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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主人公

李渊,唐朝历史上第一位重量级男主角。

对于这一定位,相信会有不少人表示不信服。而且说句实话,如果十年前有人跟我这么说,我也不信。因为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这位开国之君不过是位跑龙套的。比如在教科书里,李渊也就露脸过两回。第一次是在太原起兵,几年过后,当了皇帝,建立大唐。第二次则是在玄武门之变,几小时过后,很荣幸地当了太上皇,退居二线。这里面,前一次说的是李渊做皇帝的开头,后一次说的是李渊做皇帝的结尾,中间干了什么,没人提,当然,人们似乎也不关心。因而李渊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其最大贡献就在于宣布开国和光荣退休。如此而已,其他的实在是乏善可陈,毫无亮点。

不对,这里需要更正一下。如果硬要说李渊对于中国历史的最大贡献,那恐怕就是他生了一个极为了不起的儿子——李世民,并且能够始终坚定地坚持拼儿子,凭借拼儿子拼出了一番开国伟业,从而成功打破了历史悠久的拼爹传统。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

有关唐代的这段历史,有很多我们认为应该是那样子的地方其实远远并非那个样子,应该是那样的一个人其实也远远并非那个人。而李渊,仅仅是个开始。

既然如此,了解真实的李渊就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不得不先做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追根溯源,了解一下李渊的家庭历史。而之所以要这么做,实在是因为——他家真乱。

按照革命成功后的李家提供的官方说法,李氏是源远流长的一个家族,至少可以追溯到周代。而要说到他们当时的祖先,我总在想,是不是要找张纸来,恭恭敬敬地写上一个“服”字。因为这位圣祖大道玄元皇帝的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让人不服不行。

想当年,传说中有一位老人在祖国的西北写下了一篇文章,字数不多,只有五千字,却流传了几千年,后来,这位老人羽化成仙,与诸位大神为伍……真是要多神有多神。

他,叫作李耳,又称老子,别号“太上老君”。

老子生前出游应该算得上最早的个体自由行了。他老人家虽然自己走了,却把后人留在了国内,并就此不断发展下来。于是一生二,二生三,几百年下来,最终发展出了李渊的直系祖先——陇西李氏一脉。而这一脉也走出了一位人物,他叫作李暠。

相对于李耳,李暠今天的知名度并不是很高。不过在李渊那个时代,李暠却是个名人。这是因为这位仁兄虽说不济,但好歹是个皇帝,作为十六国时期西凉国的开创者,人们还是很认可的。

老祖宗是天神,祖宗是天子。这样的家谱任何人何时拿去看,也是相当佩服。

正好称得上那句话:战栗吧,凡人!

在当年,李氏是响当当的第一家庭,自然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不过,在此之前,特别是李渊发迹之前,李家人的说法还是比较低调的。

请注意,只是“比较”而已。

李渊的爷爷名叫李虎。就其名字而言,很是生猛。而且事实上,李虎本人的确是人如其名。这位仁兄虽然没有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精彩战绩,却做过另外一件难度更高的事:依靠个人努力一举拿下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豹子。

要知道,古人在评价所谓英雄勇士的时候,看此人是不是能和猛兽搏斗并且最终获得胜利,那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衡量标准。想当年曹彰、周处无不是凭借这一点得到赏识和重用的。所以在李虎暴打豹子并致对方重伤不治后,他等来的不是因非法猎捕、杀害国家重点保护的珍稀、濒危野生动物而发来的法院传票,而是英雄般的待遇:由此荣获“军中猛兽”的荣誉称号,开始逐渐成为当时西魏国家第一实权人物宇文泰的重要心腹。

此后,作为一名武将,李虎最终的发展可谓位极人臣,不但是西魏府兵八位柱国大将军之一,而且从国家那里领取到一张长期的饭票——陇西郡公。

在李虎过世之后,其子李昺继承了陇西郡公的位置,并随着改朝换代(北周取代西魏)领取了升级版新饭票唐国公的爵位,而且继续担任柱国大将军之职,为新政权南征北战。

不过事实上,李昺这个人,就我所见到的史料来看,是一个性格极为温和的人。虽然将门出身,但并不是个大老粗,可以说是个文武双全的军二代。于是这位出类拔萃的小伙子很快赢得了一个人的喜爱。

如果你认为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会是一个美女爱上英雄的传统桥段,那么请允许我说声对不起。因为看上李昺的那位,实际上是个纯爷们。

他正是李虎的同僚,同为西魏府兵八位柱国大将军之一的独孤信。

独孤信这个人无论在西魏还是北周都是朝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这是因为此人不仅上马能打仗,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下马能治民,可谓兼具军事指挥能力和政务处理能力的高级人才。但是在我看来,此人最重要的能力其实并非以上两项,而是另外的一项秘诀——看人。具体说来,是看女婿。

这位独孤老爷子到底是如何练就这身过硬本领的,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清楚的是,老爷子的择婿成绩确实过硬。其具体效果如下。

大女儿,嫁给了西魏第一权臣宇文泰的儿子宇文毓。

四女儿,嫁给了老战友陇西郡公李虎之子李昺。

七女儿,则嫁给了另外一位老战友兼老部下杨忠的儿子杨坚。

需要说明的是,以上三位女儿先后都获得了同一个尊称:皇后(包括追认的)。

换句话讲,独孤信的女婿中有三个皇帝。

如此成绩,绝对堪称空前绝后,以至于若干年后,唐代的史学家们在追忆这段历史时也不禁大发感慨,决定集体授予独孤信“史上最牛岳父”的称号。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当然,本人叙述这段历史绝非仅仅为了表达对这位“天下第一泰山”的由衷敬佩,而是因为这件事涉及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身份问题。

我们前面说过,李渊的家族历史是比较乱的。这不但涉及了历史由来问题,同时还牵扯到了一个民族血缘问题。由于独孤信是鲜卑人,加之有些史料又记载李渊一家曾经以大野氏为姓(鲜卑族姓氏之一,非日本姓氏,注意区别),所以有些专家指出,千古明君李世民其实不是汉人,而是鲜卑人。

对于这一结论,我的看法是不发表看法,但是要讲一讲亲身经历。

记得高中那会儿,由于看书比较多,且偏爱历史类书籍,所以常常会有人跑来问我问题,在这些问题中,重复率最高之一是这样的一题:你觉得嬴政是谁的儿子?

