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便在园门外小径的那头看见了他的身影,他今日身后只带了一名小厮,我未见其全貌,已俯身低头做行礼之态,在心里仔细地数着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踏一行,不紧不慢,回响在我的心头上,好像忐忑这两个字在发出声音。
待至眼前,我便行了个十足的大礼——毕竟,这是我入府后第一次正式与我的“雇主”照面。
然后敛定心神,暗暗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柔顺婉转又不失镇定,“妾身恭迎王爷。”
其实这话说得我自己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虚虚了扶了我一把,声音里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温和,“都起来吧。”
我就着他的手势,引他入阁。
我请他在阁中正厅上位坐了,早有侍人准备好热水毛巾捧了过来,与他净手。我纵然心中有几分不愿,可是杵在一边,会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拿了块薰香的软帕,走到他跟前,欲替他擦手。
他轻轻地甩了甩指间的水渍,抬起双手,我虚托住他的手,另一手握着拍子,细细地替他擦试干净。
还没入冬,隔着薄薄的丝料,我亦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
他今日着了件墨蓝色的道袍,袖口襟前皆绣着零落的银点如星,更衬得他通身气质出尘。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均匀,肤色犹如上好的脂玉,虎口及食指关节处结着薄薄的茧,想来是常年练兵出战所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一双手,在哪里呢?可是我从前也没见过他,难道是我的错觉?
我稍稍分了点神,内心的警敏又立刻将思绪拉了回来。
我替他擦完手,接过一旁秋吉手中刚煮好的新茶,恭敬地递到他的面前。
他接过茶饮下一口,对我说:“娘子也请宽坐吧。”
我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虚坐在一旁的楠木圈椅边。然后一声不吭,还是让他采取主动打开话头于我比较安全。
我半垂着眸,能感到他的目光在我面上扫过。
我心里其实很紧张,好像一直有一只小鼓在那里咚咚的敲着。我着意去忽略这样的忐忑,并下意识告诉自己,要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亲切又自然。于是我在眼底和唇角积蓄了一些浅浅的笑意,毫不避讳他目光里的试探,微微抬颌,望向上首的他。
在这样近距离里,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其实并非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男生女相,相反,淡淡的小麦肤色下,鸦鬓如裁,眉眼间英气十足,多年的征伐岁月将他年少时的那一份精致如玉的清爽俊秀掩去数分,取而代之的却是由内及外如光华般隐隐闪现的沉毅与果决的气华。
他看见我这般认真地打量他,明秀摄人的凤眸里闪过一纵而逝的停顿,目光旋即从我的面上移开,扫过屋中的陈设,问道:“娘子此处可还住的习惯?”
我应道:“多谢王爷关心,此处幽雅舒适,妾身十分喜欢。”
他点点头,又饮了一口茶,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入府那日,本王公事缠身,恰逢事发突然,不得不连夜赶往津台,委曲了娘子。娘子若是在府中遇到什么难处,或受了什么委屈,不妨坦白相告,本王必尽力而为。”
我听闻此言,受宠若惊,连忙从椅中起身,恭谨对答:“王爷言重了。妾身自入府中以来,并未遇到任何不便或是委屈,府中管事,嬷嬷及阁中侍人体贴周到,办事得力,可信可靠,妾身对他们每日的照拂打理亦心存感激。”
他听完我所说这番话,默然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面上不露半分形色。
此时屋内侍人皆尽数退到屋外,我自然不用装出为人妾室应有的婉转承欢之态。他能主动就当日之事向我解释一言半语,已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原本是丝毫不指望能得他于我所处位置的几分尊重的。
我们之间开始沉默,我原是准备好如果他此时此地就合约内容与我纠缠,我该如何应对作答。不过他似乎没这个打算,目光只在房中逡巡,忽瞥见书案上一物,便起身走到书案边欲举烛细瞧,此时绿玟的声音在门外恭谨响起:“回王爷和小夫人,该用膳了。”
我转首向门外,“知道了。”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书案边的他,他亦点点头,“那便开席吧”。
我招呼门外备席。珍馐佳肴,一道一道如流水般被捧入,我为了避免二人无言冷对的尴尬,排杯布箸之事,亲历亲为。
席间自然是不说话的,我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恭恭敬敬立在一边,一丝不苟地替他布菜盛汤。盼他念我尽心尽力伺候的份上,今晚千万别与我为难。
他吃了快一半,瞧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也入席吧,不必如此多礼了。”
我施礼,“谢王爷。”
然后我安安静静入座,一颗心吃得七上八下。
我见他快用完,便令人撤去我的碗筷,早捧了茶候一旁,待他漱口拭嘴。
待筵席撤去,他离席后,慢慢踱到我的书案和书架边,指着我书案上的一幅摊开的卷轴,问道:“此为何物?本王似乎从未见过。”
我走过去,回答:“这是妾身平日里消磨时间的一件玩意,乃是一位西洋传教士惠赠之物。”
“哦?如何个消遣法?”
