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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蓝登

我跟着他来到门里,走进院中,绕过影壁。院中杂乱的倒放着不少工具和木箱桌椅。他小心翼翼地带我绕过杂物,一面抱歉道:“我才搬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收拾。”

我随他进了院中的一间正厢房。房内倒收拾的干净整齐,窗边置着一套花梨木的桌椅,桌旁的红泥小火炉上,两只银色的小茶壶摞在一起,正突突地往外冒着热气,一屋郁香。

他邀我坐下,转身从厨柜里取出两套明净的茶盏。我定睛一看,是玻璃的,花瓶状的茶杯,没有任何修饰花纹,下面的茶托却雕成了千瓣玫瑰叶的纹样,托缘漾着一圈浅浅的褚红色。

他拿起炉上的小茶壶,我这才发现,原来下层那个稍大的壶里正沸腾着的只是滚水,上层小茶壶里的才是茶。他扬臂轻斜,黄棕色的茶水便汩汩地流到了我面前的杯里。他拿起茶杯,对着窗外的斜阳看过去,很高兴地说:“你看这茶水的颜色就像琥珀宝石,说明我今天的茶煮得很好。”

我点点头,接过茶品了一口,浓郁甘芳,比起国朝的白桑子凤跃等绿茶,舌尖舌根却多了半份咸腻味。我朝他礼貌微笑,“谢谢,很好喝。”

“你从哪里来?”我好奇地问。

“我来自的一个遥远的国家,叫温彼兰。离你们这里大概有几万里。”

我点点头,转首打量他屋内的陈设,目光落在了窗边一角,“那个是什么?”

蓝登弯起嘴角,“那个叫键琴。”

我起身随他走过去,他掀开琴盖。

我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几十个黑白相间的琴键平滑整齐地列在我眼前,这分明是一架立式钢琴!

我被眼前所见之物震惊,这里,这里难道真的是一个镜像的世界?

良久,我开口问他:“你是怎么来的呢?坐船吗?”

他点点头,“我随着来褚国的商队坐了两个多月的船,听说临康是你们国家南方最繁华的城池,所以我入了港口以后就决定先呆在这里。”

“你的国家在褚国的哪个方向?有多大?你有地图吗?”我对他来历十分感兴趣。

“有,你等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打开身后的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轴,在我面前徐徐摊开。

呈现在我眼前的,大概就是这个时代的世界地图,也许并不完整。在整幅图里,较完整的大陆有四块,其余的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被海洋环绕。褚国占地幅员辽阔,将这幅地图里右边偏下的一块大陆占去了大半。

蓝登指着右上方一小块临海的陆地说:“这里,就是我来自的温彼兰,你看它的形状,是不是有点像一只弯弯的号角?而我的家乡,就在这只号角的顶端,一个叫拉布曼斯的地方,那里美丽极了。”

我想了想,问:“你们那里,也用和我们一样的文字吗?”

他摇摇头,“不是。我们那里不用你们这里的方块字,而是用三十八个字母组成词汇和句子。”说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你看,这是我们的词典。”

我随便翻开一页,仔细浏览其中的文字,果然如他刚才所讲,他们的语言由三到九个字母组成单词,再由单词组成句子。由于我不认识那些单词,所以并不能分析出句子的语法结构。也许有点像英语,或者像西班牙语,或者会类似古英语,可惜我并没有学过。

他见我对他来自的地方和当地的语言感兴趣,很是兴致盎然,他走到钢琴边,用手指从琴键上划过,叮叮咚咚一阵清响,然后他又从旁搬过一张琴凳,自己坐下便抬手弹了起来。

我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从风格来看,却类似欧洲中世纪的古风,带着浓厚的宗教色带,旋律悠扬,婉转柔美,好像天使的手心一般带着满满的爱与温柔,一个一个纤巧清越的音符从琴键间流出逸散,消融在从门外投进来的霞光里。

我沉浸在这美丽的音乐中,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钢琴,他乡遇故“友”,心中的激动让我一时间无话可讲。

蓝登一曲奏毕,抬头看着呆呆的我,大概以为我从未见过此西洋乐器,稀奇得很,便起身走到琴边,掀开琴盒,细细为我讲解,“你看这些白色和黑色的琴键,它们都是用象牙做的,每一个键都连着一个小羊毛槌,你轻轻地按下一个键,小槌子会受到牵引敲在这些钢丝和铜丝做的琴弦上,旁边的响板就会反射和放大琴弦发出的声音,”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就像这样,高低不同的音调便产生了。”

我点点头,心念蓦的一转,“蓝登,我若请你教我弹此键琴,你可答应?我愿意付你学费。”

