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过了端午节!我昨天一天以内,因为受了精神上的压迫,头部和背部流出来的汗,聚在一起,恐怕要在一加仑以上。为什么要在端午节那天出这些汗呢?这就一言难尽了,容我分作许多言来说罢。
过端午节,吃粽子,喝雄黄酒,悬菖蒲,这些事都很足以令人乐观,做起来也无需出汗。但是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极重大的事,先生小姐们,这件事在你们也许不大理会,但是在我就是一件性命交关的事,这件事便是还账!柴、米,两项大宗的账,不能不还的。但是店铺也真太不原谅人,还账只准用钱还,而我所缺乏的只是钱。
一清早,叩门声甚急。我战战兢兢地开了门,只见一位着短衣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问我:“这里是姓王吗?”我登时面无人色,吞吞吐吐地从喉咙深处哼出一声:“是的!”我伸手把纸条接过来,心里想着也不必看了,一定是来要钱的。我懒洋洋地走上楼,小孩子上学似的,一步一步地挨着走,心里真有一点悲哀。前天到当铺里当得五块钱,这一笔账还可以付,第二笔便无法付了。我把钱拿在手里,低头一看账单,咦!哪里是一张账单,上面分明写着:“王兄:兹送上枇杷一筐,诸希哂纳是幸。弟李思缘拜。”原来李先生送节礼来了。我笑了。
“喂,你把那筐枇杷拿进来吧……这是给你的酒力钱……回去谢谢李先生啊!……”
那个人笑嘻嘻的,我也笑嘻嘻的。那个人看了我一眼,我可是没有敢望他。他走了。我也上了楼,把那五块宝贝钱重新收起,把一颗枇杷塞进口内。
嗒!嗒!嗒!又有人叫门了。我自己明白,这一回恐怕逃不过去。我怕吓破了胆子,力求我的太太下楼去开门,她倒胆大,把门开了,只见挤进了半个戴绿帽穿绿衣的人。因为我的太太只开了半尺来宽的门缝,所以只挤进了半个人,还有半个在门外。“你有什么事?”
那半个人说:“我来拜节。”
一角钱从我的太太的衣袋里走了出去,那半个人从大门缝退了出去。
平平安安地又过了半点钟。忽地又有人叫门了!大门开处只见又有半个戴绿帽穿绿衣的人挤了进来。他说他也是来拜节的。我心里猜想,一定是方才没有挤进来的那半个人。经我严肃质问之后,才知道他是送快信的,与方才来的那半个人不是一回事。于是乎我又付了一角钱的拜节账。
我的太太曰:“讨账的虽尚未来,而拜节的则纷至不已,呜呼,此地岂可久居?”
我曰:“然则走乎?”
我们走了。走到一个顶远的地方,走出了许多的时候,天黑了,我们回来,娘姨表示热烈的欢迎,她说:“啊哟哟!柴店和米店的伙计自从你们走后就来了,守候了一天,饿不过才走的……”
我就这样战胜了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