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一天的热起来,穿堂而过的夏风里带着愈来愈浓的焚热味道。
身上的衣衫虽然也越来越单,可是衣坊里的活儿却不见少,檀婆婆特地交待,即使天气炎热,考究一些的衣服仍然要熨过才能交送给雇主。于是,这个浣衣坊冬日里最暖和的房间,夏季里却变成了最不想让人靠近的地方。每天踏进这里,做事不到小半个时辰,便热得滴汗如雨,脖子胸口又热又潮,可惜这里女子毕竟不比男子,即使汗流浃背也不能坦胸露腿,最多挽起袖子,露出小半截胳膊,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多喝凉茶,放盆凉水在一旁,绞块湿毛巾不停地擦汗。
秀贞姐最近又有了身孕,她身子骨本就不太好,上一胎身体没调理好落下了病根,昨日在火盆旁熨衣时中了暑气,突然身子一歪两眼一翻就倒了下去,差点将旁边的火盆烙铁也打翻了。吓得我和小萍手忙脚乱地去扶人,一边叫来人,七手八脚地抬她到屋外,又是掐人中,又是敷凉毛巾灌凉茶,拿着大蒲叶扇子呼呼地扇了老半天,才见她悠悠转醒,只念着头疼。
檀婆婆只好许了她两天假,叫她回家看看大夫好生休养。剩下的活儿自然就全落在了我和小萍身上,我看着这半屋子还没熨妥当的短衫长袍,重重地叹了口气,想起以前的日子,就算没有空调,来个电扇来块冰也是好的啊。于是这才想起应该在凉茶里加些盐来防止高温脱水。
可惜时不我予,雇主家里人等着穿衣服,不会因为衣坊少了个帮手就酌情体谅。临康城里像我们这样的衣坊也不止一家,若是得罪了雇主,留下坏印象,檀婆婆面前我们没法交待,下次也许就没得生意可做了,衣坊的生意差,我们的工钱也就不好领。我和小萍都明白这一点,于是越发不敢怠工,紧赶慢赶,昨晚也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勉强在午后赶完了手中的活。
今日的衣主家住在城的西北面,从衣坊过去,几乎要穿过半个城池。我重点了点筐中的衣服,确定无误,便背起藤衣篓,匆匆出门了。
往常去城的西北面,我都要先经过城中,再拐去西北角。因为临康城的西面多住着达官显贵,府邸前后的路面是不许平民随意经过和使用的。所以这样一来一回,都要将近两个时辰,如果直接从城西穿过,倒是要省下不少时间。
前日里听坊中的同工说起,因着天气快要入三伏,城中的富贵人家纷纷到城外山上避暑去了,大部分的宅子里都只剩下家奴留守,整个城西面也不像平日那样车马喧哗仆从来往,查禁也比平日松了不少。
我看了一眼天色,决定直接从城西走。
这一片城区,我是第一次来,穿过几条街巷,几栋牌楼,视野里的景象渐渐开阔大气起来。没有城北的贫寒,没有城南的拥挤,也没有城东的繁华俗艳,宽阔平整的灰石板路的两旁是整齐的楼宇,灰墙黛瓦,乌漆光亮的大门,锃亮的黄铜门环,雕刻精细栩栩如生的石头狮子守在寂静无声的府邸门前。
院墙里头柔顺的杨柳枝条被掠墙而过的夏风卷起,遥遥地在空中招拂,似想要与人分享院墙里头满园的故事。
这夏日的焚风虽不小,却不能给人带来半分的凉爽,午后的太阳正是毒辣,晒得人头顶发烫,汗流如雨。
我停下脚步,走到棵大槐树的树荫下,放下肩上的背篓稍歇。背上衣衫都被汗濡湿了,我卷起袖子,抬手擦了擦头上脖间的汗水,一边撩起裙摆给自己扇风解热,一边后悔出门时忘了戴顶草帽。
身后院墙里传来几声明亮悦耳的鸟鸣,听声音好似画眉,却比我往日在集市上听到的更婉转动人。我垫起脚尖向墙里张望,想看个究竟。可任我抬起下巴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一点点的花红柳绿,一小片的飞檐画栋,隐隐约约间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心中猜想不知里面住的是怎样的才子佳人达官显贵。
若是能到里面看上两眼,或者游上半日,比一比北海颐和园,或是江南的网狮园拙政园,不知哪个孰高孰下呢?