按照惯例,在嬴异人和吕不韦两个人之间,总要给出个答案,进而进行详细的解释说明。久而久之,随着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我觉得或许有必要给出一个标准答案了。于是,一个确定的标准答案就此出炉:嬴政是赵姬的儿子。

是嬴政还是吕政,其实并不重要,秦始皇就是秦始皇。无论他是谁的儿子,在当时的历史大背景下,秦国统一天下的趋势都是不可逆转的。哪怕嬴政不曾出现,历史也终将会把这一使命交给一个适合的人,一切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历史潮流。

所以李世民到底是什么民族成分,对于本人而言,实在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每当历史发展到那个关键的地步,我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一般说来,身为皇亲国戚的,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比较任性,遵纪守法的不多,目无王法的不少。然而,李昺是个例外。除去性格很好这一内因外,更重要的其实在于外因。因为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李昺的生活环境已然发生了极为重大的变故。李昺的岳父大人独孤信和姐夫宇文毓先后非正常死亡,而下手的却是同一个人——宇文护。

宇文护,字萨保,代郡武川(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武川县)人。时任太师、雍州牧,封晋国公。作为西魏第一权臣宇文泰的亲侄子,在宇文泰死后,宇文护继承了他最重要的政治遗产,掌握了国家的军政大权,成为西魏(继而是北周)当之无愧的第一号人物,其党羽亲信遍布朝野甚至皇宫内院,其能量之大连皇帝都望尘莫及。值得一提的是,宇文护还是一项世界纪录的保持者:干掉皇帝人数最多的人。从西魏的末代皇帝魏恭帝到北周的首位皇帝孝闵帝,都被宇文护给除掉了。而宇文毓恰好是第三个倒在宇文护脚下的皇帝。但更令人惊奇的是,宇文护除掉三位皇帝只用了三年时间而已。也就是说,那几年皇帝基本是一年换一个。所谓铁打的太师、流水的皇帝,这样一种年年废皇帝玩的高频率,连日后的政坛女强人武则天都自愧不如。

这就是李昺的复仇对象——强大,无比强大。

虽然同是世袭国公,但相较于宇文护这个敌人,李昺实在是不堪一击。于是,一番思索后,李昺选择了一种高层次的方式来报家族之仇——等宇文护死。

事实很清楚,像宇文护这种权臣是不可能长期保持其地位的。历史无数次告诉我们,所谓权臣,他们能选择的路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向前一步,做一回皇帝(如王莽),而另一种则是晚了一步,被皇帝除掉(如梁冀)。毕竟,并不是每一个权臣都叫作曹操。所以李昺相信,宇文护的权臣之路总会到头的。就这样,刚刚步入中年的李昺就此以安州总管的身份开始了漫长的修身养性的生涯。

而我们的第一位主人公李渊,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降生的。

对于李渊的出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的李昺估计惊讶要多于欢喜。因为李渊这个孩子的确稍微与众不同。

与其他皇帝出世时刮风、下雨、闪光、流星外加做怪梦的情况不一样的是,李渊出世时,那是真的出事了。

具体来说,是比正常的婴儿多了个部件(体有三乳)。这在今天用现代医学的视角来看并不算个事,不过是男性多乳症(疑似)而已,送去医院开个刀切除,分分钟就能搞定。然而在当时,这可是件大事。由于受到封建迷信思想的影响,一般情况下,先天畸形的婴孩往往会被那个时代的父母视作“不祥”,遭到遗弃。像李渊这种状况,放在普通人家,结局基本是三个字——“死定了”。但是,好在李家不是一般人家,李昺又恰好处在人生的特殊时期。望着李渊稚嫩的脸庞,在确认这孩子其他零部件完好无缺的情况下,李昺做出了他的决定:留下来。

应该说,李昺的这一决定是极有远见的。因为事情的发展表明,虽然李昺一生一共有四个儿子,但最终长大成人的只有李渊一个。

北周天和七年(572年)三月,依旧坚持在家每天锻炼身体的李昺终于等到了他期待的结果:皇帝除掉了宇文护。

大仇得报!

此时已经年近六十岁,等候了十余年的李昺终于笑了,含笑九泉。

这一年,李渊七岁。

对于刚刚够进小学接受教育的李渊来说,唐国公的封号,也就是个称号而已。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凭它去国家那里领点俸禄外,其他的基本歇菜。眼看着曾经显赫一时的陇西李氏就要渐渐地衰落下去,这时一针强心剂来了,其名字叫作杨坚。

北周大定元年(581年)二月,皇帝宇文阐正式下诏,宣布禅位于时任丞相的杨坚。杨坚本人在诚惶诚恐地推让三次之后,勉强接受了外孙的委托,即皇帝位,改元开皇,自此隋朝建立。

说句不中听的,南北朝那些个年头,人们基本不把改朝换代当成什么天大的事。代、魏、周、齐,无论国名叫作什么,皇帝又姓什么,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特别是武官到大将,再到权臣,再到皇帝的这一套发展简直成了流水线,老百姓已经视觉疲劳了。因此,当隋朝代替了北周时,能有眼前一亮感觉的人真的不多。然而,李渊一家人却是一个例外。

相信你还记得,当年国家岳父独孤信有个姑爷就是杨坚。而更重要的两点是:第一,杨坚只有一个老婆;第二,杨坚很怕自己的老婆。

怕老婆是历史悠久的传统之一,而在千古流传的“妻管炎”光辉事迹中,杨坚以自身的凄惨遭遇在史书上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没有之一。

