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赌的气魄他檀砚绝绝对有。
死捂着,一旦被发现,那就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敞开了说,便显出不屑一顾,说不定心上人和继承人之位都能保住。
香厅里的香依然燃着,气味馥郁浓烈。
檀旌风的直视迫人,直穿要害,要是别的孙子孙女在这里,早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檀砚绝却是连眉峰都没动一下,带着晚辈该有的恭敬道,“既然爷爷要我自证,那我自证就是。”
“你要怎么自证?”
檀旌风反问。
“无非是将北乐之国的项目转手他人,至于裴以期么,惹得爷爷疑心,那她就不重要了。”
檀砚绝眼中写尽淡漠与冷血。
见他说得如此果断,檀旌风一时还真有些看不透他。
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已经到了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时候。
许久,檀旌风笑笑,为他夹菜,夹的依然是他不爱吃的那盘笋,“吃吧。”
檀砚绝陪着他用餐,吃的不多,只将他夹的菜一一吃了,一筷都没剩下。
“……”
檀旌风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自己最重视的孙子不爱吃笋,从小一吃胃就会不舒服,但他要孩子吃,孩子就得吃。
檀砚绝一向都做的很好。
吃下近一盘的笋,胃里逐渐反酸烧起来,檀砚绝擦了擦嘴,淡淡地道,“我吃饱了。”
檀旌风看他微蹙的眉头就知道他开始不舒服了,便出声问道,“心里怨爷爷么?”
他以为檀砚绝会像以前一样,完美地回答对他的尊重和敬仰、臣服,没想到檀砚绝沉默了。
檀旌风握筷的手一紧,看向他的眼神锐利中带出戒备。
“爷爷到如今还在因为父亲防备我吧?”
檀砚绝垂眼看着那盘被夹空的炒笋,嗓音很沉,“父亲因情失智,所以我走上这条路的几率就比别人大。”
他说得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委屈。
“……”
檀旌风却听得心口一梗,像被人击穿最锐的铠甲,露出里边的血肉模糊。
所有的儿女中,他最喜欢天资出类拔萃的檀天森,手把手带在身边教,把所有的路都给这个儿子铺好。
可以说,他把所有作为父亲该洒的心血都留在檀天森身上。
可最后,檀天森死了,将他的心血全部枉费。
他本已经把目光放到其余儿孙身上,结果檀砚绝又一步步走入他的眼中,十几岁的少年如自己的父亲当年一般大放异彩。
甚至比檀天森做得更好。
可真等檀砚绝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成长起来了,他看着这孩子肖似其父的容貌,又忍不住担心,时刻戒备,时刻做好不行就换人的准备……
哪怕这孩子这些年做得方方面面俱到,多年不近一点女色,他还是总有忧虑,放了很多眼线去观察去试探。
公平么?
自是不公平。
可他被檀天森伤得太深了,不得不防。
“砚绝,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檀旌风一字一字道。
他也心软过,他想着既然檀天森那么在意所谓的爱情,那他就成全这个少年。
虽然成不了继承者,但姓着檀,也能吃吃喝喝一辈子。
可那天在南园,他亲眼看着少年将一向护在身后的女孩抛弃,断得相当干脆利落,不留半分情面和余地。
那天,他站在雪天的窗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血液的沸腾。
檀家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继承人,够聪明,够绝情,够目的清晰,够舍够敢。
“当然。”
檀砚绝从桌前站起来,道,“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放弃这条路。”
“……”
“爷爷,那我去做事了,您慢用。”
檀砚绝朝他低了低头,转身离开。
“砚绝……”
檀旌风忍不住叫住他。
檀砚绝停步回过身来,檀旌风转头看向他,看着他面色因胃疼而渐渐变白,生出冷汗,眼中的锐利淡了下来,沉声道,“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时间了。”
“……”
“我比你更希望,你呈现给我的样子是真实的。”
檀旌风一字一句说道。
“我明白,爷爷,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
檀砚绝说完便退了出去。
檀旌风坐在位置上,看着那盘快空掉的笋,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尽显年迈的疲态。
他说的是心里话。
他是真经不过再一次试错了。
秦强从外面走进来,见老爷子这个样子便猜到是怎么回事,劝慰道,“老爷子,这就是个小事,五少会把那个女人解决掉。”
“秉山性情大变我早就清楚,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舍了他么?”
檀旌风忽然道。
“我不知道。”
秦强道。
“秉山这个人从前最是黑白分明,嘴里一句谎话都没有,可自从发现女儿被换,他就变了,他也变得工于心计,满嘴谎言,贪来贪去……”
檀旌风长叹一声,“从过度正直坚持自我,到为女完全舍弃原来的自我,他做的都是我做不到的事。”
他这一辈子,既不可能不算计,也不可能专心于父子祖孙亲情。
秦强站在一旁看着他,半开的门透进来落在檀旌风苍老的身影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不知道为什么,秦强听得有些难受,“老爷子,五少是有孝心的人,他懂您。”
孝心。
年纪大了,也开始贪感情。
也不知道等他入土的那天,能带多少的孝心走。
檀旌风拿起筷子将盘子里剩余的笋丝拨到一旁,苦笑一声,“解决个女人是小事,可真让他去了,他是不是也就对我彻底寒心了?”
这代表,他从未有一刻信任过檀砚绝。
“五少不会的。”
秦强站在那里道,“而且放过那女人,总是让人不放心。”
秦强清楚,为了檀家,檀旌风再怎么在意五少,也会掐死所有的可能性。
“那丫头现在在哪?”
檀旌风忽然问道。
“还在北洲,她外婆患有重病,檀总安排进了席岁声的医院。”
秦强是不用吩咐就知道做什么的下属,这会已经开始查裴以期。
还在北洲。
要真像檀天森当年爱得那么癫狂的话,早就想尽办法把人弄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