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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洞的外婆

老婆婆弯下腰,凑过来看白果,她的眼眶红红的,闪烁着泪光,

她的眼神有一种让白果心安的温暖,

即使是泪水也掩盖不了的温暖。

白果在门后面站着,脸贴着门板,透过门缝看到被太阳炙烤的地面。爸爸的影子晃动着,并且不停地移动着。那影子很长很长,严重变形。影子有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影子的头发像布条,布条下露出拿着手机的手,看起来有些怪异。

爸爸正在打电话,他说到狼洞、外婆,还有白果和妈妈的名字。

阳光照在门板上,正好有一缕落在白果的半边脸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影子,默默地听着爸爸说话,捕捉着一些词语,然后将它们在脑子里融合,拼出来大概的意思是:白果有一个住在狼洞的外婆,爸爸要把白果交给狼洞的外婆。爸爸说着说着,还跟电话那头的人吵起来,吵得有些凶。然后,咣的一声,一只旧桶被他一脚踢了出去。旧桶撞击在前边的墙根上,弹落,转变方向,滚走了,一路发出响声。爸爸把电话挂了,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蹲下来,又站起来,看上去他吵不过电话那头的人。

没过多久,爸爸手机又响起来。他接通电话,换了一种语气,客气地说着话,爸爸的影子还不时弯弯腰。

然后,影子往门口这边移动,脚步声也清晰地传来,那是一双硬底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白果看到了爸爸的腿,黑色的西裤裤筒有些皱,卷起来,沾有一些灰尘,看上去就像是穿了好些天没有换。那双黑色的皮鞋,也有些破皮和褶皱,黄白色的灰尘积在皱缝里。这双鞋在靠近门口时,停了下来。白果悄悄往后退,退回屋里桌子旁边的椅子后面,有些惊恐地盯着门板,她感觉爸爸一会儿就会推开这扇门,走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爸爸一只手撑着门,推开了一小道缝。他并不进来,只站在门外,半只身子夹在门缝中,看着躲在椅子后面的白果。他犹豫了一下,又把门关上。

“我出去一下。”爸爸说。

门外传来锁匙碰撞声,还有门锁转动的声音,爸爸在外面把门反锁了。白果又走到门边,贴着门板透过门缝往外看,爸爸的背影慢慢远去。

白果一直站在门旁,透过门缝默默地看着外边。

从门缝照进来的阳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涌动着一汪泪水,荡着悲伤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惊慌与不安。

以前,妈妈也是这样,一出门就把门反锁起来,让白果自己待在屋里。白果一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就仿佛接收到某种熟悉的号令,然后自动站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等妈妈回来。妈妈很忙,有时候早上出去,深夜才回来。白果一直看着外面,阳光消失了,路灯亮起来,灯下那条路行人越来越少,然后妈妈才从路边巷子的那一头出现。有时候白果看了一天,又看了一个晚上,也没看到妈妈。她就坐在门边,靠着门板睡着了,醒来后继续从门缝往外看,等妈妈。有时候妈妈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有时候第二天晚上才回来。妈妈回来时总是很累,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做吃的,只是放一把米在电饭锅里煮,煮大半锅饭,再拌着豆腐乳或辣椒酱吃。她有时候还会在米上盖两个鸡蛋,跟白果一人一个。有时候妈妈从外面提螺蛳粉或老友粉回来,她把粉里面的肉挑给白果吃,还让白果多吃点粉,最后她再把酸辣汤汁喝光。跟妈妈在一起,白果无论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妈妈要是很久都没回家,白果就吃剩饭、饼干,还有馒头。屋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冰箱,是房东备在这里的,只是母女俩没有什么可放进去冻的。为了省电,妈妈就把冰箱插头拔了。

等妈妈的时候,白果不太饿,也不怎么想吃东西,她有时只吃一块饼干或喝一杯水就足够了。

前两个月,妈妈突然不出去了,一直在家里睡觉。白果也跟妈妈一起躺在床上睡,一天只起来吃一顿饭,随便吃一点儿什么,肚子不饿就行,吃完了又继续睡觉。她们家的窗帘很久才拉开一次,有时候拉开窗帘看到外面有阳光,有时候外面就只亮着路灯的光。白果最喜欢和妈妈一起躺在床上睡觉了,虽然她们都不太说话,但是,妈妈会用眼神和肢体语言来跟她交流,妈妈还会在睡觉的时候搂着她。有时候躺得太久,背酸,妈妈就靠着枕头半躺着。白果也靠在妈妈身边,妈妈伸手把她搂过来,两人挨着,看一下手机或长时间发呆。