杨坚怕老婆的事情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在我还不晓得唐伯虎有八个老婆的时候,就已经对杨坚怕老婆的故事耳熟能详了。当然,本人后来被告知,所谓怕老婆那其实是爱老婆的极端表现,不是啥丢人的事。所以出于对杨坚的人道主义同情,我决定下面不再直戳杨坚的痛处,至少,说得委婉些。

那么,杨坚怕老婆——爱老婆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

在阅读完相关史料后,我的答案是八个字:见面手抖,闻声肝颤。

更进一步阐释一下,那应该是:老婆永远是对的。如果老婆出了错,就自动回忆上一句话。

于是,身为皇帝大人爱妻姐姐的独子,李渊的春天到来了。

在老婆大人的亲自指示下,皇帝(不敢称大人)杨坚立刻做出了关于改善前朝功臣子女生活问题的文件批示,直接点名,为李渊安排了工作:千牛备身。

所谓千牛备身,虽然与庖丁解牛的典故颇有渊源,但绝非古代牛肉刺身中的一款,而是北魏时开始设立的一种高级禁卫武官。其具体职责是掌持千牛刀,陪同皇帝出行并担任警卫工作。要知道,这种天天跟着皇帝混的工作,其发展前景绝非一般。历史上有太多的跟班小弟是凭借常在皇帝眼前晃悠的机会,适时展示自我,以至于一夜之间成为跟前红人的,而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当数和珅。

在千牛备身的职位上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李渊的进步虽说没有后起之秀的和珅快,但也还算不错。李渊先后担任了谯州、岐州、陇州刺史。而如果展开地图,你就会发现,这三州都是位于都城长安附近的战略要地,属于都城经济圈的范围,各种待遇必然不会差。由此可见,杨坚和独孤氏对于这个大外甥真正做到了着意历练,重点培养,抓紧落实了青年干部的教育工作。而李渊本人也不负小姨妈的殷切期望,办事得力,工作给力,很快成长为新一代州级中青年干部中的佼佼者。

李渊的事业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的同时,情感方面也获得了突破。

有个新婚不久的哥们儿跟我聊天时曾经讲过这样一句话:“找个好媳妇,实在是个技术活儿啊!”

我相信,假如李渊听到这句话,想必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表示绝对赞同,同时拼命点头。

因为李渊本人就是靠着过硬的技术才把老婆娶回家的。

当然,这项技术绝非搭讪,而是箭法。

想当年,李渊的老丈人窦毅在挑选女婿时曾出了一道难题,他让人找了个画了两只孔雀的屏风,要求前来提亲的人必须射出两箭且各射中一只孔雀的眼睛,如此方能合格入选,否则直接出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平心而论,这种类似于影视剧中常见的比武招亲的题目,其实难度较低。但奇怪的是,前来应征的数十名王孙公子无不遭遇滑铁卢,前赴后继,接连落马。

在部分落选者交流心得后,大家这才发现了这道看似简单的题目的难度所在。具体说来,有如下几点。

其一,目标太小。那屏风上的孔雀明明一副连续通宵几宿的鸟样,眼睛几乎没睁开。

其二,设定太坑。要求是射出两箭各中鸟眼则合格,没错。但给且只给一次机会,两支箭,未免有点儿强人所难。真要有后羿前辈百发百中的水平,咱就追嫦娥了不是?

其三,压力太大。过于考验人的临场发挥能力和抗干扰能力,上场走一遭比面圣还让人紧张心跳,直使广大男青年望而生畏。

但这样综合一下以上要点,窦岳父的择婿标准就很明晰了。老头儿想找的是一个沉着冷静、武艺高超、身强体健、眼力过人的身心俱佳的有为青年。

说实话,如此要求水准,真的不低。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窦毅是否有意走向征婚收费,继而借此迈向陶朱公级的富豪行列时,李渊出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渊走到了指定位置。

搭箭,扣弦,拉弓,瞄准,射出。中!

再搭箭,再扣弦,再拉弓,再瞄准,再射出。再中!

短暂的沉寂后,李渊的表现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现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窦毅更是大喜,当即宣布将女儿许配给李渊。

就这样,李渊成功迎娶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并在无意识中为我国文化事业的繁荣发展添砖加瓦,贡献了一个崭新的成语——雀屏中选。

事后的发展也证明,窦氏夫人的确值得这么拼一把。因为这位窦氏夫人不仅家世显赫(其父为北周上柱国,其母为北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人还冰雪聪明,外加倾国倾城。借用今天的话说,是女神级的白富美。更为重要的是,之后活跃在历史舞台上,帮助李渊建立帝业的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和未来的平阳公主均是这位窦氏夫人生育并教育出来的一代英才。所以如果要说李渊前半生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我认为这是最佳的答案。

爱情事业双丰收,使得李渊的幸福生活冲上了一个高峰。但人生旅途中的好运气其实很像游戏里的开挂,属于一种生活中的非常状态。总是开挂,那自然是不能被允许的。仁寿四年(604年)七月,随着隋文帝杨坚的离世,李渊的外挂效果宣布彻底失效。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而这个时代的引领者,正是刚刚即位的新皇帝杨广。

在众多的小说评书里,杨广长期承担着一号反面人物的重要角色任务。但凡提到杨广,必定涉及至少一件恶劣行径。所以在传统评价体系中,杨广的名字通常包含无耻、昏庸等贬义型关键词,向来是被唾弃的对象,不仅要呸呸,而且要甩掉,一贯如此。

所谓评书演义,听过看过的人都清楚,内容往往很是精彩,其实往往很是扯淡。譬如张飞一声吼河水倒流大地抖、杨家女将齐出马辽国江山险些垮什么的故事,平常在街头巷尾跟退休的大爷大妈唠一唠是可以的,不过千万不要拿到正式场合说,如果你的目的不是来砸场子的话。

