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郭居敬撰《二十四孝》以训童蒙,用意甚善,但以现代眼光来看内容颇多不妥。李长之先生曾作《和汉二十四孝图说》书评,刊于天津《益世报》我所主编的《星期小品》第二十四期,其中有这样的一段:
例如“王祥冰鱼”这件事吧,用人体去解冰,而得鱼,实在太残忍。如果像北方这样厚冰,可说绝非体温所能融化,如果冰不太厚,而体温可融,则体重恐怕又立刻成了问题,会沉下水中。这样的故事,可说完全出自一种虐待狂的想象。在一个健康的民族是不会产生的。我们幸而有原始的王祥故事在着,那是见于孙盛著的《晋阳秋》:
后母数谮祥,屡以非理使祥,祥弟览辄与祥俱;又虐使祥妇,览妻亦趋而共之。母患方盛,寒冰冻,母欲生鱼。祥解衣,将剖冰求之。会有处,冰小解,鱼出。
这就近情得多。王祥去求鱼,是想剖冰,那便只有用刀斧了,而不是用体温。他之解衣,也只是为了用力的方便,并非想要裸体;至于鱼之出来,乃是偶然,乃是有一块地方冻得不厚,逢巧融化而已。王祥的母亲是一个继母,委屈从命也就罢了,要说冒了性命,用体温去融冰得鱼,那太有些不可理解了。
我曾以台北坊间所印《二十四孝图说》为儿童讲解,讲到郭巨埋儿一段,我感觉到很难讲下去,这个儿童天真地破口大骂郭巨“混蛋”!我为之愕然。因思“孝”是一件最平凡而又最自然的伟大人性之表现,训童蒙应选近情近理之事迹,不宜采取奇特难遇之情况为例证。郭巨埋儿是很难得遇见的情况,埋不见得是孝,不埋亦不见得是不孝。《礼记》:“烹熟鲜香,尝而进之,非孝也,养也。”至于牺牲了自己的儿子来养亲,像这种孝法我们难得有实践躬行的机会。
孝父母与爱子女连续起来是一桩事,一是承上,一是启下。偏重承上,与偏重启下,均不得其正。
人在风木兴悲的时候才能完全懂得如何是孝。
清人陆以湉《冷庐杂识》录徐灵胎道情《劝孝歌》,语虽俚而真挚动人,愿抄在这里:
五伦中,孝最先。
两个爹娘,又是残年。
便百顺千依,也容易周旋。
为甚不好好地随他愿?
譬如你诈人的财物,到来生也要做猪变犬。
你想身从何来,即使捐生报答,也只当欠债还钱。
哪里有动不动将他变面!
你道他做事糊涂,说话欹偏,
要晓得老年人的性情,倒像了个婴年,
定然是颠颠倒倒,倒倒颠颠。
想当初你也将哭作笑,将笑作哭,做爹娘的为甚不把你轻抛轻贱,也只为爱极生怜。到如今换你个千埋百怨!
想到其间,便铁石肝肠,怕你不心回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