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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家眷

太皋黎氏,地处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雍州东南,乃国朝为数不多真正称得上名门望族的门阀之一,自大褚建元近两百年来,开枝散叶,中兴崛起,及至本朝,盍族已有十几个支脉,不但人族兴旺,更是能人名士迭出。

褚宪宗朝编撰的《开明大成》堪称中原第一典,汇集古今图书近万种,包罗万象,据史料记载,是当时乃至今世最大的百科全书,出自太皋黎氏被誉为当时三大才子之一的黎慎析即此典总持。在不到两百年里,该族出过九位书法名家,十四位画家,七位手谈国手及三位乐论名家,可谓文人才子荟萃一族,至于理学,道学,法学,易学等学派的追随者就更多了,其中不乏学富五车著书立说流传后世者。要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也勉强过得去,因为要历数中国历史上文化灿烂优雅的年代地域恐怕两只手都不够用。令我称奇的是,黎氏育才不墨守成规,方式不拘一格。真宗初年,一部全由民间资助完成的《物工法论》横空出世,全书共一十六卷,四百万余字,是一部囊括农事,手工,机械,开采,冶炼等数十个方面的科技著作,合五十多人之力历时十二年完成,其中黎姓撰者占了近六成之巨。

及至兆宗朝开放海禁,允许民间船只参与海上贸易,太皋黎氏便首当其冲自筹巨资,组建了一支远洋航队,全队由四十八支巨龙楼船组成,满载中原陶瓷,玉石,香料,丝绸途径南洋尼易,可西林,大美,冬呈耳数国,历时五载有余,满载黄金珍珠宝石而归。到了本朝,东南沿海以黎氏冠名的商行不下一百余家。

黎族名士多风流,然愿意出将入相者亦不在少数。各脉几乎代代皆有族人入仕,其中不乏良将贤臣,袭爵荫子。

太皋黎氏,若欲以一言以蔽之,钟鸣鼎食四字似乎还不能概括其全貌。

而我今日要见的王府二夫人黎璎,便是出身太皋黎氏。

三夫人,姓唐学名锦泗,出自益州唐门,却是一个武风世家。自祖上随太祖南征北战,开辟万里江山,自立门户之后,一门数代,多出武将。虽鲜有不世出之奇才,阖门亦国朝倚重之股肱。

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个是将门之女,均是世家显赫,岂容我小觊。

这一觉睡得颇七荤八素,睡梦中一时觉得浑身疲惫非常,一时又隐隐记得此时不可放心安睡,今日还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去做。是以转醒之时,隔着纸窗见窗外天色半明半昧,一时竟分辨不出此时究竟是午后还是晨时。蓦的想起今日还要去给府中老夫人请安,连忙坐起身,拨开帐帘,只向外唤道:“绿玟?”

绿玟应声而入,替我挂起帐帘。我问:“何时了?”她扭头看了一眼西洋钟,“刚到午时。才瑢园里打发人过来,说老夫人一路车马劳顿,回园后先歇下了。说请各位夫人酉时再过去请安叙话。”

我点点头,吁了口气,揉揉了额角。

绿玟看了我一眼,斟酌了一会方开口道:“小夫人向来作息规律,今日未用早膳不说,且险些误了午膳,可是身子有何不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我愣了一愣,方才惊觉,若从昨夜算起直到此刻,我入眠的时间也委实长了些,可她哪里晓得我一宿未合眼,此时还可再睡个天昏地暗。想编个理由诓她,又恐她误会,只好朝她摆摆手,简单答道:“不必了,无甚要紧。”

我起身穿衣梳洗,用了点稀粥小菜,觉得精神略好了些。

午后天气转阴,寒风乍起。我素来畏寒,便叫人紧闭阁门,捧了炭盆进来,拣了两个橘子搁在炭盆边上。不一会儿,橘皮的芳香就沿着炭盆边儿幽幽的散开。我斜倚在一旁软塌上,也没了前几日看书的兴致,只是默默看着窗外的树冠投在窗扇上模糊晃动的影子出神。

我想起昨夜与柏晏的一番交谈经历,心中竟是空茫茫的一片愁苦。

这条路,其实不是我选的它,是它选的我。我心怀揣测,小心翼翼,甚至心神交瘁,甘冒风险,走上了这样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走上第一步,第二步,然后呢?我该怎么走?我没有地图,前面仍是迷雾。