杨广无耻不无耻,不好说,但绝对不昏庸。对于这个结论本人表示负责。

至少,杨广在继位之初,是很想做出大事业的。而对于这一理想,杨广从不遮遮掩掩,而是以最为明了的方式进行了宣传,比如,光明正大地为自己选择“大业”二字作为年号。

中国古代历史上,几乎每一位统治者在登场之初都是踌躇满志,极富拼搏进取精神。然而历史又告诉我们,真正能够实现雄心壮志的却是少之又少,当年的那批人基本一段时间下来,就安详地躺在了前进的路上。究其原因,十分复杂,但总结一下,无外乎两点,一个是自己不够给力,一个是条件不够给力。

杨广无疑很幸运,因为一个人梦寐以求开创一番大业的这两大基本条件,杨广已经同时具备了。

首先,就杨广本人来讲,说是一表人才,我觉得并不过分。此人不仅长得帅,颜值高,而且比较聪明(美姿仪,少敏慧)。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杨广拥有一般人甚至是一般君主所没有的经验——办大事的经验。早在还是晋王时,杨广就担任了灭陈大军的行军元帅,指挥五十万大军赴江南公干。虽说有很多资料提及此事,都指出杨广这次出差,不过是挂个名字而已,实际上没干啥事,但我一直坚信,实际上没干啥事的这种说法是不那么实际的。当时具体负责灭陈操作的是韩擒虎和贺若弼等人,这几位都可谓隋朝的一代名将,这帮人虽然很能打,可是也很有问题:互相不服气。所以实际上灭陈战役的关键并不在于陈国的军队能进行何种程度的抵抗,而是这几个刺儿头能实现何种程度的合作。身为掌握国家精锐大军的最高指挥,杨广工作的任务正是在此。

而事情的发展告诉了我们,这次的战争进行得非常顺利。隋军在短时间内迅速攻克建康,平定南朝,后主陈叔宝带媳妇(若干)跑都没跑成,让人逼进井里,一起被俘打包送走。从这里可以看出,杨广坐镇中军,统筹各路将领,协调作战的工作做得很是到位。

平陈工作结束后,杨广的历练之路却远未结束,此后他又以扬州总管的身份参与了平定陈国残余势力高智慧的叛乱等一系列安抚任务,积累了大量的处理军国大政的宝贵经验。因此,当杨广接过皇帝的位子时,他已然具备了独立谋划大事业的必要能力。

不过,有没有能力做和能不能做,向来是有很大差别的。在很多情况下,有能力偏偏不一定能做,譬如岳飞北伐;而能做时偏偏又没有能力做,譬如康有为变法。所以杨广这个时候既能做且又有能力做的状态就越发显得无比珍贵了。

这一切,必须感谢一个人,杨广的老爸杨坚。

应该说,在勤俭持家方面,杨坚绝对是一把好手。经过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和发展经济,到了杨坚统治的末年,国家户口滋盛,百姓安居,中外仓库,无不盈积。其中仅遍布京城和各地的公家仓库所存储的粮食就足够全国人民吃上五六十年(据说,吃到了唐太宗时才吃完)。而储存在长安、洛阳等地国库中的绢帛更是各有数千万匹之多,可谓富得流油。据我所知,国家能富裕到这种程度的时代,往前追溯,也就只有著名的文景之治了。

十分凑巧的是,汉文帝、汉景帝攒完钱不久,汉朝就出现了最能烧钱的汉武帝刘彻,可劲儿地花;而隋文帝的宝贝儿子杨广在花钱这一领域内,绝对不输给刘老前辈。

在做皇帝的头一年,杨广的大业计划如期启动。

第一个项目是建都。

我们说过,隋朝是北周的继承者,而隋朝继承的不仅有法统这样无形的东西,还有很多有形的东西,譬如首都。

然而,杨广认为,北周的首都长安不够有型,如今天下已经一统了,首都理应更上档次才对。于是大业元年(605年)三月,杨广下令迁都洛阳,营建东都。此项工程历时十个月,平均每月征调民工两百万人进行集体劳动。由当时知名的城市规划大师兼建筑学家宇文恺担任总工程师,意在打造出一座周长五十余里,包含宫城、皇城、外城三大部分,配套三座大型市场,适宜上百万人口居住的国际化大都市。

与此同时,为便捷交通,杨广又下令动用一百万劳力开凿一条运河,一条前所未有的,可以沟通中国南北,串联黄河到长江、钱塘江等五大水系的大运河。当然,有了运河,配套的设备自然是不能少的。很快,又有一批工匠被找来,为皇帝建造一艘四层的超豪华龙舟及附属的各种船只,以保证皇帝可以在沿河察访民情,巡查修河工程时不至于那么寒碜。

而几乎又在同一时间,杨广还派出了大将韦云起率兵突击契丹。此战隋军大败契丹人,俘获男女共四万人,本来有希望提前登上历史舞台的契丹人,就这样被迫重回幕后候场,而这一候场,就是整整三百年。顺便一提,杨广对待北方的游牧民族,不仅重视主动出击,而且不忘强化防守,讨伐契丹获胜不久,杨广就开始实施重新修整长城的计划,很有把对手围死困住,永久隔离的意思。

不过,在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的时候,杨广也没忘了加强精神文化建设的重要性。精力旺盛的皇帝忙里偷闲,对国家的教育事业做出了新的指示,在他的要求下,之前被杨坚废除了的从首都到地方的各级学校——国子监、太学、州县学陆续得到恢复重建,并在短时间内宣告复课,大量招收生徒入学,一时国家入学率迅速攀升,很快刷新了历史最高值。这还不算,为进一步推进文化事业建设,打开文化发展的新局面,杨广又开始组织学者进行大规模的典籍整理与编写工作,包括我国第一部官修地方志《区宇图志》在内的诸部大型图书陆续编修完成。

