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有过这样的体验:突然被负面的情绪袭击,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就像是“无中生有”。你可能会感到恼怒或悲伤,变得沉默或愤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别人询问时,你找不到任何解释,你对自己的情绪波动感到困扰。
旁人的反应是疑惑、不解或责备:
“你怎么一下子这样了?”
“别那么敏感!”
“不要把它当成个人攻击!”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我们对这些评论的回应或许各不相同:
否认:“这没什么。”
掩饰:“我就是心情不好。”
自责:“我觉得自己太蠢了。”
责怪:“你明知我不能忍受你乱扔脏袜子/你居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因为你我们又迟到了/一切都怨我……”
所有这些反应都可能导致情绪爆发或持久的情绪低落。 毫无疑问,没有人能始终保持强大、自信、冷静。所以,生气、恐惧、担忧、受伤等不愉快的情绪,首先都是对烦心事最正常的反应。 同样正常的是,我们并不希望产生这样的情绪,总想尽量避免或快速摆脱这些情绪。我们常常努力在他人面前隐藏这些情绪。我们已经学会区分哪些情绪在哪些情况下是受欢迎的或不受欢迎的,合理的或不合理的。这会带来深远的影响:如果我们压抑住那些误以为不该有的情绪,就会切断我们通向重要需求的路径。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我们还会深入讨论。
如果我们将一只蚊子变成了一头大象,我们虽然会感到情绪的波动,但无法得知这种情绪产生的深层原因。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隐藏着我们无法解释的感受,这些感受通常被认为是不合适的、莫名其妙的,甚至是疯狂或病态的。
如果一件事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我们就可以称其为小事一桩,就像一只蚊子。彼得可以毫不费力地收拾他的袜子,因此他的问题并不在于袜子。然而,真正的原因很难发现。
当我们产生情绪的原因显而易见时,我们根本不需要解释,比如:
- 明显的轻视或贬低。
- 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不平等对待。
- 遭受重大损失。
- 客观上构成威胁的事件。
- 当前的工作压力超载。
- 一堆烦恼。
- 堆积如山的任务。
- 当下急切的担忧。
- 身体上的疼痛。
这些会让我们感到紧张,让我们烦躁。此刻如果再出现一些不愉快的小事,一些人就会叹息道:“还添乱!就好像这还不够我受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感受到一切都牵动着我们的神经,我们知道这正是让水桶里的水溢出的那一滴。有的时候,我们也会见树不见林。一切似乎都超出了我们的掌控范围,我们只感受到焦虑和压力。情绪波动可能有很多种原因:
- 有些很容易辨认,有些则较难辨认。
- 有些就在当下(或不久前),有些则隐藏在时间的深处。
原有的和新出现的、明显的和隐藏的原因往往会混合在一起,认识到这些原因的形成条件非常重要,否则我们可能会误解情绪波动的真正起因,把精力放在错误的地方。
用一个事例来解释一下明显的情绪和隐藏的情绪之间的区别:我们想象一下,在一次徒步旅行中,你必须通过一根树干穿越一条湍急的小溪。每个人都能理解你的犹豫,认为这件事是一次冒险,会觉得这是在考验你的勇气。你的恐惧对于每个观察者来说都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如果这根树干放在坚实的地面上,那么在树干上行走只是一个技巧练习,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难。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恐惧就会引起他人的不解,因为这种挑战对于其他人来说就像一只蚊子一样微不足道。
令人不快的情绪与身体疼痛类似,是一种警示信号,它告诉我们有些地方不对劲,需要做出改变了。如果身体有什么地方疼痛,我们会去咨询医生,接受治疗。但当我们突然情绪低落时,我们可以先自己去找线索,并不需要马上就去找心理咨询师。