他笑着摇摇头,“我很愿意教你,不过,我不会收你的银子。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我笑逐颜开,“我在城南三牛巷的魏记浣衣坊内做事,每十日便有一日轮休,到时我来找你。”

“好。”蓝登也很高兴,大概我是他到这里以后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刚来这里,除了我的房东,认识的人不多。我正在学习你们的文字,可不可以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告诉我,这样我下次见到你,就不会忘记你的名字了。”

我点头称好,他从一旁的笼箱里翻出一沓横排信纸,和一只蘸了墨水的鹅毛笔。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写,教他怎么念,他问着每个字的意思,细心记下。

末了,他又用鹅毛笔在另一张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说:“这是我的名字。”我一看,比我以前见过的英文花体还花哨,倒是十分的整齐漂亮。

我和他聊了这么久,天色已然全暗了,我也要急着回坊,他便送我出了门,我问过街坊,打听到回去的方向,便向他告辞了。

今日无月无星,夜色下的雪墙黛瓦不复白日里的分明,静默的如同一片海。我背着空空的箩筐,匆匆地走在青石板路面上,沓沓的脚步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蛐蛐儿的唧于,深巷里传来的狗吠,几声婴孩的啼哭,几豆烛火的明灭,在这样温柔而醉人的春夜里,叫人辨不清它们的方向。

在接下来的数个轮休日,我得了空便去找蓝登学琴,我早年学过乐理和指法,也会弹些曲子,只是荒废许久,这次重拾,上手的还算快,结果蓝登连连夸我进步神速,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有他在场,我自然不能把我以前会的拿出来显摆,只能老老实实照着他给的琴谱练习。

他把正房的门槛推了。天气好的时候,他会让我帮他一起借着钢琴下的滚轮把钢琴推到院中。

没有了四周墙壁的回音反射,弹奏出来的音调略显单薄。但是在春日温暖的午后,一个人沉浸在不是从指尖而是从心间流出来的旋律里,一页一页地翻着厚厚的琴谱,好像这样的时光,永远也走不完。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年少的我坐在大玻璃窗前的琴凳上,叮叮咚咚地按着钢琴的键盘,金色透明的阳光一脉一脉斜穿过来,笼在我面前的黑白琴键上,与音符交织缠绕,似有生命的魔力。

蓝登以这个小院落作自己的教堂,可惜他虽不遗余力挨家挨户的宣教,感兴趣者却寥寥,多数时候无人问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练琴,他偶尔会走过来纠正我的指法,或者坐在一旁看书,拿着鹅毛笔沙沙地写着日记。

有时我也会和他学一点温彼兰的语言,这语言确实和英语有些许相似,好在我以前的英文基础不错,学起来也算一触即通。有一次,我弹琴乏了,便走到他身边,瞧瞧他在做着什么。彼时他正拿着一支炭笔在白纸上认真地作着素描。我盯睛一看,画中人是一个衣着素简正坐在钢琴边弹琴的女孩,她凝神地看着面前的琴谱,穿堂风轻快地扬起了她鬓边的发丝和腰间的流苏。

我笑了,“这画的可不是我?”

他点点头,“还没有画完,等我画好了就送给你。”

我十分欢喜,西洋的画技讲究写实,不似国朝绘画追求意境,这样的素描图,大致可当作照片来看。

我在一旁坐下,随手拾起一本书翻开来看,却是一本印制精美的植物图集。

蓝登见我饶有兴致地翻着,说道:“这里面的,都是我家乡的花草。”

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植株道:“这种花,叫紫香灵,在我的家乡非常普遍,我家门前的山坡上,每到夏天,满目开遍,就像紫色的海洋。”

我仔细看着图画中的植物,叶片细窄,细细的茎干上有小花状如麦穗,覆着星星状的绒毛,很像熏衣草。

提起家乡的东西,蓝登兴致勃勃,“在我的家乡,每一种花都有一个花语,像这个紫香灵,它的花语就是等待姻缘。”

“还有这个,”说着,他又翻开另一页,“它叫六角桔,在我家的花园里也很多,是鲜艳的蓝色,它的花语是真诚不变的爱,不过,也有悲哀的意思。”

“那这个呢?”我指着六角桔一旁状似响铃的花卉问。

“这个啊,我家乡的当地人都叫它天使的笑,每年的四月,它就开满了威西的河谷,花丛里,常常有母鹿带着小鹿到河边饮水……”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给我说说吧……”

“我的家乡啊,它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地方,春天的时候,山谷里都开满了花,什么颜色的都有,还有很漂亮的蝴蝶。夏天的时候,河里有很多的鱼,我和我堂兄们常常去河上划船,在水里游泳,秋天的时候……”