城建、水利、出征、修书,杨广在皇帝任内工作的第一年里,很忙。但凡一个有所作为的君主所能想到的所有领域,杨广基本上都掺和了一把,而且都搞得风风火火,颇有一个强盛国家君主应具备的大手笔与大气魄。然而,后世的史学家在谈论杨广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时,却大部分认定,隋朝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要完的。

这一结论,其实很容易理解。用哲学的思想来说,是过度了;用百姓的老话来讲,是太折腾;套用网络上的俏皮话,这叫作用力过猛。

为方便大家做进一步的了解,我们还是对比着汉武帝刘彻说。

众所周知,汉武帝刘彻是汉朝最能折腾的皇帝,没有之一。大众印象中,汉代能拿出来说的大事基本上都是汉武帝办的。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灭南越、打匈奴、通西域这几件露脸的事情办完后,整个汉帝国也基本处于将要歇菜的状态,各地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国家经济几近崩溃。最后刘彻本人不得不下罪己诏,主动承认错误,重新施行与民休息、劝课农桑的政策,这才逐渐把局势安定下来。对此,后人给出了一句精准的评语:“有亡秦之失而免于亡秦之祸。”也就是说,汉武帝这人和他做的事与秦始皇本来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汉武帝最后运气好,改正快,所以避免了亡国。

几百年后的杨广无疑与刘彻有着相同的特点:雄才大略(又名好大喜功)。但是他的症状明显比刘彻更为严重。刘彻操办的几件大事之间好歹还有个时间间隔,一件一件地办。而杨广搞的是无缝对接,一件件一起办。要知道,即便是今天美国这样工商业超级发达的国家,如果年年办奥运会,估计没几年也就消停了。虽说大隋也是当时的世界老大,但毕竟经济单靠农业、施工单靠人工,这样把有限的精力投入无限的折腾之中,时间长了还不出问题,那就真没天理了。

就这样,撑到大业七年(611年),出事了。

这一年山东人王薄在长白山揭竿而起,轰轰烈烈的隋末农民大起义拉开了序幕。

需要说明的是,起义爆发的地点虽是长白山,却并不在东北地区,而是在今天的山东省邹平一带。要是真的发生在东北,那还真好办了,因为当时隋军的主要精锐正集结在那里。而王薄等人之所以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起义,其原因也在于他们宁愿被官军消灭在山东,也不愿被别人消灭在辽东。

别人,指的是高句丽。

高句丽,简称句丽(非高丽,注意这一点),是一个以扶余人为主体的多民族古国。其建国之早,据说可以追溯到东汉。但是一直以来,其所谓领土不过弹丸,所谓地位始终附庸。然而由于中原自三国以后就开始不间断闹战乱,内地常常打成一锅粥,东北地方没人(也没空)管。所以高句丽趁机迅速崛起,不断蚕食扩张,以高句丽县为起点(属玄菟郡),逐渐吞并了汉四郡故地,到了隋朝初年,高句丽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地跨朝鲜半岛大部,北方边境推进到今辽东半岛的地区性大国。虽然当时的高句丽尚未统一全朝鲜,但南边百济、新罗两国靠联手才能自保,想单挑基本不够格儿,因而久而久之,高句丽的国王们慢慢做起了逐鹿中原的梦。

应该说,高句丽从不认为自己属于外国,作为一个长期与中原王朝打交道,且统治的主要中心位于故汉朝乐浪、玄菟等四郡的政权,高句丽国王常常以大汉之后东北地区的法定继承者自居(以世袭“乐浪郡王”称号为证)。因此在隋文帝灭掉陈国,统一南方后不久,当时的高句丽国王高元就送来了一份惊喜:突袭了隋在辽西的重镇营州,并致营州总管韦冲战死。

对于高句丽的突然挑衅,就连一贯处事平和的杨坚也掀了桌子:“反了你了!高丽参啃多了是吧!”

于是,开皇十八年(598年),隋朝大军共计三十万人水陆齐发奔向高句丽。看到隋朝方面动了真格的,国王高元立马认㞞,上表谢罪,自称“辽东粪土臣元”,表示最近确实头脑不灵光,希望皇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总之,万语千言一句话,您就把俺当个屁,放了吧。

如果是别的皇帝,放不放实在不好说,但好在当时的皇帝是杨坚,耳根子比较软(有劳独孤氏的长年调教),人也不怎么较真儿,所以既然高句丽服了软,表了态,过去的就过去吧。隋朝就此又与高句丽恢复了正常的外交关系。

杨坚是放了手,但是总有人还放不了手,这个人,正是高元。

在外面丢了面子后,这位高句丽国王在国内绝口不提谢罪认㞞的往事,而是将隋朝的撤军全部归功于隋军因连续大雨导致的运粮困难与瘟疫蔓延,积极整兵备战。不仅如此,而且高句丽在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后,开始在隋朝的背后大搞小动作,加紧拉拢东突厥的启民可汗(当时是隋朝的盟友),并主动谋求与百济改善关系,意图共同对付大隋。

东突厥、高句丽外加小弟百济,一旦这样的反隋联盟形成,帝国的东北方向将会被敌人完全封锁。这样一来,整个辽东地区势必将非隋朝所有,形势已然万分危急。

然而,高编剧的剧本虽然写得很好,但实际要拍出来,还要看导演的意思,这戏导演的名字,叫作造化。

正当高句丽的称霸计划一步步地得到落实的时候,一件令高元做梦都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

在高句丽的使者前往东突厥驻地与启民可汗进一步商讨联合的具体事宜时,他们被人发现了。而发现他们的人,很巧,就是杨广。

此时的杨广正在北巡,走到榆林,正好遇到了跑来见他的老朋友启民可汗。当时据说两个人刚刚会过面,喝完酒,然后杨广正要回去休息,才走不远,就在启民可汗的牙帐发现了来自高句丽的朋友。