我兀自看着墙头层叠的灰瓦片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起手里送衣的活儿还搁在半路,于是弯腰拿起衣篓继续赶路。
就在这当口,只听得吱呀一声,数丈外台阶上一扇朱漆新亮的木门被打开,里头走出个家奴打扮的年轻人,腆着肚子,一手叉在背后,看见我背着衣篓从他面前走过,两步走下台阶,一手指着我大声道:“哎,你,干什么的?”
我张口想跟他解释,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双眼一瞪,粗眉一耸,抬手用食指向下虚戳了戳地面,“这里是官道,你还敢打这儿走!”又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背后的大门,“你知不知道这扇门里头住的是谁?”
我抬头看看他身后大门上方,并无悬挂的匾额或门牌。他却愈发不耐烦,“看什么看?你认得字吗?你赶紧给我走,不然我押你报官!”
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心浮气躁,我心中的火气也噌的蹿上来,“官道?官道为什么平民就不能走?这么好的大青石块是谁丛山里挖出来的?是谁缴的银子上税让你铺的?又是谁给你铺的?明明是老百姓给你挖石块给你铺石块,凭什么老百姓不能走,偏偏你和这扇门里头的人能走?”
“你!”他被我这番抢白一下子噎着,“反正这是官府的规定,你想造反呐,我现在就拉你去见柴大人!”
我没想到他说着就真来拉我胳膊,我转身欲躲,这时有人从旁喝止:“阿雷,住手!”
这唤名阿雷的家奴果然住了手,我顺着声音望去,大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位负手而立的老者,身板笔直,精神矍铄,几乎银白的头发在头顶绾着一丝不苟,一身灰麻轻袍,衣袂飘飘。
彼时说话喝止阿雷的正是他,他缓步走下台阶,冲我微微一笑。
阿雷躬身向他行了个礼,恭敬地称:“许先生。”
这位许先生点点头,“阿雷,我看这位姑娘也只是打这里经过,并无恶意,看在老夫的一点薄面上就不要闹到官衙里去了吧。”
阿雷点头,“是,先生。”
我连忙躬身施礼,“多谢老先生,刚才我一时口急,说的话还请这位大哥不要介意。我这就离开这里。”
我转身欲行,只听身后老先生说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请问老先生还有何事指教?”
“呵呵,指教二字不敢当。今日在这里与姑娘相遇,也算是有缘。若不嫌弃,想与姑娘闲聊几句。”
啊?我看他刚才帮我解围,又一把年纪面貌和蔼,不好拒绝,于是点点头。
“来,你过来。”他笑的慈眉善目,招招手,将我领到台阶上屋檐下的阴凉处。
“敢问姑娘从哪里来?”
“我从城南的魏记浣衣坊来,正要送衣去城西的陶家,路过这里。”
“听姑娘的口音,不似本地人啊?”老先生探究地问。
“嗯,我从宁川来的。”
“哦,”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想了一会儿,“姑娘从西而来。”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朱,双名瑰琬。”我心中有些疑惑,心想这老先生大概一时闲得无事,想拉个路人聊天吧。
“瑰琬?哪两个字?”
我用手指凭空比划了一遍。
“不知能否告知在下姑娘的生辰八字?”
他问这个干什么?我觉得奇怪,还是据实告诉了他,“丙寅年正月廿二酉时。”
我随身穿越而来的物品里,有一本半旧的笔记本,里面附着从前世界的年历,穿越那年正是戊子年,而来到这里以后的那一年也是戊子年,于是我便按照自己的实际年龄向前算出自己的生辰八字,以备不时有人相问。
“嗯,”老先生点点头,垂眸沉思了一会,然后又剪着双手在我面前来回踱着方步,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一心只记挂着肩上的一筐衣服,“老先生,若没有别的事,我就要告辞了。人家还等着我送衣。”
老先生这才好似突然想起我有工作在身,十分抱歉的样子,“朱姑娘,对不住,老夫一时忘记了。”
他唤过一旁的阿雷,“阿雷,就麻烦你跑一趟,帮这位朱姑娘将衣服送过去吧。”
阿雷恭敬领命,“是。”于是不由分说就来卸下我肩上的衣筐,我连忙拉住他,“老先生,你们这是干什么?”