我本就眠无好眠,这样几番胡思乱想,心中一时忧闷如锥,不时额角就隐隐作痛。

我心神不定,只想在榻上想再眯一会,只闻绿玟一旁道:“小夫人,申时已过半了。”

我无法,尽管头疼更加厉害了,还是打起精神起身。穿戴整齐,预备出门过园见礼。

我带着园中数人走到瑢园外门时,恰巧二夫人及三夫人刚刚进去。我心叹时间捏得刚刚好,便烦园中嬷嬷入内通报。

不时嬷嬷折返,领我入阁。

老夫人的庭院布置得颇为清幽,前庭中只间或植了四五株疏朗的老梅,并一些兰草于卵石小径边。

我在门边玉石阶下候着,仔细整理了衣裙鬓角,待嬷嬷向厅中通传。不时一个小丫头打开门帘道:“老夫人叫小夫人进去。”

我沿阶拾步而上,就着这个小丫头撑起的门帘,迈入正厅。

阁内幽幽浮着沉软檀香,几阵轻俏的莺声笑语从里头飘出来。

我绕过一扇紫檀镶白玉镂花屏风,鸦髻紫裙的小丫头撩起珠帘,将我礼让进去。

偏厅中的软塌上端然坐着一位灰发老妇,衣饰简素,正回头和一旁两位衣着精美的年轻挽发女子和颜悦色地说笑。这二位想必是黎唐两位夫人。

我未及细看,朝上首徐徐屈膝倒身施礼,“瑰琬见过母亲大人及二位姐姐。”一旁奉盏的嬷嬷上前,我端过托盘上的茶盏,一一给榻上的老夫人及侧首端坐的二位年轻女子磕头敬茶。

老夫人饮过茶,温和开声,“快起来吧。快给小夫人备座。”说罢,又对我说:“上前来给我瞧瞧。”

我答了声“是”,起身走上前去,又道了个万福,站在老夫人的脚踏前。

老夫人年过半百,眉目间散着浅浅的和气,从面容上看年轻时大概不能算是个标准的美人,但老人家双目明亮,神完气足,肩挺腰直,看得出是一副硬朗的好身骨,即使眼角微有耷拉,面颊和手背印上了细细的皱纹,也不能阻挡她通身的一袭英飒余韵。

她伸出手来拉起我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拍了拍,从上至下细细地打量我数眼,蔼声道:“嗯。容色秀气,却又有十分的玉润。”她朝一旁的黎唐二人赞许地点点头,“是个福相。”说罢又问我:“你未过门前你娘家人都如何唤你的?”

“回母亲大人,亲友皆唤我阿琬二字。”

老夫人点点头,眉眼含笑,“阿琬二字听着亲切,念着也亲切。”

我顺眼低眉,带着愉悦回答:“阿琬谢母亲大人夸奖。”

老夫人“嗯”了一声,正色开声:“王府如今连你总共三位如夫人,既入了柏家,须守家训遵妇德,务使合家和睦,时时以柏家阖门兴旺,继承香火为念。”

“是。”我屈膝拜伏聆训,“瑰琬谨记母亲大人教诲。”

待我起身,老夫人从榻边几上拿起一只长长的锦盒,含笑递到我手里,“这是我给你备的见面礼。打开看看罢。”

我依言打开盒盖,盒内乃是一串光滑匀圆的珍珠项链,拇指盖大的几十枚南珠间镶着莹光璀璨的小蓝宝石静静压在绒锦盒底上。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忙合盖施礼谢赐。

“我与你二位姐姐今日才从双灵山回来。想必今日你也是第一次见左儿和四丫头。”说罢,便伸手将我引向一旁上首第一位的女子,“这位便是府中的二夫人,娘家是太皋黎氏。小名唤作左儿。”又指着上首第二位女子道:“这是府中的三夫人,我柏家与她唐家也算是世交,因她在娘家派行老四,打小我就唤她四丫头,过门后便也懒得改口。今日你们认识,也方便日后亲近走动。”

我朝黎璎道了万福,“阿琬见过左儿姐姐。”

黎璎容貌端丽,气质从容,姿行间难掩高门大户诗书传家的风仪。她满面含笑,“琬妹妹不要多礼,此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一面说着,将身旁案几上的一个丝帛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通体碧澄的翡翠镯子,又拉了我的手,替我套上,一面慢条斯理道:“这原本是去年老夫人八月中秋赏我的,今日我来得匆忙,一时也难得挑出一样比这镯子更合我心意的,如今我瞧着妹妹的肤色十分衬这镯子的水头,也是极好,妹妹权且拿去做个玩耍,过几日待我将库房里收拾利索了再去妹妹阁中做客罢。”

我还未及行礼谢赏,榻上老夫人呵呵笑起,指着她道:“你这妮子,倒拿了我的东西去做人情。”

黎璎拈绢含笑,方要说话,一旁却响起了一把绵软的糯音,“嗳呀,老祖宗,我今日给阿琬备的,可也是你前年赏我的呢。这叫我可怎么办?那我可不要此时回去换一件才好?”