为什么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会导致情绪爆发?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它隐藏在过去的某处,被各种经验所掩盖,我们的大脑会自动处理这些情绪,久而久之形成一种类似于“语感”的习惯,这种习惯影响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我们在什么场景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以及对某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种习惯也可以称为“认知框架”。认知框架是我们所有生活经历的总和。它和原生家庭以及个人成长经历息息相关,伴随我们的一生,且很难被突破或改变。某些带有局限性的认知甚至会严重影响到我们当下的生活。
例如,一个人坚信只有在职场上取得成功人生才有价值,他就会片面地按照这样的目标行事,他认为“我必须努力、勤奋,严格规划我的职业生涯,步步为营,努力晋升”,哪怕微小的失败也会让他深感不安并怀疑自己。 躲在蚊子后面的大象源于我们所经历的各种负面体验。 这些负面体验会给我们留下伤痛痕迹,在某个时刻被某个所谓小事触发,对我们造成难以言说的负面影响。 我们总是试图让自己免受痛苦情绪的干扰,却很少去思考这些蚊子般的小事其实是我们内在需求受挫的提示。
我们的父母坚信他们所做的是“为了我们好”,但事实并非如此。 例如,在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受到的教育通常是逆来顺受、履行义务和遵守规范,因此“桌上有什么就吃什么”;即使你真不喜欢,也要在收到礼物时表示感谢并显得开心;待客要热情有礼,少发表自己的不满与批评。
在孩提时代我们就被灌输这样的观念:“满足他人的期望比表达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更重要!”在这种观念中长大的人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能会一直处于不快乐状态。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关闭了对自我感受的认知,只剩下对他人期望的敏感度。这种情况在职场上尤为突出。白天我们受到角色和规则的约束,到了晚上就只想“安静”一阵儿,这实际上是我们仅存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愿望。如果我们当初能够允许它们存在,那么我们的生活会丰富很多,内心也会更加从容。
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微小的刺激都可能使我们暴跳如雷,我们将种种不满直接表达出来,通过解释和澄清来应对可能的指责。他人可能觉得我们小题大做,把蚊子说成大象,但如果没有这种审视内心活动的视角,我们就没有机会理解情绪背后的深层含义。
那些隐藏在我们生命中的痛点总会一次次显露出来,并激活那些陈旧的应激反应,从而引发不愉快的情绪。这就像在某些掷骰子的游戏中,我们掷出的骰子落到一个写着“返回到……”的格子里,引起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我们首先需要做的是多关注自己的情绪。尤其当我们经历了不愉快的事情,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可能在暗示我们忽视了某种内在需求。 就像呼吸空气一样,当我们爬山时,空气变得越稀薄,我们就越费力,缺氧会迫使我们停下来。当情绪突然改变时,我们应该停下来想一想我们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缺少什么,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那么在前面描述的情况中,如果丽莎、斯特凡、安娜和塞巴斯蒂安都能在情绪袭来时停下来认真思考一下,将会发生什么呢?让我们先看看安娜的例子,她常常因为丈夫不整洁的习惯而和他吵架。
安娜和彼得之间的冲突看似平常,但这只是冲突的一个层面。在安娜持续的低落情绪中,还隐藏着一些别的值得我们去探寻的深层原因。通过进一步的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这两个人的基本需求是如何让他们陷入相互冲突的,要识别出各自“大象”的全貌有多难。让我们先来看看他们两人的生活背景:
安娜和彼得五年前在科隆相识,相处两年后他们在那里结了婚。安娜是个很有魅力的三十四岁女性,遇到彼得之前,她一直是单身,在一个中小型工商管理企业做项目负责人,很有发展前途。彼得比安娜大三岁,在慕尼黑长大并完成了法学学业,是一家国际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因为工作上的调动,他来到科隆,和安娜相识相知相爱。但令他们头疼的是彼得又要被调回慕尼黑公司总部,这让安娜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她应该辞去工作离开她熟悉的社交圈吗?彼得提出他可以在科隆找一份新工作,经过两人的综合考虑,安娜决定为了爱情搬到慕尼黑。两人从结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生育。