这是一张键琴的琴键图,键琴的键盘由八十八个黑白琴键相间组成,彼时我常常十天半个月才能去一次蓝登那里练琴,每次再去,指法已然又生疏大半,于是蓝登为我重抄了一本琴谱,又为我在横幅的卷轴上画了一幅完整的琴键盘,好方便我平日里闲暇时得空练习。
想来眼前这位王爷是没见过键琴,于是我只好勉为其难,纸上画饼一番,为他大概讲解了键琴的样式和发声原理。
他倒是颇为耐心听完我的讲解,然后点了点头,“我中原地大物博,鸣乐之器不下百十种,若论音域之广,音阶之微,与之堪比者,恐怕也不在多数。其结构如此精细纤巧,却不输我朝机械匠工。”
他转头瞧见一旁墙上挂着的七弦琴,问:“你既通音律,可会调琴?”
我摇摇头,“瑶琴乃君子之物,最宜修心养性,妾身心性浮躁,专爱这般叮咚热闹,体悟不了曲高和寡的境界。”
他一哂,一边嘴角微微上扬,“你既喜欢这键琴,如何不买下来?”
“这键琴乃是这位教士远涉重洋,历尽艰辛丛故土带来,平日里要用其演奏乐曲做主日礼拜,莫说整个汴州,只怕一个褚国,也无三两架,我又怎好夺人所爱?”
他点点头,不再发问,走到我书案后坐下,见其上散放着几本书,便拾起一本就着一旁的高烛,信手翻开浏览起来,绿玟适时从旁端过一盅消食理气的五粮茶,我伸手接过,放在书案上他伸手可及的一侧。
我暗地里庆幸近日里我阅读的不过一些前人所著的地理风俗游记,还好没有把当朝的野史稗闻或者铸铜炼铁一类的书从采璩斋里带出来。
他草草翻了数页,抬头问我:“这书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我答:“这些都是王府中采璩斋里的典藏。”
“哦。”他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这一本,又信手拿起桌案上另一本书翻开浏览起来。
天已经全黑透了,我命人多燃了三两根新烛在书案及书架四周远远近近地设了,又取了最宜静神的荷脑香饼于一旁的香炉中焙着。数刻间,馨暖的幽香开始在鼻尖周遭的空气里沉沉浮浮。
屋内此时只闻他不时翻动书页时薄薄纸页发出的脆响,我静静侍立在一旁,在这短短的空时里,我不自觉将目光悄悄落在他的身上。书案后并不宽绰的空间,明亮跃动的烛火,给他周身的轮廓抹上一层稀薄的浅影,通身悠然散开的气质里只见端方和儒雅,历年征战杀伐所磨砺淬炼出的锐棱坚锋全然消遁无影,仿佛只是一个最最寻常不过的富贵人家的年轻公子。
滴答又滴答,此刻的时光似乎显得分外漫长了点。
他此刻好像已全然将我忘记,渐渐沉浸到书中的世界里去。
瞧着眼前他这般聚精会神的模样,我却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平日里也总是这样打发晚膳后的时光吗?
难道那些关于他常常处理政务批阅文书直至深夜的传闻都是不实的?
他总不会是特地到我这里来享受一次不期而遇的晚间阅读的吧?