许老先生一笑,“朱姑娘莫要担心,这阿雷办事是十分叫人放心的,保证将这筐中衣物替姑娘稳当送到。老夫还有点事情想向姑娘请教。”说罢,便向阿雷挥挥手。
我还欲出手阻拦,不料阿雷两步跳下台阶,背着衣筐几步就蹿到了数丈以外。
我被眼前的情况弄的又莫名又着急,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试探地询问:“老先生,您刚才问我那些问题,可是贵府上要招女佣?”
老先生呵呵一笑,摇摇头,“要招的并不是女佣。”说罢,他很认真地打量我的面容,然后又道:“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借双手手掌一观?”
我蹙起眉头犹疑地看着他,看我的手掌干什么?难道他会看相?
老实讲,自从来到这里的世界,我就无法不让自己相信凡事没有不可能,有人说从掌纹和面相能看出一个人的命理,以前我从来都不信这些,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让我对曾经相信的东西产生了动摇。平日里闲来逛街时,我总有意在算命先生的摊子前乱晃,看着靠谱的有口碑的还会从自己微薄的薪水里挤出几个铜板算上一卦或者相相面,期冀能遇上术士高人指点迷津,可却从来没人能看出我的来历,哪怕一点端倪都没有。
老先生看我犹豫,诚恳道:“姑娘请尽管放心,老夫只是借掌一观,绝无冒犯之意。”
好吧,反正也给不少算命先生看过。我于是将双手掌心摊开,伸到他面前。
他低头很仔细地看,看了很久,面上神色一丝不苟,末了,眉头微微蹙了两下,复问我:“姑娘刚才所说的生辰八字可是据实回答?”
“那是自然,哪有人会记错自己的出身年月,我记得我出生的那天,正是雨水。”
“哦?”老先生目中精光一闪,又在我面前来回走了两步,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很严肃地盯着我看,“姑娘刚刚说出生的那天正值雨水,可是褚国二十年前的丙寅年正月廿二并不是雨水,那年正月廿四才是。”
我突然回过神来,糟了!我小时候听家里人提起我出生的那天正是二十四节气里的雨水,可是在这里的黄历里,那天是否是雨水,我却忘了查证了。
怎么办?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出生年月自然不会记错,却一下子就说漏嘴了。
这老先生到底是谁?
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连忙改口,“大概我记错了吧。”可惜我并不善于在高人面前遮掩狡辩,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
老先生并不理会,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好像要把我看穿似的,“今日老夫想请姑娘帮一个忙,还请姑娘成全。”说着,走到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看了看这两扇威严肃穆的大门,迟疑道:“这是哪里?先生为何要我帮忙,难道旁人不行吗?”
老先生答道:“姑娘放心,老夫决无伤害姑娘之意,这件事情只有姑娘或许可以帮上忙。”说着,又做了一个请我入内的手势。
我看他行为语言透着古怪,面上却无半分邪气,心下思忖,这么豪华的府邸,总不至于和我为难,将我一个陌生贫寒的浣衣女工绑了发卖,再说我能力有限,哪能真帮得上他什么忙呢?
我犹豫良久,只好点点头,“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我还要回家,希望先生莫要为难我。”
“姑娘放心。”
我虽心中不是十分情愿,也只好跟着他入了大门。
我心中七上八下,还是经不住好奇四处打量,我入门之处大概是这家人的后花园,门外炎炎夏日,可是门里却是别有洞天,庭内草木繁荣,植构奇巧,多是我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高大的乔木浓荫蔽日,人行其中,凉爽无比,园中的水榭亭台,错落有致,廊桥回转曲折间,假山上小小的喷泉正突突地吐落串串晶莹,潺潺的清波上,数只水鸟在闲适地梳理着身上鲜艳的羽毛。
老先生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对庭院中布置的美景似乎已是熟门熟路,司空见惯,行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一处雅间,看似花厅。
老先生请我坐下,一个仆从打扮的人适时给我上了杯茶。
我开口道:“先生若有什么话,便请直说吧。”
老先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掂量了一会,然后缓缓道:“姑娘打西而来,却不是褚国的宁川。”
啊?他在说什么?
