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檀砚绝不理她,阮南书追上去,拦在他前面。
“母亲,我现在要去宴会。”
檀砚绝低眸睨向她,一字一字生硬。
“小心肝都跑了,你还有心情去宴会呀?”
阮南书笑着问道。
檀砚绝面色冷峻,阮南书想了想道,“哦,对,不去的话,你这么多年的苦白吃了,你甩掉小心肝的痛也白受了,是得去……总不能活到二十六岁,什么都落不了一点吧。”
檀砚绝绕过她往外走,一脚刚踏出门口,阮南书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可是我不想让你去怎么办?”
闻言,檀砚绝的脚停下来,回头,就见阮南书站在那里,冲他笑得很是明艳,美目璀璨。
他沉声开口,“你不想继续在檀家作威作福了?”
“作威作福。”
阮南书重复着这四个字,感慨地道,“是啊,你做这一切、舍这一切都是为了想给我争口气。”
说完,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踮起脚,红唇靠近他的耳朵,慢条斯理地开口,“不知道程南思知道她儿子是这么孝顺的人,在地底下会不会很欣慰?”
程南思,檀天森在外面的女人。
如一记平地的雷,檀砚绝仿佛突然回到江边,又开始耳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背对着门,雪色纷飞,在黑夜中落了茫茫一片。
冰凉的空气随风灌进来,笼罩整个室内。
阮南书往后退了几步,欣赏他的反应,看他完全呆在那里顿时笑得乐不可支,笑声夸张地一路飘向室内。
檀砚绝站在那里,许久才听清周遭的风雪声,他定定地看着她,“母亲,这玩笑不好笑。”
“玩笑?”
阮南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抬起手抹了下眼角,“那你去问问你的好爷爷……问问他,这是不是个玩笑。”
“……”
檀砚绝受伤的腿开始在寒冷中隐隐作痛,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当年,老头子和阮家达成利益共同,我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嫁了进来,我爱你的父亲,我以为他只是性子冷淡,我以为我能捂暖他,我逆来顺受,百般讨好……”
阮南书看着他身后的漫天飞雪回忆过往,只是回忆,对她来说都是割肉般的痛,“可结果,一个孩子……一个所谓爱情的结晶就抱到了我手上。”
“……”
“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没人在意我的感受,阮家只会拿我的委屈去和檀家讨更大的好处!而你父亲和老头子博弈失败的下场就是让我成为那个收拾残局的人!我甚至还要躲起来偷偷装怀孕装大肚子!”
说起这一段,阮南书歇斯底里地喊出来,那是她人生最大的一次羞辱,而她毫无办法。
“不是。”
檀砚绝终于有了反应,摇头,“你在说谎。”
不可能。
从小到大,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阮南书,他只见过阮南书,他只有一个母亲,被檀家势力逼迫得喘不过气来的母亲。
“我说谎?”
阮南书冷笑,“程南思那个没用的,生下你以后没多久就死了,你以为檀天森为什么没有立刻跟着去?因为你啊……”
“……”
檀砚绝的眼狞出血色,脖子上的青筋逐渐凸显。
“你可是他心爱之人拼死都要生下的孩子,他想尽尽做父亲的责任,结果他也没能熬太久,你十四岁那年,他还是跟着那女人去了,绝食而亡这种事他都干得出来!他可真狠呐!”
阮南书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浸着彻底的恨,“对了,你还记得檀天森死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
他摔死过一只兔子,他记得。
他从小见到檀天森的次数并不多,见到的印象里也都是父母争执吵架,把家里砸得一地狼籍,然后檀天森拂袖离去,留下阮南书一个人流泪。
兔子是檀天森给他带回来的礼物,他其实很喜欢,养在自己的卧室里。
阮南书说那是檀天森外面女人养过的兔子生的种,他知道她不喜欢,便假意扔掉兔子,再偷偷出去养。
那天,他偷跑出去喂兔子的时候被檀天森撞见,檀天森让他将兔子带上,带他去个地方。
路上,阮南书追了过来。
他抱着兔子站在车旁看他们目无旁人地争吵,两人互揭对方的短,连床上那点事都被他们肆无忌惮地翻出来说,不把对方肺管子戳死不满意一样。
后来,他们把他扯来扯去,一个说阮南书把孩子养得病恹恹的,一个说檀天森整天花天酒地迟早要再添几个弟弟妹妹。
最后,檀天森打了阮南书一巴掌,阮南书疯了一样上去咬人,檀天森便去踢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看着怀里陪伴自己很久的乖巧兔子,举起来狠狠摔在地上。
兔子死了。
一对歇斯底里的夫妻安静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他们终于像一家人了,一家阴暗可怕的鬼魅。
“想起来了?”
阮南书看着他道,“你知道那天檀天森要带你去哪吗?”
“……”
檀砚绝的眸子颤了颤,已然有猜想。
“那天是程南思的忌日,是你亲生母亲的忌日,他想带你去祭拜。”
阮南书继续道,“可你把兔子摔死了,也把他最后一点的慈父之心也摔死了,檀天森觉得你已经被我养废,根本不配做他和程南思的儿子……所以,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殉情。”
“……”
“说起来,是你亲手送了你父亲一程!”
阮南书大声地说道,“没有你那一摔,檀天森还不至于死那么早!”
“……”
檀砚绝看着她痛快讲述的模样,一阵反胃感没由来地涌上来,他忽然很想吐,人往后退了两步,受伤的腿绊到门槛,整个人重重地往后摔去,摔进门前的积雪里。
沁骨的冰冷袭上全身。
他干呕着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睛充血般地红,埋进雪里的五指很快冻得通红。
不是。
不是这样……
他不是程南思的儿子,他不是……
白雪落在他的短发上,灯光将他五官分明的脸孔照得惨白。
阮南书走到门口,静静地欣赏着他的惨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