……
我就这样被置在一边,渐变为透明色。我在心中演练过数种假想情景,甚至如何应对他可能的发问甚至刁难,却独独没有想到若被他搁置在一旁——在我的阁中——我该有如何的态度。
我想了一会儿,片刻后突然认识到,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选择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书也好闲谈也罢,全部都是他的自由。
我不免无奈,但这确实是事实。
从门外迈进来一个小厮,正是今日随他过园而来的那个,在门槛边站定了,恭恭敬敬地向桌后的宁王行礼后,禀道:“王爷,书房有急件。津州三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说着又添上一句,“上头粘了两根雉鸡毛。”
柏晏闻得此言,就合上了书,还于桌上,待小厮已退到门外,从书案边起身,对我说:“我今晚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我听闻此话,如蒙大赦,面上神色自然也随之一松。
他的目光在我面上只是一巡,不着喜怒的又加上一句,“所以晚些再过来。”
我未曾料到他还要杀个回马枪,连忙收敛神色,小心答道:“是,妾身恭送王爷。”
我率众人送他出园,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月门外。
阁中侍女不时便忙碌起来,准备我今晚的兰汤沐浴。待我出浴,内室中的床帐已焕然一新,帐内的银薰球中又重替换了新开的甘沉香片,屋内四角燃上金纹丹烛,卢窑瓶中的银丝凤爪菊乃从园中新采而来,还带着一些午后秋雨的痕迹。
我坐在床边,拿绒巾慢慢拢干胸前的湿发,看着这一室的温暖明亮,“春”意盎然,心中喟叹:若此时此景,真是我与我心爱之人的洞房之夜,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室内的西洋钟指向十点,阁中几名侍女还在阁外静静等候。
秋夜多寒,时反时复,我打发其他人下去歇息,留下绿秋二人,将耳房中的薰笼移入阁中,与她二人一处翻烘待干的衣物,一来可借机取暖,二来也可防止二人稍不留神睡了过去。
已入子夜,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这冷清的秋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绿玟一个激灵,忙起来过去将门扇细细地拉开一条缝,往外面瞧了一眼,回头向我低声道:“王爷到了。”
阁中诸人不免又是一番忙碌伺候。
其实在下人面前若只有我与他在场真的是很困难,我不能把自己变得和老实听话的丫鬟一样只干活不出声,可是要让我装得如货真价实的姬妾那般玲珑,我着实没有那个本事。
待诸事了毕,我便示意侍女尽数退下。
他撩袍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只是神色淡定看了我两眼。
我想,来了。
我还是决定打破这样不必要的沉寂,恭然施礼,“王爷今日若是还有任何示下,不妨明言。”
他轻笑了一下,目光灼灼,又上下打量我数眼,“姑娘有智有勇,本王虽阅人无数,却也不得不钦佩一二。”
他如单刀直入此开门见山,我始料未及,却也不是毫无准备,“王爷过讲了,说倒底,也不过是……”
他见我欲言又止,“不过是什么?说出来本王听听?”他抬手掸了掸袍摆,一挑眉心,单瞧他面上神情,似乎在与人探讨一件不甚关己的小事,可我还是捕捉到了他幽不见底的目光深处一分隐藏的在意。
我力图控制气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要和谐。于是我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这原本就是我心中的想法,再说此时已将话讲开,他与我也早在那一纸契约中达成共识,身处高位通透如他,未必不作此想。
“各取所需?”他将这四个字喃喃念了一遍,旋即拊掌而笑,“说的不错!正合本王心意。”
我面色淡定,垂眸不语。
“那么……欲将取之,必先予之。不知姑娘听说过否?”
我沉着对应,“瑰琬虽出身寒微,却也知晓三从四德,侍奉夫君公婆,必当尽心竭力,谨守身为人妇之道,决不敢有丝毫差池,更不会落下任何话柄到旁人眼里。”
他听完点点头,似乎终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姑娘心思灵慧,看来两位先生所言不差。本王素来也爱与聪明之人打交道。”他薄唇微抿,若有所思,目光向我这边直直地投了过来,在昏昧的烛影里,压人的威势似乎要逼得人退无可退。
我被他看得背都僵了。
但我不甘心就这样落了下乘。
“王爷信么?”我看着眼前突突的烛火,突然发问。
“什么?”