他说不是宁川,那是指哪里?
我的心咚咚地跳了两下,不知如何接话,他转过身来,上前一步逼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老夫说得对吗?姑娘不是褚国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坚定地摇了一摇头。
我吓得噌地一下从椅子里跳起来,直退后两步,“你怎知道我是不是褚国人?我可有官府发的户凭。你到底是谁?”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走开两步,“我到底是谁,姑娘不必知道清楚。我不过是个能掐会算的江湖人罢了。”
我心中莫名的慌张,面上还是故作镇静,“这与我有何关系?”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看着窗外,神色间变得有些恍惚,似是想起遥远的人事,好像对着自己,又好像对着我,喃喃道:“想不到二十年前那一卦居然是真的。”
啊?卦?什么卦?
看着这老先生神神秘秘的样子,他莫不是在唬我?
“老先生,您真会开玩笑,方才您说我不是褚国人,那您说说看,我是哪里人?”
他收回目光,轻轻一笑,“姑娘从哪里来,当然只有姑娘自己知道。”他看着我的目光中似别有一番深意,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又抛回给了我。
我突然意识到,眼前事态的复杂远远超过了我的估计。
“对不起,老先生,你找错人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还要回家,就此告辞了。”我说着,拔脚就要往外跑。
他冲上一步,抬手拦住我,“姑娘莫急,老夫刚才说了决不会伤害姑娘。姑娘若不信,可否再听老夫一言?”
我不言语,微微偏过头去。
“姑娘在这世上,并无其他亲人,既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和任何其他亲眷。”
“哼,年年都是虫灾涝灾旱灾,多少地方饿殍遍地,无亲无故的人多了去了。”
“不,老夫是说,姑娘的家人亲戚,从来就不在这世上。”
他在说什么?!
我吓得腿软了一下,咚咚两步退到门边,靠在门框上,心跳的飞快。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他都知道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难道真如他刚才所说,有人二十年前就算到过什么了?
他的措辞间语气如此的笃定。
仿佛间,我似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轰然打开。
我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了口气,“你到底知道什么?你凭什么相信你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椅子里,嘴角弯起,半是神秘半是释然,目光低垂,“我这两年来夜观星相,”又停了半晌,方低低道:“你终于还是来了。”说着,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
良久,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十分严肃地对我说,“老夫以人格担保,此处和此处的任何人决不会伤害姑娘半分。还请姑娘待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姑娘心中的疑问,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替姑娘解答。”
他说完,头也不回跨出门去,身形如飞,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站在地上半晌,双脚像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浑身动弹不得。脑袋里像有无数只马蜂在乱飞,连接成一连串纠结的问号。
他刚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他去了哪里?还回不回来?
这里是哪里?
待会儿还有人来,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会不会把他知道的说出去?
如果说出去,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不,他说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
可是,如果有人相信呢?
我被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吓得魂不守舍,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双肩,好像在数九寒天里被冰水从头直浇到脚板心,彻骨的寒冷和恐惧袭面而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抬脚就要往外冲,此时不知从何地冒出两个家仆守在花厅门口,一把拦住我的去路,“姑娘请稍待,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招待姑娘,府规森严,请姑娘待在此处,不要四处走动。”
我已完全乱了阵脚,心中只剩下慌乱与害怕,语无伦次,“不,不。我不住在这里,我也不认识这里的人,我要回家,你们放我走,带我出去,求求你们,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
我吓得哭出了声,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然后跟两尊石像一般站在门外,任凭我如何求告,也不为所动。
我被吓得早就没了力气,回头走了两步,双腿一软,扑通跌坐在茶几边,不知如何是好。
窗口日光的角度一点一点斜了下去,色泽一分一分浓了起来。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好像有一百年,两百年。
门口的两个人似被石化一般,纹丝不动,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蓦然惊觉胃里火烧般的难受,才想起中午赶着出门,都没吃午饭。我拿起桌上的茶盏,咚咚灌了几口凉茶。
我走到门口,对着其中一人道:“小哥,我肚子饿了,中午也没有吃饭,你们有没有东西吃?”