整个下午的时光,都在他滔滔不绝地回忆家乡的花花草草里翩翩然地流过去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在国朝,六月初六是乞缘节。国朝民风较开化,没有太强的男女之防。有时我在街上,也能看见亲昵走在一起的未婚男女。在乞缘节这天,按风俗已经文定的男女情侣会去庙里上香,祈求神灵保佑能恩爱长久甜美白头。还在单身的男女也会去寺里乞求能早日觅到贤妻良人盟订终身。

离衣坊不远有家花圃,我去过几次,管理花圃的是个十分和善的老园丁。初六这日衣坊特地放假,我前日便与他说好,拿些他花圃中的花卉去寺庙附近售卖,卖得的毛利,我和他平分。

我在衣坊内借了个木推车,装上几十盆新鲜培育的花花草草,一大早赶到城外的天禅寺,在院墙外挑了好地段,等着客人上门。

今日来寺院上香的男女果然多,太阳还没有爬得老高,就见善男信女如织如流向山上走来,寺院门口的台阶周围也渐被卖香烛和点心茶水的小贩占满。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但凡看着像情侣夫妻的,尤其打扮斯文的,我都会上前招徕。

“二位要不要买盆花回去?我这里的花都是城南有名的老花匠洪老伯亲手栽培的,品种好,易养活,价格便宜,实惠又漂亮。”

我一般都会主攻情侣中的男方,“要不您来盆月薇?这鹅黄色的月薇不但开花多,还能开小半年呢,花期最长,又特别能活,所以它的花语就是情比金坚。今日恰逢乞缘,您若买了送给您的心上人,既可表达您的心意,又可剪下一两朵插在佳人的鬓畔,岂不是两全其美?”

“您觉得这盆凤尾兰如何,它的花语是夫妻同心。七八天才浇一次水,也不用晒太阳,十月能开花,过年的时候还能结小红果儿呢。您买一盆放在家里,岂不是征兆要开花结果,早获麟儿吗?”

一旁的佳人常常经不住我这一番好听的说词,有的脸皮薄的还矜持地转过脸去。

而年轻的男方一是为讨佳人欢心,二是凑个过节的趣儿,十之三四也会愿意解囊相购搏佳人一笑表明心迹。

我卖力地推荐招徕,大半天下来说得嗓子都沙哑了。

日薄西山,香客渐稀,我早上运来的花也卖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盆。我打开水罐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打算收拾回家。

一旁的摊上是位相面解签的先生,脑门大胡须长,在我正收拾的当口,冲我道:“小妹子,你水罐里还有水吗?若有,我也讨口水喝。”

我向他笑笑,晃了晃水罐,里头还有小半,便走上前去递给他。

他今日的生意倒是很不错,来来往往不少男女向他求签问缘,也难怪一天下来说得口干舌燥。

他咕咚咕咚喝完罐里水,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会,说:“小妹子,我看你最近要红鸾星动了,你要不要也求只签问问姻缘?”

也不知他是不是见了单身的就说对方要红鸾星动,抽的签嘛,无非都是些“姻缘前身定,红线万里牵”之类的吉祥话罢。我于是摇了摇头。

可是他却兴致不减,比我本人还关心我的姻缘,“这样吧,刚才我喝你那半罐水就抵了解签的银子,如何?”

我一乐,面对免费提供的服务,我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我拿起他桌上的签筒,捧在胸前哗哗摇了七八下,“啪,”一支签落到了地上。

我弯腰拾起签,递给他,他看了一眼,从解签架子上取下对应的签文,一边笑道:“小妹子好手气呀,这支签你是今天第一个抽到呢。”

他笑着打开折纸,仔细一看,却微微皱眉愣了一下。

我抬手将签纸拿过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齐水深万丈,屏山渺千重。”

解签先生颇不好意思,一面用手挠着脖子,一面笑嘻嘻地跟我讲:“哎呀,这个签文本来应该是四句的,一定是我那粗心大意的徒儿昨儿给漏写了。其实呢,这道签加上后两句是说虽然隔着千山万水,男女二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天注定是会在一起的,哈哈……”

求签问卜这种事本来也是虚无之谈,毫无半点科学依据,我耸了耸肩,纵然心里有点不爽快,也安慰自己,如现在这般光景,能吃饱穿暖已是老天眷顾,还想什么红鸾白鸾的。于是随着他的解释也勉作轻松一笑,拿了水罐,推车下山回城了。 MCbDQdKJfbdCdEAhol6p8nNblghtJKuFYU/SzlR6AuStrnwMFRtMz7IRzEYdx9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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