“许先生说的那个卦。”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手指敲敲臂下的黄花梨桌面,半晌后才徐徐地说:“这原是家父生前的一桩心事,如今夙愿已成,当可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我也不再接话,仍旧盯着眼前愈窜愈高的火苗。
我们之间暂时的沉默下去,只有一旁的灯花噼啪爆起。
他的目光又扫回到我身前,我眼观鼻,鼻观心,揣测着下一刻他会说什么。不料他弯起嘴角,投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让我一时间难以分辨清楚的味道,叫人觉得有些古怪,“夜也深了,那就安置了吧。”
说着,他便起身走向内室的床榻,我举步跟上,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打的包票了,因为我很快就分辨出他方才神色间的那丝古怪——今夜我得服侍他更衣就寝——而他是明明知道我在私下里是不愿与他有任何的亲近的。
可是即使有过文契,我名分上毕竟是他的侍妾,有些事情,必须得我来做。
内室的火盆已燃得有些旺了,房外的夜风呜呜地幽咽着,描金的龙凤红烛安静地燃烧,明亮的火苗直直地窜得老高,烛影飘忽中,室内半明半昧。
我沉默地上前,替他除过外面的大衣搭于一旁的楠木衣架上,然后一件一件地替他卸下腰间的带钩玉佩,又笨拙地去解他胁下的系带。
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温暖阳刚的体温的气息从他被解开的衣衫内里悄悄地袭过来,他的呼吸干净均匀,在他侧首或是我转头的时候从我的面上一扫而过,袖带悉疏间,我面前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缓滞粘稠。
我从未与成年男子如此亲近,更从未做过如此与异性宽衣之事,一时间觉得无所适从,害臊得双手都不能自控地颤抖起来。
珠帘重重细碎的影子,将室内的光晕分割成无数点大大小小的光斑,错杂地散落。瓷瓶中盛放的鲜花的芬芳和室内燃极的薰香,挤满了这斗室里每一寸的空间。周遭空气里的温度似陡然升高,我的鼻尖冒出点点细密的汗珠,睫毛根儿都被灼热了,耳根窝里也热烘烘起来。我将头压得更低,再也不敢抬头去瞧他的面容。
我服侍他上床就寝,待他合上双眼,替他掖好被子,放下帐帘。然后吹灭室内的明烛,借着外室微弱的烛光,走到外间榻边,静静坐下,全身颓然放松,胸中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日可算是结束了。
我又呆呆地坐了片刻,然后散了发髻,吹灭烛火,和衣而卧。
我早已交待过阁中众人,明早不待我亲声传唤,不得擅自开门入阁。
此时已快至后半夜,一重一重浓重的困意如波浪沉沉袭来,我收敛心神,从榻上翻身坐起,强制自己清醒数刻,拿个团枕抱在怀里,告诉自己,今晚不能睡。
我知道宁王每天大约卯时过半便要起身,从此时算起,不过几个钟头。
人在半睡半醒间,是很难察觉时间流逝的快慢的,纵然如此,我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实在抗不住了,就蜷膝在榻上,歪坐着打一会儿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心中一个激灵,猛然转醒。
在这样寂静的暗夜里,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西洋钟壳里齿轮相咬的嗒嗒切磋声。
终于,窗缝间漏进的微白天光开始将室内的昏晦一点一点撕开。
里间有悉索的响动声,我猜想柏晏已经醒来。便连忙下榻,点燃烛火,来到里间,又将卧室内的红烛点燃。
他撩开垂落的帘帐,着着中单,正要下榻,见我进来垂散着头发,却还严整的穿着昨晚他临睡前时的衣衫。他半是惺忪的凤眸微微眯起,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在我的眉眼间转过一圈。
我已经困到一种麻木的状态,还是强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为他披上外袍,一边问他:“王爷昨晚睡得可还安适?”