其实要我说,要不发现那才是有问题。说到底,还是高元派的人有问题。因为几个高句丽使者穿着民族服饰就来了,连个便装都没有换,还在四周走来走去,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杨广又不是白内障患者,远远就见到几个奇装异服的哥们儿在那里晃荡,外加他见过世面,很快就认出了这是高元派来的人。不过,发现问题的杨广此时展现了身为一个合格政治家的素养,他不但没有当即翻脸,扣下使者去向启民可汗当面质问(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反而是默默地走开,暗中安排人进行跟踪监视,查明情况。

在大致掌握了高句丽使者的用意后,杨广找来了启民可汗。没有愤怒,没有问责,有的只是微笑和安抚。几句话忽悠下来,启民可汗当即表示,我们高度重视发展双方的关系,东突厥和大隋国永远是好兄弟,好朋友,至于高句丽,我们不理他,请皇帝放心。杨广也随即表示,目前所发生的事态其主要责任完全在高元,朝廷相信可汗本着双方友好发展的大局,不会做有损大家共同利益的事。

总而言之,会谈结束后,双方都很满意。

安抚完东突厥,杨广决意将解决高句丽的问题尽快提到日程上来。于是,隋朝方面很快使出了第一招:警告。

所谓高手出招,先礼后兵,一贯是传统性礼节,撸起袖子就上的,那是街头流氓。国家也是同样的道理。高句丽虽然事情做得不地道,但毕竟是暗中捅软刀子,隋朝想要师出有名,当务之急是让它亮出狰狞的獠牙,然后再把白眼狼打成狗样。

果然不出所料,隋朝使者把杨广质问高元的国书送过去后,高句丽方面根本就没有吱声。全国上下专心致志地埋头苦干,垒城墙。特别是辽河以东的工事,可以说是聚集了高句丽的全部心血,砸人砸钱砸技术,修得贼结实,就等着隋军前来攻打,以便检查工程质量了。

看到高句丽明显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势,杨广也不打算多说废话,下令四方兵马迅速前往涿郡集结,准备讨伐高句丽。

大业八年(612年)正月辛巳,各地部队集结完毕,大军总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一说为三十万),对外号称两百万,由杨广本人亲自担任统帅。按照既定作战计划,百万军队被细分为二十四路,各取一道,分进合击,总集平壤!

经过两个月的跋涉,三月中旬,隋朝大军到达预定战场。在几次激战后,隋军较为顺利地实现了进围辽东城的战略目标。然而,正是这个时候,隋朝初征高句丽的问题也暴露了出来。由于此次作战属于御驾亲征的性质,所以全军的最高指挥官无疑是皇帝本人,而作为堂堂天子,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理念,皇帝难免需要说上几句“优待俘虏,严禁滥杀”之类的话,以显示皇帝的宽广胸怀,这次杨广也不例外。但说句实在的,打仗是必然要死人的,而高句丽又是那种不打不服的典型。于是问题就来了,你既然不打算彻底消灭我,我为啥要投降?

就这样,高句丽军队把握这一逻辑上的漏洞,大大激励了士气,同时大玩诈降战术,四处调戏各路隋军将领,很快就瓦解了隋军的凌厉攻势,成功地将战争拖入了持久战的泥潭。于是,战争进行到七月,实在是打不下去了。各路隋军不但粮草将尽,士气低落,而且士兵的减员日益增加,即便是最能打的宇文述部也战败于萨水,败局已然注定。

对于失败,杨广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对于会败得这样惨,却显然没有。因此盛怒之下,杨广将宇文述下狱,并处理掉了尚书右丞刘士龙,以谢天下。

至此,隋炀帝讨伐高句丽的第一战正式结束,隋军惨败,大将麦铁杖、辛世雄等数十人阵亡,士兵伤亡五十余万(保守估计),资储器械损失不计其数。

消息传回国内,举国震惊,继而热血沸腾。其中沸腾得最厉害的有这么几个:阿舅、卢公、东海公、燕王、齐王。

以上这些全都不是隋朝封的,而是自称,反隋民军首领的自称。

而如果当时有人采访他们一下的话,相信很多人说到起兵原因时,都会提及同一首流行歌曲——《无向辽东浪死歌》。

无向辽东浪死歌

作词:王薄,作曲:王薄,演唱:王薄,和声:山东群盗

长白山前知世郎,

纯着红罗绵背裆。

长槊侵天半,

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

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

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

斩头何所伤。

其实如果从写歌的专业角度来看,此歌歌词太土,意境全无,且节奏感欠缺,更谈不上朗朗上口,实在不具备风靡的条件。然而这首歌曲却成为大业七年年度最流行歌曲,自然是有其原因的。原因在于此歌的主题表达十分明白准确:不作死就不会死。

而按照传统的观点,正是凭借这一鲜明的主题,此歌曲打动了越来越多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农民,让大家前赴后继加入了反抗隋朝残暴统治的革命队伍中,其历史意义极为深远。

我的观点不太传统,因为就本人对当时形势的了解来看,虽然人民群众反暴政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但在那会儿还是星星之火,尚不足燎原。个人以为,王薄等人的真正贡献并非成功号召其他百姓加入反抗的队伍,而是让一个人做出了一个判断,而正是这个判断,最终导致了整个隋朝的统治开始走向崩溃。

这个人,叫作杨玄感。

杨玄感,弘农华阴(今陕西省华阴市)人。作为隋朝第一名臣杨素的长子,此人在当时的朝廷内外影响力极大,深受各大门阀家族的重视,加之其体貌雄伟,留着一把好胡子(美须髯),时人一致认为杨玄感是一个人物。

事实证明,外人的评价并不是经常靠谱的,至少,对杨玄感而言是这个样子。因为在杨玄感小的时候,大家的一致评价一直是另外一种观点:这孩子是个白痴。

要知道,如果一个孩子不是真的笨到了家,看在父母的面子上,正常人一般不会这么说,更何况,人家的父亲还是朝中的高级干部。可杨玄感的情况是,别人不仅说了,而且是当面这么说,经常这么说。搞得杨爸爸不得不屡次亲自出面,向亲朋好友辟谣:这孩子不痴呆。

要说领导不愧为领导,杨素果然没有说错。杨玄感长大后,不仅爱好读书,而且精于骑射,很快成长为一个文武双全的优秀青年,从而彻底摘掉了弱智儿童的帽子。此后,杨玄感历任郢州刺史、宋州刺史,政绩极为出色,深得当地部属和百姓的赞许钦佩。

对于杨玄感这样一个能干的青年干部,作为皇帝的杨广的看法是,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果然名不虚传。

对于隋炀帝这样一个能玩的统治者,作为臣下的杨玄感的看法则是,先帝英明神武,怎么生出这么个败家玩意儿来!

