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命回乡的路上,接了好几个电话,大意是家乡负面能少就少,再说某某集团的款也罚了,该赔的也都赔了,矿难的具体负责人也都进去了,少管闲事为好……
我说不不不,我不是管闲事,我这次回来是带薪探亲假,如果真像你们所讲的这样,我就写正面稿表扬表扬,这可是我的强项。
有一搭没一搭的,我就已经到了事发现场。
好家伙,一开始我以为我是当地人,消息来源和抵达速度应该比友报快,没想我到现场后,至少有五家以上媒体已经抢先抵达了。
所有的媒体记者,都被安置在事发地点附近的村委会里。
调查展开后,矿方搬出来的“安全证明”、“自证资料”和“善后协议”一沓一沓的,规范得像是大工程标书。
碰到我们看不明白的地方,矿方就会打电话,然后把矿难家属叫到村委会,一一证实,坐实,这让我感到很欣慰。
因为连家属都愿意出来帮矿方讲话,看来赔偿金已经给到位了。
中午吃饭时,矿方代表发给了每位记者一篇通稿,外加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饭桌上没人当众打开它,而是不动声色地揣进了各自兜里,包括我。
根据矿方的通稿显示:
本次矿难源于瓦斯爆炸,事故造成了两死一伤,事后除了矿方自救,当地政府也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专业救援队,如今的矿难家属都得到了优厚的抚恤和赔偿,伤员也得到了救治和安置,具体负责人(实际上是个挂牌的监理)已被警方控制,目前,我矿已被相关部门责令关闭,整改……
言下之意就是整改之后,这个矿又可以开工作业了?
我看同桌的诸位同行毫无异议,并开始友好协商起来,要如何写好这篇“矿难善后稿”。
实际上我对此也是见惯不惊,但又特别想挖掘出一点内幕。
于是找了个机会溜出食堂,打电话给主任,汇报了我的这个想法,主任在电话里表示强烈支持,并嘱咐我注意安全,尽快完成稿件。
吃完中饭,我就擅自脱离了大部队,偷偷步行去往村口的灵棚。
我离开时,同行们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已经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写稿。
村口灵棚距离我们吃饭的地方两公里不到,我之前开车进村时就已经发现了,我不清楚其他的几位同行发现了没有。
村口空地上,哀乐阵阵,旗幡飘扬。
两位遇难者的灵棚搭建在了一起,显得宽大而又肃穆。
灵棚中央,两口棺木排在一起,静默无声。
去往灵棚之前,我用牛皮纸信封里的钱,从村里小店买了两份黄纸,两份香,剩下来的,做了两份丧事随礼。
两家的家属多少有点意外,有点激动,又都有点懵,可一听说我是记者,友好的氛围立马变样。
感觉他们都不怎么耐烦地应付着我的采访,我连打开录音笔的机会都没有,采访本上干巴巴只记录了以下几个短句:
矿上的赔偿款和抚恤金,都已经给过了。
矿上送鱼送肉,送米送面,还给了安葬费。
出事后,镇上也有人来了,给了慰问金。
领导们安排得很好,很细心,明天上午就出殡。
……
这让我感到有点小失落的同时,内心却再次感到很欣慰,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白忙活了一个下午,等我步行回到吃饭的地方时,才发现同行们都已经走光了。
当地负责接待媒体的小王告诉我,他们的稿子下午就已经写完了,写完了就都陆续离开了,我们还以为你也走了呢。
我赶紧从车上取出笔记本,坐在那里,老老实实,争分夺秒地写稿。
不料接下来,怪事就发生了。
真是怪事,那天我埋头迅速写完两千字左右的矿难报道,一抬头,却发现窗外的天空,转眼之间就黑了下来,而笔记本上的时间显示,已是深夜十一点半。
见鬼了!掏出手机一看,竟然也是。
我明明记得,自己回来的时候,好像下午五点都不到。
另外,我是报社出了名的快枪手,状态好时一天上万字都不在话下,现在两千字不到的体量,大部分还都是矿方通稿,几乎就是在抄,怎么就花了五六个小时?!
这不可能,也不科学。
我想问问小王,但是小王也不知跑哪去了。整个吃饭的地方除了我,竟然空无一人。我有点恍惚,有点紧张,有点饿,还有点冷。
发送电子文档回报社时,发现无线网络不行,更要命的事情是——我自己的手机也没信号了。
我急得大声呼喊小王,可是除了几声毛骨悚然的回音,小王似乎人间蒸发了,这里像是无人之境。
我走到门口,探头向外张望,这时的夜空像是跟我恶作剧似的,猛然向我劈下一道惨白的闪电,吓得我一哆嗦,差一点灵魂出窍,赶紧退回到屋里。
紧接着雷鸣电闪,风雨大作。
随着“咔嚓”一声闷响,停电了。
外面大雨如泼,时不时还有几声雷不像雷、风不像风的声音,穿行于其中,呜咽如诉。
我打开手机电筒,壮起胆走到门口,大风大雨我也不管不顾了,牙一咬,冲向自己开来的那辆越野车。
可是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