他却只是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将外间火盆上铜壶中的热水倾入盆中,为他绞帕净面,然后又让在阁外值夜的侍人进来服侍他洗漱穿戴。
白灵雀在窗外的枝头上宛转啁啾,清越欢快,连带着屋内的沉滞也随之一消。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叶,晨曦的前奏如极淡的金纱悄无声息的覆上了他的周身和屋内的陈设,捎带进深秋拂晓浸骨的寒凉。
我缩了缩肩头,向火盆边移了移,退开了一步。
他察觉到我的动作,转身将窗户合上,然后问我:“你一宿没睡?”
我惊讶于他的观察入微,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摇了摇。
他也没再说什么。
他的贴身小侍已在门外候了不少时候,他离开前,回头看了看我,“今日你好生歇息,午后老夫人和两位夫人回府,你莫要忘了去见礼。”
我困倦无比,巴不得快点送走这尊大神才好,只是胡乱点头答应,“是,谢王爷挂怀。”
我待送走了他,回到阁内,打了个呵欠,对身旁众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众人应声,绿玟要上前服侍我歇下,被我拒绝,便也与众人一同退了出去,可我见她面上,分明有几丝暧昧神色。
唉。
我来到床边,掀开锦被,从柜中取出一把剪子,将剪刃在烛火上烧烤片刻,挽起袖子,忍痛刺破肘间臂内的肌肤,让数滴殷红的血滴到帐内软褥中央。我又取出金创药,抹在伤口上。
我竭力将床褥间弄得凌乱些。眼前的景象,兼之床榻间全是陌生的男性气息,混合着快要燃尽的薰香尾香,我也真的要被自己做出的假象骗到——昨晚在这榻褥间,确实有过一帐旖旎。
即便面对的是完全的假象,我心中仍是无比羞臊,浑身不自在。
我将绿玟唤进来,装作期期艾艾的摸样,让她把帐内的被褥都换掉。
待重新换上洁净的被褥枕头,薰球中清爽安神的橙母香充溢了整个内室,我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宽衣入帐,窝到被子里,放心沉沉睡去。
瑰琬(呼呼地发脾气):导演,这场戏我要重排!前面戏里头那些担惊受怕我就忍了,算是我为剧情服务顾全大局,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和男主第一场对手戏,没想到这么憋屈!
云开(把剧本卷成筒状,在手里一敲):哈!第一场戏就让帅哥被你宽衣解带(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鼻血),你居然还不满足,哪个女一号有你这个待遇!(见瑰琬仍不依不饶,又温言相劝)好孩子,不要闹了,甜头是有滴,但是在后头滴!学一学人家王宝钏嘛……
柏晏:什么!这戏你还要拍到十八年后?那时我都要准备卸甲归田含饴弄孙了!(眼珠一转,凑近云开,瞄了一眼她手中卷得跟果丹皮一样的剧本,笑得奸猾)导演,后面的戏咋写的,先借我看看呗——我那时有没有升官发财?有几个小老婆?几个儿子?我有没有那个,那个,啊?
云开(莫名其妙的瞪了他一眼):什么“那个”,“这个”的?你还想有几个小老婆?(拿着果丹皮剧本一指旁边的瑰琬)我给你安排的女一号,你还嫌不好吗?
柏晏(用双眼皮的丹凤眼翻了个白眼,呼的一甩袖子,剪手背过身去):这个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招我喜欢!除了消耗粮食,还会什么?笨手笨脚,连个活结都不会系,刚才去更衣,我……
瑰琬(又恼又羞):你还说!还不是你这个封建大军阀骄奢淫逸,这么大个人,还要别人给你穿裤子,你羞不羞!
柏晏(被人揭了老底,一张俊脸实在挂不住,哐的一拍桌子):来人,把这个女一号给我拖出去换了!
瑰琬(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睫毛膏糊成了熊猫眼):这戏我不拍了!导演,你让我穿回去吧!
云开:你说换就换?你说不拍就不拍?知不知道我牺牲了多少个吃喝玩乐,呃,多少正常休息时间才能让你们演到今天?少安毋躁嘛,面包会有的,啥子嘛嘛都会有的!你们先中场休息哈,我回头琢磨琢磨剧本去……
云开(脚底抹油,心中暗自念道):真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也太不尊重我这个导演了!不把你们俩折腾得死去活来,我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