于是出于对杨广种种行径的极度不爽,杨玄感决定废掉现任领导杨广,改立杨广的侄子秦王杨浩为帝。据说这一计划,杨玄感都与自己的几个弟弟商量好了,就打算在杨广征讨吐谷浑的路上下手。然而,就在杨玄感将要突袭杨广的行宫,完成最关键的手续时,杨玄感的叔叔杨慎出面阻止了他。

杨慎的理由是这样的:目前皇帝虽然乱来,但朝中大臣们还是比较拥护的,你先不要乱来。

对于杨慎的意见,杨玄感表示认同。所以在行刺未遂事件后,杨玄感转变了方式方法,经常主动要求为国家开疆扩土,征伐不臣。这番举动很快得到了兵部尚书段文振和皇帝杨广的夸奖。因此,当杨广决定第二次东征高句丽,一雪前耻之时,将决定作战胜败的最关键的重任——管理粮草的工作托付给了杨玄感,他认定,此人必定能出色完成任务。事实证明,杨广没有看错,杨玄感的确很好地处理了这部分粮草,不过是以一种杨广没有想到的方式。

大业九年(613年),那是一个春天。杨广带领大军在辽东前线准备攻打高句丽,杨玄感带着粮草在黎阳后方准备攻打杨广。

经过长达四年的等待,此时的杨玄感断定杨广的统治已经快要到头了。出于对杨广长年关照的报答,杨玄感决定在皇帝走向灭亡的路途上,友情送上一程。为此,杨玄感找来了自己的死党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人一起头脑风暴,制订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反隋计划。

计划第一步,饥饿游戏。

游戏参与者:杨玄感、杨广、杨广的使者及大隋辽东远征军全体。

具体操作为,杨玄感不再按时发送粮草,并授意运输人员有意在途中多加逗留,造成前方远征军将士集体性身体发软,眼神发花。等杨广派来使者催粮时,由杨玄感亲自出面装傻。

凭借众人的信任和出色的演技,杨玄感借口水路运输线海盗太多顺利忽悠走了使者。计划第一步落实。

第二步,谣一谣。

为保证造反得到大家的一致拥护,杨玄感决定讲一个故事。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有一拨人按照预定计划,应该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区完成集结,然而中途因故必然要迟到,考虑到可能会遭受到严厉的军事惩罚,且即便有幸免于处罚,之后生还的概率也不是很大,于是索性造了反。

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知道,杨玄感肯定是读过《史记》,而且对于《陈涉世家》这一段,看的次数应该不少。因为整个故事,基本上是秦末大泽乡起义的翻版,只不过换了一下时间、地点和人名而已。这一次被杨导找来饰演陈胜的,正是前线隋军的一位名将,来护儿。当然,鉴于来护儿本人不可能答应接下这部戏,所以杨玄感提前找了一个家奴装作从辽东前线赶来的使者,先把消息散布了出去。一时间,来护儿谋反的谣言甚嚣尘上,杨玄感趁此机会以发兵讨伐来护儿为名,迅速从临近州县征集到了上万军队,并控制了黎阳城。至此,杨玄感的第二步计划也宣告成功。

然而历史用事实告诉我们,随便造谣坑人最终是要倒霉的。杨玄感诬陷来护儿谋反的事情,后来传到了来护儿那里。面对杨玄感的恶意污蔑,这位仁兄不愧猛人本色,一不辟谣,二不避嫌,皇帝那边也连个招呼都没打,二话不说就带着大军奔杨玄感去了。后人一致认为,杨玄感反隋之所以会很快失败,拿来护儿开涮,是很重要的原因。

当时,身在黎阳的杨玄感还并不知道来护儿要来了,他正在忙着就近攻打洛阳。

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进攻洛阳是一个还不坏的战略抉择。所谓黎阳就是今天的河南浚县一带,而洛阳今天还是洛阳,这两个地方有多近,相信去过洛阳的都知道。如果速度够快的话,基本上早上出发,晚上能到。

不过还没等杨玄感军走到洛阳,杨玄感就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之前起兵的合伙人之一,河内郡主簿唐祎临时反悔,向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告密,如今洛阳城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而前方不远的临清关也已加强了守备,刚刚充实了整个修武县的百姓作为援军,不可能再进行突袭。

既然不能轻易过关,那不如不去过关。杨玄感随即更改部署,下令部队从汲郡南渡黄河,继续杀向东都。

事实证明,杨素、杨玄感父子的影响力绝对不是盖的。自从杨玄感起兵的消息传出后,几乎每天都有人慕名前来投奔,不出数日,杨玄感手中的军队人数就已经激增至十余万人,而这些人中甚至不乏韩擒虎之子韩世谔这样的名门之后。面对如此大好形势,如果还不能拿出一些成绩,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作战中,杨玄感每次都亲自出战,同普通大兵一样,手持长矛,在战阵中驰骋冲杀。在他的示范效应下,军中上下在几十天中都如同人人打了鸡血一般,所向披靡,先后击败了隋朝的河南赞治裴弘策、刑部尚书卫玄等部,基本扫清了洛阳附近的隋军主力。眼看拿下洛阳城指日可待,杨玄感的噩梦却来了。