妈妈不爱说话,白果在咿呀学语的时候,妈妈也只是偶尔陪她说一说,白果后来也变得不爱说话。在白果的记忆中,妈妈的声音是陌生的,她对妈妈的脚步声更熟悉一些。不过,要是白果和妈妈的目光碰到一起了,她们就会笑一笑。她们之间的交流,经常不使用话语。

那阵子,妈妈从早到晚都在家里,她和白果隔很多天才洗一次澡。妈妈要晾衣服、收衣服的时候才会开门出去。白果是不出门的,妈妈开门出去了,她也只是等在门口,妈妈一回来就会把门关上。

白果以为她和妈妈会永远这样幸福地待在家里。

有一天,妈妈烧了一大盆水,让白果泡澡。她帮白果洗头发、搓澡、修剪指甲,给白果扎辫子,还把她自己的发夹取下来,夹在白果的头发上,让白果看镜子里的自己。妈妈笑着亲了她一口,她也笑着亲了妈妈一口。然后妈妈也洗了一个澡,洗了头发,穿上裙子,那是她以前出门时才会穿的衣服。

外面阳光很好,妈妈打开门,她先出去,伸手想牵白果的手。门外面的世界,对于白果来说是未知的,也是让她感到不安的,哪怕跟着妈妈出门,她也是惶恐的。她不敢抬脚跨出门口,妈妈微笑着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她。白果最终才胆怯地走出来,伸手小跑着奔向妈妈。妈妈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着,又时不时加大力气握得更紧些,这让白果感到安全。

白果跟着妈妈走出巷子,她一路上低着头,贴着妈妈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们到了河堤边,妈妈蹲下来,搂着她,用手机拍了好几张合影。然后,妈妈带她去河边那条街的一家快餐店吃饭,妈妈点了一份牛排,还有带鱼饭。妈妈用刀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拿叉子叉着吃,白果也有一份刀叉,她学着妈妈的样子吃起来。妈妈的动作其实很笨拙,切一下就切歪了,刀子划到碟子外边去,发出清脆的声音。白果看看妈妈,妈妈也看看她,两人一起笑起来。她们笑得很开心,笑声很响亮。旁边的人纷纷看向她们,但她们一点儿也不在意。妈妈还请店员帮她们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白果长这么大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饭。

她们吃了很久,吃完了还舍不得走,只是坐在椅子上,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街道,看河上的桥,看河对岸的房子,还有来来去去的车辆和人。

白果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外面,看到那么多人,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

后来,妈妈带白果走了一趟大桥,从这边走过去,再从那边走回来,然后穿进公园。妈妈让白果荡秋千,白果坐在秋千上,抓住绳子。妈妈把她推起来,秋千带着白果荡起来,白果好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呀飞。

回去的路上,白果走着走着就跳起来。

到了家,妈妈把一个袋子拿出来给白果看,拍拍,再放到枕头下压着。“记住这个袋子。”妈妈跟白果说。

妈妈很少说话的,既然这次说话了,白果能感觉得到袋子里的东西一定是重要的。她点点头。

然后妈妈又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这是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烫了“波浪头”,穿着冬裙,披着一块大大的围巾,怀里抱着一个穿红色棉衣的小娃娃,那个娃娃就是白果。她们旁边还有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褐色夹克。

“这个是爸爸,看清楚了。”妈妈让白果好好看照片里这个爸爸,“他要是来找你,你看见他不要怕,他是爸爸。”

白果点点头,听妈妈这么说,爸爸是要来了。白果对这个爸爸没有任何记忆,不过,她心里还是想见到爸爸的。她看到门外那些小孩都有爸爸,听到他们叫爸爸时,她也有些羡慕。

晚上,妈妈让白果先睡。她坐在床上,靠着枕头,拿一支笔在本子上写字,以前妈妈工作时也是这样忙的。白果猜想,妈妈可能又在忙工作了。

白果睡了一觉,睁开眼发现妈妈还坐着,正看着她。妈妈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她,她又睡着了。

“白果,妈妈出去一下。你在家里,不要出去,不要开门。爸爸来了才可以开门。”

白果听到妈妈小声说话,她有些迷迷糊糊的。

以前妈妈出门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嗯。”白果点点头。

白果听到关门的声音,还有门锁转动的声音,然后她又睡着了。

白果特别困,睡了很久很久。等她醒来,发现家里黑黑的,有灯光从门缝流进来。白果熟悉这种光,她立马就知道现在是晚上了。白果走到门边,贴在门缝往外看,看到一个老爷爷牵着两条狗慢慢走着,以前这个老爷爷也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遛狗。

