日益严重的不匹配扰乱了免疫系统的正常功能,并且改变了更广泛的脑—体网络,进而导致了各种慢性疾病的发病率急剧上升。
虽然传染病和非传染性疾病的总死亡率在20世纪上半叶迅速下降,但是自那时起非传染性疾病的患病率发生了变化,并且在过去的70年里急剧上升。
与此同时,大多数传染病,比如肺结核、甲型肝炎、麻疹和腮腺炎,在同一时期内发病率继续急剧下降。“流行病学转化理论”将这种改变归因于瘟疫和饥荒的减少,使得人们的寿命更长,从而导致退行性疾病有了发展的时间。在这种稳步下降的过程中,艾滋病、结核病、埃博拉、流感、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中东呼吸综合征以及新冠等传染性疾病出现一些周期性高峰。然而,这并没有改变总体趋势:传染病目前仅占全球所有疾病负担的4.2%,而慢性病占81%。此外,目前非传染性疾病造成的死亡人数占全球死亡总数的70%以上 。更糟糕的是,慢性病和流行性传染病往往相互加剧,而我们现在已经意识到非传染性疾病使得我们更容易受到某些传染性疾病的伤害。例如,新冠病毒对患有各种慢性疾病的患者造成的影响更大,这些慢性疾病包括肥胖症、糖尿病和代谢紊乱。不健康的饮食和低社会经济地位等相互关联的问题正在成为造成这一趋势的主要原因。2020年的全球新冠大流行不仅本身是一场悲剧,而且也凸显了慢性病和公共卫生不平等造成的真实代价。
1945年至2020年慢性非传染性疾病(NCCD)的患病率
谢天谢地,现在有一种方法可以扭转这种趋势了。
但是,首先最重要的是必须更好地了解影响我们健康的主要“部位”,而这些“部位”正在受到肠道微生物组发生变化带来的严重影响。在众多与饮食和肠道菌群有关的慢性非传染性疾病中,我将重点介绍在当前医疗危机中发挥主要作用的三种类型:过敏和自身免疫性疾病、肥胖和代谢综合征(包括其对糖尿病、癌症、心血管和肝脏疾病的影响)、脑部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