说话的人正是唐锦泗,此刻正在一侧软椅里斜斜地靠着。她是唐老将军长房幺女,排行第四,方才老夫人口中的四丫头说的正是她。

我含笑转过身去,欲对她行礼,她却探过身来,眉开眼笑,拉着我的手,“琬妹妹不要这样多礼,我既喝了你奉的过门茶,便自然要待你若亲姐妹一般的亲厚。”

她芳华正盛,明眸珠唇,雪肤花貌,真真是个俏美人,谈吐又活泼娇嗔,保留着几分豆蔻少女的风情,却也一派自然,叫人看不出半点将门虎女的影子。

老夫人对她宠溺地笑起来,“你这丫头,花样总是多。都是一份心意。拿出来吧!”

她娇娇地答了一声“是”,拿起一旁使女手中的锦盒,牵过我的手,笑嘻嘻道:“妹妹既收了二姐姐的玉梗子,今日也总要戴我的金钏子才好。”一面将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串耀目的赤金钏子亲自替我戴在另一只手腕上。

黎璎在一旁看着,明眸巧笑,“左金右玉,真是相得益彰。”

我又是施礼应谢,然后便唤绿玟进来,将备好的礼物奉上,一一还礼。

我坐在唐锦泗的下手边,老夫人问我阁中可还差些什么,园子里的人是否听话得力,每日饭菜是否合口味,住得可还舒适。我一一作答,说了一会子话,也没有先前那样拘谨了。

侧面暖阁内的珠帘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位嬷嬷,行到老夫人跟前,恭谨地低声道:“老夫人,大小姐醒了,方才正嚷着要吃糖呢。”

老夫人闻言面露慈色,忙不迭地说:“快抱出来吧,你快叫人拿糖去。”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仆妇怀抱一个满身锦绣的女童从内阁出来,还未多行两步,怀中的小人儿便急不可耐地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踩到地上,然后一步两摇地朝老夫人榻前跑去。

老夫人满脸是笑,张开双臂,还未一把将她抱起,这小女孩便两三下爬上她的膝头,嗡声嗡气地叫了两声“奶奶”,直嚷着要吃糖,老夫人一面忙不迭从一旁的雕花木漆八宝食盒里挑了个糖狮儿给她,一面将她搂在怀里,说些歌谣儿逗她,十分喜欢得紧。

这个便是王府中唯一的孙字辈,唐锦泗所出的王府长女,小名唤作瑗瑗,年方三岁。听我阁中的丫头们说,这小丫头性子精灵,十分讨喜,又是宁王膝下迄今唯一的血脉,在老夫人面前十分得宠。母凭女贵,唐锦泗虽生的是个女娃儿,但比她早进府两年的黎璎却一直无所出,是故二人虽名分上有先来后到的差别,受宠待遇却不相上下。

阁中诸人一时的目光话题便被这小丫头牵引,说笑开了,直至外间守着的侍女报了一声,“王爷来了。”

老夫人闻声,道:“快叫他进来。”黎唐二人闻知夫君前来,稍微理了一下鬓钗衣裙,目光殷殷地翘首向外阁看去。

柏晏一边打帘进来,一边将手中的热巾递给旁边的侍女,走到厅中,给老夫人请安。他身姿挺拔,着了一件浅灰色云罗亮纹织锦氅衣,腰间系着一条牙雕金带,头顶上戴了网巾,发髻间简单地绾着一只青玉簪子。

我的目光一路跟随他到老夫人坐前,心中不禁感叹,此人着实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黎唐二人的目光自柏晏入阁就如蛛丝粘着他的身影,我看着她二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心中摇头微叹,这古代的封建女子,即使出身再好,也抵不过夫权二字。

老夫人轻轻拍拍膝上的瑗瑗,笑呵呵地说:“快去叫你爹爹看看,你爹爹成日里脚不沾地,你模样再大些,只怕便叫你爹爹认作了别家的孩子。”