安娜和彼得来到我的诊所,寻求亲密关系方面的咨询。这主要是安娜的愿望,彼得也希望能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因为他对安娜的“持续不满”感到痛苦。他抱怨说,她的唠叨逐渐让他感到绝望。他已经无法忍受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频繁发生的争吵。
她发火的原因虽然有些道理,可彼得觉得不必太在意袜子的问题(通常是指整洁的问题)。他通常只是皱起眉头回复说:“我一会儿去整理。”如果冲突加剧,他会赌气道:“如果你嫌乱,那你自己去收拾吧!”他根本意识不到安娜生气不仅仅是因为袜子没放好。
安娜在这时候会更生气:“我又不是你的用人!”她的大象终于露出端倪了。彼得讥讽道:“如果能让你高兴,那我以后就把袜子收好吧。”“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省得再听我抱怨了,是不是?”安娜都要崩溃了。当然有时候彼得也会好好哄妻子:“我知道了,以后会帮你收拾……”安娜则接着说:“但愿如此!可是如果你不明白为什么要保持整洁,那做什么都没用。”她转而面向我说:“我已经不再相信他那些不真诚的承诺了。”
显然,对于安娜和彼得来说, 这不仅仅是袜子有没有放好的问题,而是他们夫妻之间出了问题。就事论事地讨论袜子怎么放只会让他们陷入僵局。 稍微反思后,安娜说:“我经常烦躁是因为我不满足。我渴望被认可和受到重视。但我到底做了什么呢?我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不停地收拾。要是我能找到一个更有意思的工作就好了!”
安娜继续说:“如果你能在家务方面更多地支持我,我会轻松很多,这也是对我工作的一种认可。但是,难道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完美地做好家务?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实现要孩子的愿望?”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我其实是嫉妒你的。你能从事一份令人兴奋的工作,得到认可,取得成功。有时我甚至嫉妒你遇到了困难,因为你的工作很重要。”
于是大象的轮廓就依稀可辨了。当然要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不满并不容易,因为它可能带来深远的影响。安娜之前没有意识到她常常被激怒是因为基本需求(如被认可、得到理解等)没有得到满足。
她的父母以身作则,教导她首先要履行义务,并且要服从这种义务。无论生活是否令人满意,都不必过问,必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因此,安娜内心的想法大部分是由命令句组成的:“我必须照顾他人!”“我不能自私!”或者“生活的一半就是收拾!”安娜的行为似乎表明,她坚信追求完美的标准是让自己的生活保持“井然有序”,她的座右铭是:“遵守规范,你就能把握自己的生活。”
看上去安娜好像是对袜子的问题斤斤计较,实际上这是她对生活的期望没有得到满足,内心引发的一种自我保护程序。
对她和她的丈夫来说,因袜子而生气,要比讨论重要的基本需求受挫更容易。如果不对生活经历进行更深入的审视,会很难理解对待不满足感的这种表面处理方式。因为这也不符合安娜的形象,她有着自信的外表、突出的职场能力以及足够的独立性。我们必须向更深处挖掘才能够理解安娜的感受和反应。在审视她的生命历程时(见下文),她的大象逐步显出轮廓。
对彼得来说,这个问题的棘手之处在于妻子经常感到不满。他实际上并不太在意这些持续的抱怨,而是对她和他在一起不幸福感到不安。他害怕无法给予她想要的东西。安娜为了家庭放弃了自己的工作,而他又不想放弃自己的事业。所以,彼得有一种潜在的负罪感,然而他不愿意承认。我们在后面还会讨论这里推测到的这头大象。
在解析过程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对夫妻对于袜子问题是蚊子还是大象的意见并不一致。彼得把关于袜子的争吵视为烦人的小事一桩,而安娜却感到非常沮丧。 彼得想把这件事当作蚊子来对待,以避免严重的冲突,而安娜则不肯罢休,她希望自己的诉求得到关注。所以,蚊子后面是不是一头大象的问题,取决于个人关注点,我们可以对其进行充分的争论。 然而他们两人都可能意识到了这其实是关乎大象的问题,只是不愿承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