白果一直看了许久。后来,天开始发亮,路灯的光在晨光中渐渐淡去。早起的老人家拖着小拉车去早市买菜,赶早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过,上班的人也陆续骑着电动车驶过。这是早上热闹的时段。

门外声音嘈杂,屋里却安安静静,只有白果自己的呼吸声。

白果一直等到下午,照片上的那个爸爸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穿警服的人和几个陌生人。爸爸手里提着一个包,白果认出来了,那是妈妈的包。

白果记得妈妈说过,这个爸爸来了才可以开门。可是还有那么多人在,她害怕,不敢开门。直到后来那些人都退远一点儿,只有爸爸在门口时,白果才开门。

白果和这个爸爸互相看看,彼此都觉得陌生,白果觉得这个爸爸和以前看到的那些小孩的爸爸不太一样。他站在门框外看了看她,又探头看了看屋里,好像有些嫌弃屋里的气味。他用手挥了挥,小声说:“这屋子怎么不开窗通风呀。”白果退到屋里,站在椅子后面,睁大眼睛看他。

“你妈妈的包。”爸爸把包递给白果,见白果很害怕他的样子,他只好走进屋里,把包放在桌子上。

爸爸看着她,好像想跟她说点什么。“唉!”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警察和两个阿姨走到门口看她,她缩到床后头去,只露出一小截脸。这时候,房东来了,隔得老远就听见她在大声说话,她的语速很快,还冲爸爸挥着手。白果听到了房租、搬走之类的字眼。爸爸赶紧走到外边,把门关上,锁好了,才跟房东说起话。白果的心怦怦怦跳得很快,她紧紧抓着床栏杆,想妈妈。

可是妈妈呢?

一直到天快黑了,门才再次打开,这时只有爸爸一人了。

爸爸带着一个盒子,他告诉白果,妈妈在盒子里。白果盯着那个盒子看,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妈妈能钻进一个盒子里。

晚上睡觉,白果梦到了那个盒子。梦里妈妈打开盒子,钻进盒子睡觉,她自己则一直守着盒子。过了许久许久,她觉得妈妈应该起床了,可打开盒子却发现妈妈不见了,里面空空的……

白果从梦中哭到醒来。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爸爸昨天傍晚回来,叮嘱了她一些话,给她买了一些吃的,又匆忙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拿手机接着电话。有一个女人给他打电话,声音里透着愤怒,电话里还传来一个小孩的哭声。那个声音说小孩生病了,要爸爸去医院。

白果哭着开了灯,灯光让她感觉舒服了些。她抱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靠着枕头。这只枕头、这床被子还有妈妈的气味。白果回忆起和妈妈一起靠着枕头、盖着被子发呆的时光,她努力从枕头和被子中寻找妈妈怀抱的温度。

白果突然叫了一声妈妈,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也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说过话,没出声叫过妈妈了。她叫妈妈的声音也不是很准确,叫成了“挖挖”。

白果哭了一阵子,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天亮,她又站到门后,贴着门缝往外看,然后看到了走来的爸爸。

这次爸爸再回来,还带来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婆婆。

老婆婆看上去风尘仆仆。她穿着一件紫色短袖圆领衬衫,蓝色宽口裤子,一双黑色的布鞋。她还系着一件灰白色的围裙,肩膀上斜挎着一只黑色布袋,布袋贴在腹部。她左手不时按一下布袋,右手拿着一把蒲扇。天气太热,老婆婆不时拿扇子挡挡太阳,又扇扇风。她迈着小步子,看起来有些累。她喘着气,不停地用手抹一下脖子上的汗,再甩甩手,把汗甩出去。

“到了。”爸爸跟那个老婆婆说。

白果看到他们走到门口,立马又闪到椅子后边去,双手扶着椅子,盯着门。

门被打开了,外面的阳光霍地涌进来,大半间屋子被照亮。白果对这过于强烈的阳光有些不适应,她用手掌挡了一下眼睛,然后,慢慢展开手指,从指缝间看出去,爸爸和那个老婆婆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老婆婆弯下腰,凑过来看白果,她的眼眶红红的,闪烁着泪光,她的眼神有一种让白果心安的温暖,即使是泪水也掩盖不了的温暖。白果从来没见过她,不过,她不怕她,隐隐还有些亲近的感觉。

“这是你外婆,狼洞的外婆。”爸爸跟白果说。

这就是狼洞的外婆。 bSk5AeV2yDBnZV92Q6ziDon9VyUe5OsSPP7VkOIKhLzkjx9L4NKX8G8DKmkvBL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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