两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答道:“姑娘稍候。”说着转身离开。
肚子里空空如也,浑身都没有力气,脑子也快转不动了。
不时,去人复返,端来一盘点心,和一壶茶水,我抓起点心胡乱吃了几块,又喝了几口热茶,才觉得胃里好受些。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我抬头一看,从门外跨进来一位中年长者,清瘦挺拔,目光明亮,胸前美髯飘飘,着着一件深褐色的暗纹长衫,腰间缠着一条织锦镶银的腰带。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回头询问:“这位就是许先生带进来的朱姑娘?”他身后的家仆点头称是。
他看了我一眼,我向他点点头,不知道他是何等身份,也不知如何向他施礼。
“鄙姓吕,”他走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边上被我吃了一半的点心,“在下今日公务繁忙,让姑娘久等了。”
我连忙抹了抹嘴边的点心屑,躬身施礼,“吕大人,瑰琬这厢有礼了。”
他点点头,“叫我吕先生就好,”又交待一旁的长随,“许先生呢?去把他请过来。”
长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却只有他一人折返。
长随躬身对这位吕先生道:“许先生已经走了,只留下了这封信。”说着,将一封缄了口的信交到吕先生手中。
什么,走了?!
吕先生打开信函看了两眼,便将信笺收好,放入袖中,然后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吕先生,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我此刻只是一心想着离开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个……”这位吕先生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是不是许先生和你说了什么?他答应过我你们不会伤害我的,也不会为难我,让我回家好吗?”
眼前的吕先生并不回答我,只是一味地盯着我看,目光里多了几分研判的意味。
我心中愈发着急,“要不我们去找许先生回来?他答应过我的,我不骗你。他去了哪里,你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如果刚刚许先生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他也许真知道我的来历,或者,他更知道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如果是这样,这条线不能断。
吕先生摇了摇头,“许先生来去无踪,我也是很多年没有见他,不知道他这次去了哪里。”
什么?
“那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是摇头,“许先生闲云野鹤,恕在下无可奉告。”
我发疯了似的摇头,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不会的,你骗我!他是你府上的人,你怎会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可怜可怜我,告诉我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向他问清楚,真的很重要的事!求求你!”
“朱姑娘,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不骗你。”他还欲解释,我突然看见他身后的门外站着一个人。
屋外天色已经全暗了,一旁有人刚掌上了灯,细小的烛火还没来得及照亮整个花厅,昏黄微弱的光晕投在了门外的阴影里。
门外的那个人身材高大,负着手,下半身笼在烛火的微光中,上半身隐在了门框后的阴影里。我向他的方向看过去,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寒夜明星,正在注视打量着我。
吕先生回头一瞧,然后转身走到门外,在此人身边耳语几句,又从袖中抽出方才的信笺交给他。他点了点头,打开信看了一遍,思忖一会,又低声交待了吕先生几句,便折身离开了。
吕先生走回屋中,对我好言相慰,“朱姑娘莫要害怕,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家。但希望临走前能告知在下姑娘的生辰八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叫人拿来笔墨。
我无法,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于是又将生辰八字说了一遍。
他果然信守承诺,一边叫人拿来灯笼,一边在前方带路,领着我走出花厅。
我头脑里乱哄哄的直响,又看不清脚前的路,半路还差点摔了一跤。
吕先生一路领我到了大门前,叫人打开大门,送我下了台阶,一边将手里的灯笼交给我,对我说道:“在下今晚还有要事,就不远送了,姑娘沿着这条大路一直向南走,便可到家。”
我懵懵地点了点头,心中想起我应该还有问题要问他,可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道:“不知姑娘可曾许配了人家?”
我摇摇头,“不曾。”
他点点头,“那就好,我叫府中小厮送姑娘一程。请姑娘做好准备,隔日我便会派人到贵府上替王爷向姑娘提亲。”
说完,他略施一礼,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上了台阶,迈入府门,沉重的钉着即使在昏暗的光线里也闪闪发亮的黄铜门钉的朱漆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合上。
总算出了这道门,凉爽的夜风吹面而来,我脑子里清醒了几分。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提亲?给谁?王爷?哪个王爷?
我抬头看了看身后大门的上方,四盏明亮如白炽的牛皮纸灯笼中间端端正正地悬挂着数尺来长的金字匾额,匾额上写着——敕造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