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期坐在车里,一字一句拆穿他,“檀砚绝,你很喜欢我。”
甚至于……是爱。
“我不配。”
男人的声线低哑,快而果断,搭在一旁的手在颤抖。
“……”
听到这句话,裴以期竟心疼了下。
她无法再看他的脸,转头看向窗外。
夜里的车窗映出她的脸,她看到自己脸上再讽刺涩然不过的笑容,看到自己眼中的水光。
原来伤害别人的人也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有多该受惩罚。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错了,他认错,他也认罚,可然后呢?她就该原谅,就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窗外,忽然落下一点白。
“下雪了,檀砚绝。”
她出声。
听到她的声音哽咽,檀砚绝的眼狠狠一震,去拉她的手,“以期……”
裴以期回头,眼中含泪地笑,“可这场雪,原本不用下。”
他当年可以告诉她,对她的处境他无能为力,请她靠自己,而不是那样决绝。
闻言,檀砚绝的眼已经红得不像话,他的手紧紧按着她的腕,“我怕你放不下,我怕你还要找我,我也怕……我赢不到最后。”
如果他争不到这个位置,她又撇不下他该怎么办?跟着他一起死吗?
“理解,明白。”
裴以期将自己的手抽回,“可我还是原谅不了你。”
“不用原谅。”
檀砚绝不假思索地道,“跟我在一起,折磨我,发泄你这些年的痛苦,我现在有名有权有钱,你一样一样去消磨剥夺,直到把我踩在脚底下供你玩乐!”
“这样有意思吗?”
“有!”檀砚绝用力地道,“这个位置,我争了那么多年,你就不想让我从高台上摔个粉身碎骨吗?”
“……”
裴以期震惊,像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他。
他连逼迫她结婚后,她报复他的种种桥段都想好了,他已经在等待了。
她推门下车,雪下得不大,羽毛般的轻,她快步往前走去。
檀砚绝很快追上来,用勉强能走两步的腿脱下大衣罩到她肩膀,转过她的身体,偏执地继续道,“如果你不会报复,我来教你,我教你怎么捅刀子最疼……”
“你别再自虐了行吗?”
裴以期受不了地打断他的话。
“……”
檀砚绝僵住,神色凝住,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一双眼红得更加厉害,染血一般。
“檀砚绝你听好了,我从未把我痛苦的来源扣在你头上,所以也不需要用你的痛苦来化解。”
裴以期眼睛仍潮湿,却字字清冷,“而你这些年自我折磨的痛苦……我也不接受承载。”
“……”
“迟来的温柔……它就是最不合时宜的存在。”
“……”
雪轻飘飘地落下来,他有些站不住。
“我们分开吧。”
她看着他认真地道,“对你,对我,都好。”
夜晚的停车场很空很大,檀砚绝握紧她的双臂,摇头,再摇头,像个孩子般固执,“不行,以期……”
“……”
“真的不行。”他说,“我做不到。”
他要能做到的话,他当初就不会追去秦荷镇找她。
他抄过无数的佛经,念过无数遍的清心寡欲,在佛前跪过一次又一次,可还是……做不到。
“你做不到就要把我困住吗?”
裴以期看着雪花落在他的发上,很快就化了。
“是。”
檀砚绝承认,“我做不到放开你,我只能这样,如果你想走,就听我说的,来折磨我,来把我从高台上扯下来,等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自然阻止不了你。”
“……”
又绕回来了。
裴以期都不知道该厌恶他,还是该同情他。
她仿佛真的看到那头他嘴里说的虎兽,撞笼子撞得头破血流的虎兽……可其实从来就没有笼子,一直都是画地为牢。
檀砚绝将她搂进怀里,大掌扣上她的后脑,掌心一片冰凉,“试一次好不好?”
“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我能一回家就看到你,这就够了。”
他搂紧她道,声线颤栗。
裴以期靠在他怀里,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抬起的意思,她抵在他的肩膀仰起脸,望向昏黄路灯下越来越密的小雪,望着望着,她望见七年前的那场大雪。
想想那时,想想现在,像一场令人想哭的笑话。
她道,“那我试试。”
她这么说,眼中没有半分妥协。
檀砚绝却连心跳的频率都增快了,他紧紧抱住她,“好,你有任何不高兴你都可以发泄,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任何人。”
只要不离开他对么。
裴以期已经听腻了,她静静地望着漫天小雪,轻轻地“嗯”了一声,檀砚绝更加开心。
他们在灯下的雪中拥抱,像一对苦尽甘来的情人。
可是……
她的人生只是她的人生,要什么不要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该由她说了算,不该有任何附加条件。
而他的爱,他的自我折磨,也只能由他自己消化。
……
裴以期回病房看了下张湘兰,张湘兰已经睡着,脸色比术前还好一些,越来越红润。
走廊里,檀砚绝坐在轮椅上等裴以期,单手拿着手机,耳边传来阮南书的声音,“怎么样?我演的不错吧?很像个合格的母亲吧?”
“嗯。”
檀砚绝淡淡地启唇,脸上没什么表情,“老宅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想什么时候搬过去都行。”
他解了南园的禁,阮南书却迟迟不肯搬出来。
她要的就是堂堂正正回到檀家祖宅生活。
也不是生活,她就是要去报复,要去惹一番鸡飞狗跳。
她平等地恨檀家的每一个人,她恨檀天森薄情寡义,恨老爷子软禁她十几年,恨檀天森手上都没留下多少东西,檀家的兄弟姐妹还要抢,当年在会议上彻底撕破脸面,她讲出每家的龌龊事,别人也讲出她还有私生子的事……
她一直等的就是现在这个局面。
这没什么不好。
他争到今天,就是为了让阮南书能痛快发泄一场,如果裴以期有阮南书的疯劲就好了。
可惜,她对他没有一点报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