瑗瑗很听话,也认得自家的爹爹,从老夫人怀中扭出来,一手还攥着唐狮儿,吧嗒吧嗒地跑到柏晏坐前,伸出两只小胳膊,“爹爹,抱,抱。”

柏晏薄唇微展,眉目含笑,长臂一伸,便将她捞到膝上,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蛋,甚是宠爱。

方才瑗瑗一直窝在老夫人怀里,我只瞧了个大致模样,此时离得近些,我才看得真切。这个娃娃,年纪尚小,眉目间既不见半分来自她父亲的英飒,也不见一点遗自她母亲的明艳。长得白里见粉,如小满月般的脸庞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石榴红的小嘟嘴微歙着,还有点双下巴,其实长得,呃,真有点像只卡通小猪。

她见我此时正盯着她瞧,也不认生,眨巴眨巴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朝她挤眉弄眼了一下,她咧嘴一笑,钻到她爹爹怀里。

柏晏与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低头看见瑗瑗正扯着他腰间的一只鱼形玉佩,便解下来放在她手中由她把玩。瑗瑗本来两手握了糖狮儿舔着,双手嘴边皆是糖浆,此时接过玉佩,那玉佩上也登时粘上一片糖汁。她不辨糖狮儿和玉佩,一时吮吮右手里的糖狮,一时又舔舔左手里的玉佩。柏晏见状,不禁哑然失笑,伸手便要去摘她手中的玉佩,不料小丫头此刻正玩在兴头上,扒在柏晏怀里,手里攥着玉佩,一颗脑袋顶着他的胸口,咿呀咿呀就是不肯给,三来两去,柏晏的前襟领口上皆沾上棕黄色的糖汁儿,衬着浅灰色的锦衣底儿,甚是明显。

柏晏既不恼也不勉强,只是轻轻地拍她后背哄她,又叫人捧过食盒,从里头挑了个彩面猴儿,递到瑗瑗面前。瑗瑗见到新玩意儿,玉佩也不要了,双手便去抢那面猴儿。柏晏便趁机将玉佩袖了,又叫人绞了热手巾上来给瑗瑗净手净脸。

他一低头,发现那小半只糖狮儿此刻正粘在他胸前衣襟上,于是伸手摘了下来,放到一旁的空盘子里。他看了看满襟的糖浆,也只是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拿了湿巾子擦擦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瞧着他这副样子甚是滑稽,想象着他平日里贯以威严英挺玉树临风八字示人,此刻不禁有些想笑。

柏晏逗了怀中的瑗瑗一会,然后对老夫人说:“我早上接到平乐洲来的信,说珠儿年后便到临康了。”

老夫人听了,嗯了一声,方才还是和颜悦色,此刻却变得愁眉微锁,面色不豫。唐黎二人听了也是敛起笑颜,适时地沉默起来。

我却不明这里头的前因后果,不知道他口中的珠儿是个何等人物。

老夫人默然不语,半晌,对黎璎说:“你去打发人拾掇个园子出来,从我这里拨几个贴心的嬷嬷,不要委屈了她。”说罢,又叹了一声,“可怜孩子。”

黎璎敛眉领命,“是,母亲。”

不晓得是不是老夫人的哪件伤心事被勾起,其余三人也没了家常说笑的兴致,老夫人只说身子乏了,又要吃斋,不留我们晚饭,便遣各人散了。

我回到阁中,用过晚饭,便叫来绿玟,问她可听说过珠儿这个人。

绿玟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四小姐的女儿。”

我问:“你说的是王爷胞姐柏婧的女儿?”

她迟疑了一会儿,点头,“十年前,府里的四小姐嫁给了齐宣总兵洛大人,听说生得一女,唤名洛珠。”

我仔细回忆,想起大概两年多前,东北的格尔塔部联合远近七部族,进攻宣州,当时负责驻守边防的总将领正是姓洛。

我问:“你说的,可是那个据称是通敌卖国的洛沐荣?”