噩梦的名字叫作屈突通。

就我本人而言,最先知道屈突通这个名字是因为读《隋唐演义》,在这里面身为北平王罗艺手下的旗牌官屈突通出现过好几次,可惜的是大部分时候,只是列出了个名字,论地位基本算是路人甲乙丙丁之流,只比没给出名字的出场人物好一些。后来,翻了唐史,才发现褚人获(《隋唐演义》的作者)下手真的很黑。至于原因不打算说那么多,只提一点,唐朝建立后,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开国有功的文臣武将曾经特意拨款修建了一座凌烟阁,并命画匠为功臣们一一画像置于阁中,以供后世凭吊。当时,一共有二十四个人得享这一殊荣,且依据其功绩大小进行了一次总排名,这里面,屈突通不但有幸入围,而且排名还比较靠前,在第十二位。相对应地,作为《隋唐演义》的第一男主,秦琼则是排在第二十四位,垫在最后。由此可见,屈突通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

面对屈突通这样的对手,杨玄感的第一反应是不去面对。为此,他特意跑去向前任民部尚书李子雄请教计策。对于这个问题,李子雄给出的建议是——堵。其具体操作方式是分兵据守黄河各渡口,尽量不要让屈突通渡河。总而言之一句话,严防死守,一定要严防死守。

但是理想与现实总是存在很大差距的。协助越王防守洛阳的民部尚书樊子盖观察完杨玄感的军队调动就已经知道了杨玄感的打算,而杨玄感不知道樊子盖知道。因此每当杨玄感的士兵有向黄河渡口移动的趋势时,随之而来的总是奋勇堵截的隋军。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消耗掉了。屈突通部顺利渡过黄河,将大军驻扎在破陵一带,而一见到援军驾到,之前一度被杨玄感打得四处乱跑的隋将卫玄也登时来了精神,在整顿残兵后,死死咬住杨玄感军的侧翼,颇有些打死也不松口的意思。

优势到劣势的转换往往就是如此迅速。杨玄感不打算成为烈士,于是在同樊子盖连续交战,始终不利的情况下,杨玄感再次跑去向李子雄请教计策。这一次,李子雄的建议依然简单明了——跑。当然,为保住杨玄感的面子,李子雄美其名曰:战略转移,再图霸业。

那么要向哪儿转移呢?李子雄的答案是,一路向西,直取关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军可以打开当地的永丰粮仓,聚集部众,壮大实力,这样搞定三辅地区就不是问题。接下来,如法炮制,接着占据府库,拉人入伙,向东争夺天下也不是问题了。

我一直怀疑,李子雄是跟杨玄感有仇的,因为这位仁兄提过的建议,事实证明都不靠谱。但更难能可贵的是,杨玄感却始终坚信不疑。似乎两人生来就有默契:李子雄负责挖坑,杨玄感负责跳。

这一次,杨玄感并不清楚的是,这坑叫作无底洞。

七月二十日,杨玄感放弃洛阳,西取关中,临走之前撂下一句话:“我已攻克了东都(洛阳),现在要夺取关西去了。”

无语。自己骗自己很有意思吗?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您最后也没能走到关西去啊!

在弘农,杨玄感又一次挨了坑。

这回,坑了杨玄感的,不再是李子雄,而是弘农的当地父老。

按照他们提供的“可靠”消息,弘农这地儿兵不多很好打,而且打下来的话,好处多多,不但有大量的粮食,还能伺机攻取宜阳做基地。

杨玄感相信了,于是他开始攻打弘农,打了三天,城池没拿下来,倒是追兵来了。追兵的阵容很豪华,什么宇文述、来护儿、屈突通,隋军能打的基本是凑齐了。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先在阌乡应战,一日三连败;又在董杜原决战,自此再也不用担心失败了。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在最后的时刻,杨玄感还是很英勇的,被追得就剩下十几名骑兵跟随左右时,凭借之前上阵的余威居然能靠怒吼吓退追兵,这很是让人佩服。然而,打仗不是单挑,谁勇猛谁就能赢,等跑到葭芦戍时,杨玄感的身边仅剩下他的弟弟杨积善一个人了。这个时候,就算再傻,也知道到头了。于是,杨玄感留下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事情搞砸了,但我绝不能受人侮辱,你可杀了我。”

杨积善答应了,随后自杀,未遂,被隋兵带走,送到杨广的行宫,杀了。杨素的其他儿子也被一网打尽。参与起事的余党先后被朝廷处理。而在这些余党中,有一个人将再次走上与隋朝对垒的舞台,并成为日后隋军最强大的敌人。他的名字,叫作李密。

其实,杨玄感的所谓起义,象征意义远远大于现实意义。毕竟闹腾半天,用时不过两个月;来来回回,军队也没打出河南。实在够低调。因此史学界说起这事,更倾向于说是兵变。但无论起义也好,兵变也罢,有一点至少大家是认可的:这是一个转折点,历史影响极为深远。

对于高元来说,没有杨玄感就没有高句丽,在关键时刻整了这么一出,老带劲儿了。(杨广表示:皇帝也躺枪!)

对于杨广来说,这件事使得他原本强大的内心开始出现阴影。自此杨广更加认定,身边的大臣是不能轻信的,身边的近臣是不能轻信的,身边的亲戚也是不能轻信的。能靠得住的唯有权力,说一不二的权力。杨广开始在独夫的道上踽踽独行。(李渊表示:我膝盖中了一箭!)

对于李密来说,这次的参谋经历,让他认识到做谋主不如做君主。水平不够的人做一把手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出于大局考虑,对于杨玄感们最好尽早清理掉。(翟让表示:我膝盖中了连弩!) swIN4UxM4TvGsu/mqB+zbeq6UdPwfHe6X1+hz8v3stQiEpY5VjJOwS7M7bXzjw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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