绿玟听我这么说,脸色变了变,然后点了点头。

记得坊间传言,两年多前,格尔塔诸部合四万兵力进攻宣东一带,关防总兵洛沐荣虽手握五万兵力,却早已与敌军头目暗通曲款,假意战了数个回合,便趁夜打开城门,公然放敌兵入城,蛮夷在宣府方圆几百里烧杀抢掠洗劫一空,铁骑到处,不留活口。大褚的万里边防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一个大口子,宣府以南是万里无屏的沃野平原,社稷一时间岌岌可危。所幸时值严冬,敌军后继不足,朝廷调援及时得法,花了四个月才勉强守住雍水一带,又鏖战近一年,才将防线推回去,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褚军元气大伤。本来边防多有互市,自那以后,互市全部关闭,连带着中原的皮货价格一路飞涨了不少。至于那位据说是通敌投诚的洛大人,却是生死不明,不知所终。其夫人为表夫君清白,在城破后的第三日,从十几丈高的宣府城楼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记得当时我听人说了这段惨烈故事,还为这位洛夫人很是感叹一番,不管她夫君是否叛国,这份不惜以死明志来为夫君洗刷冤屈的勇气叫我敬佩,却也是我这个来自一个惜命如金的现代社会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原来那个跳了城楼的洛夫人竟是王爷的胞姐。”我无不感慨地说,“方才在老夫人那里,听说洛珠小姐快要回来了。你可知她是否要常住王府?”

绿玟摇摇头,说:“这我也不知道。”

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儿,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里家逢巨变,几日之内成了孤儿,父亲家大概已然是失了势,唯有眼下这个舅舅,还能护得她周全。

绿玟接着说:“自打这件事以后,王府里便规定不许说不许问。去年府里新买来的一个厨子只是问了一句,传到刘管家耳朵里,差点被打死。”

我点点头,不再过问此事。

天下似乎并不太平,褚国疆域辽阔,每年都会发生各样的自然灾害,在这样的农耕社会里,这样的灾害都不是小事,处理得不好,就会生出人祸。听府里的人说,这几年有些地方遭了灾的,或本来就是穷山恶水的,流寇作乱就渐渐多了起来。朝廷派了多路的兵马前去镇压民变,有些地方的贼匪占山自立已颇成气候,棘手到要借调柏晏麾下的铁骑前去平叛。

柏晏百务缠身,常去外地驻军营地阅兵及操练,一走就是十来天或大半个月,在府中的日子,也常常要与他的幕僚属下或处理奏报或商谈公事到掌灯时分乃至深夜。他在处理完公务的暇余,有时会邀得三五好友来府中叙谈畅饮,或外出行猎,或与他的家人共叙天伦。自老夫人回府的前一晚他来我阁中度过一宿后,他又曾来用过两次晚饭,但并未留宿,彼此我二人之间已是谈无可谈,几乎要冷场到冰点——他可以和黎璎谈古论今吟诗作画,也可以和唐锦泗回忆年少时光或育儿心得,却与我这个草民出身的白丁有什么好说的?在他眼里,黎璎会是秀外慧中知书识理的才女,唐锦泗会是娇柔可爱活泼明媚的佳人,而我在他的眼里,恐怕只有无趣粗陋乏善可陈八个字。

非三五佳节,阖府并不一处用膳,各园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是以柏晏在与我敷衍了二三回以后,瑾园的门庭就愈发冷落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去园中散步或去采璩斋里读书,沿途府中的下人瞧见我也多借故避开。老夫人并不要求各房每日晨昏定省,但我本着做好本职工作的态度,每隔两三日也要到瑢园中向她问安。老夫人虽年事已高,头脑却十分清醒,府中诸事虽有黎璎从旁协助,却也时常过问。我猜我与柏晏间淡漠的关系她当是知道的,但却从来没在我跟前提过一句,我虽不知柏晏是如何圆的这个谎,但我想让他从我这里找些个理由实在太过容易。

有时候,当我一个人静下来,会十分的惶惑,会不停地问自己,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如果那个许先生从此不再出现,我该怎么办?或者他也不知道我回去的方法,我该何去何从?如果有一天柏晏发现我的真实来历,或者他看我不顺眼改变了主意,会不会一刀把我给杀了?

我将上好的梅花暗银笺装订成本,做成一本日记簿,将心中纷乱的悲与欢都尽数倾倒在这本簿子里。有时我会乐观的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回去,彼时再翻开它,将会是一份多么珍贵而特殊的回忆。可悲观的时候,即使眼前的锦衣玉食,也不能使我心中有半刻的平安与喜乐。我能为自己将来做的,太过有限,而眼前能抓住的,也几乎寥寥无几。 /x7nNlpv3Lpbuyid7KqsIPfg28bIbj4XG4QFdMm5z8Tru9jk5yuzdpUZmbB9npi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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