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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小心爆竹捻儿

在波特兰市的郊外,我遇见一位衣着相当考究的老妇人。

说来,未曾亲自造访之前,波特兰在我心里头,无非是个名词而已,所知晓的唯有此地篮球队的名字。位于美国倒是知道,但此处的地理啦,气候啦,人口啦,以何为主要经济来源,环境是否优美,有没有飓风或者闯入民宅里面的熊,这个那个,压根儿就没打算了解一番。结果真个到了波特兰,却未曾在市内停留,而是直接跑到了南部的郊外。

那是郊外一座相当随意的林间公园。距离公路不远处的密林里,有步道穿行其间,步道一边通往低处的溪畔,一边通往略为开阔的观景台。我们在步道的入口与老妇人相遇,此人身着暗杏黄色风衣式呢子外套,头戴相同颜色的圆顶帽,小巧的帽檐上配有不甚显眼的丝质装饰——蓝色及白色的条纹绾成领结状,因蓝色也同样不甚鲜亮,故而与暗杏黄色并无冲突感——颈间围以驼色格子围巾,手持纤巧的手杖。裤子和鞋没看清楚,但反正给人以颇有风度的感觉。

我们和老妇人恰好同时抵达步道入口。见对方是老人,我便刻意停下,向她稍稍点头,请她先行。老妇人则礼貌地致谢,继而像是想起什么事,回头向着停车场方向观望,并再次转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先请,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下子。”于是我们便先走了过去。或许是她担心步伐缓慢,借故让我们先行,也未可知。

在步道途中,我再度和老妇人相遇。我在林间拍照,于是理所当然成了队伍里的最后一人。跑在前头的什么人想必已经到达终点了吧。倘使我们一道随着玄奘和尚前去取经,前面的家伙或许已经到了天竺,而我才刚刚离开长安城,便是这样的差距。正所谓天差地别。总之当我蹲在路边,专心致志为一朵野花拍完照片,抬起头来喘口气时,见着老妇人停在步道正中。

“唔,无需在意,请,请!”我指了指照相机,“已经拍好啦!”

老妇人仍旧报以礼貌的点头微笑,对我说:“这工作很好呀!”继而向前走去。

总之我在途中耽搁了许久,直到即将抵达步道尽头时,才再度见到老妇人的身影。尽头有一片平坦开阔之地,约有十余位游客聚集于此,或是野餐,或是嬉闹。我正想着,倘使追上老妇人,是应当放慢脚步呢,还是在超过其人时,用某种方式打招呼更为妥当。毕竟要说英语,在英语之中恰当的礼节用词,我一时难以确认。

然而即在此时,前面突然爆发出严厉的呵斥声。声音并不太大,但其中的情绪相当激烈,一如原本风平浪静的港湾,忽而响起汽笛,惊飞了挑挑拣拣取食渔民遗弃杂鱼的海鸥。“你们竟敢这样!”是老妇人的声音,“这是错误行为!”

在老妇人面前,有两个前来游玩的小孩子。不不,说是小孩子并不妥当,大抵十岁左右,正是动辄搞得天翻地覆的年纪。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正在路边采摘野花。并非什么鲜艳的野花,而是树林底下不甚起眼的白色小花。小孩子们各自抓着一把野花,面对着老妇人,不知所措。

“花是不能随便摘的!”老妇人继续以近乎狂暴的神情呵斥道,“这是错误行为!这是犯罪!你们应该打电话报警,前去自首!怎么能随便摘花呢?!”

周遭的游客都向事件发生地投以关注的眼光。两个小孩子依旧傻乎乎地站立着,不能言语,也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似乎有一位成年女子走了过去。随着老妇人一同前往的中年男子也凑上前去。何以看似颇具风度的老妇人,忽而歇斯底里般地呵斥起来——指责小孩子胡乱摘花倒是并无不妥——个中缘由我是想象不出。或许是摘花这一行径,触动了老妇人的“爆竹捻儿”吧。

所谓“爆竹捻儿”,即鞭炮的引燃装置,以纸和火药揉搓成粗线状,点燃后便可将鞭炮引爆。原本我是以为,“爆竹捻儿”一说乃是常规用词,后来才知晓,此为北京土话。总之是引燃鞭炮的装置,或可谓之导火索。传说的故事里头,龙也有类似的装置,称为“逆鳞”,一旦被触碰到,便会引起龙的愤怒。反正都是同样用途的玩意儿。

或许老妇人的“逆鳞”(或“爆竹捻儿”)就是看不得别人胡乱摘花。过去有过什么情由不清楚,反正一见此等行径,就会顾不得什么风度,气急败坏地批评一通。即是说此人在百分之九十五的状况下,都可谓气度不凡、进退得体,唯独点燃“爆竹捻儿”之后,才会大发雷霆。幸而此人的“逆鳞”,归根结底所希求的,仍旧是正确之事——或许有不正确的表达方式,这个姑且放在一边——并非什么违背道德或法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然而“爆竹捻儿”并无对错之分。作为真正鞭炮的“爆竹捻儿”,只消并未受潮,能够点燃即可。然而在人们心里头的“爆竹捻儿”,可谓种种样样,五花八门。我曾与一位前辈一同出差,跑到野外相当艰苦的环境里头,折腾了好些日子。唔,非我自吹,但真个相当艰苦来着,吃着硬邦邦的凉馒头,穿着沾满了泥巴的迷彩服直接睡着。便是这种程度的艰苦。终于返回城镇里头,洗了澡,换了衣服,跑去小饭馆吃饭,岂料那位前辈的“爆竹捻儿”不小心被点燃了。

“喂喂,不是说这个是鸡肉的吗?怎么跑出来了猪肉!你们就是黑心店!”

前辈因故不吃猪肉和牛羊肉,只吃鸡肉和鱼。点餐时说得清楚,然而端上桌来一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觉得重新炒一盘菜即可,并非值得大动肝火之事,但反正此人彻彻底底发起火来,俨然如同斗志旺盛的火鸡。

植物也自有各自的“爆竹捻儿”,或者莫不如说,倘使在家里头种花,一不留神就会把植物搞得不开心。“我家的花呀,浇了啤酒之后怎么蔫头耷脑呢?莫不是喝醉了不成?”“喷了杀虫剂,花都掉了呢!”“周末两天出门回来,植物就成了干菜啦!”实则这并非情绪化的“逆鳞”,而是关乎性命的麻烦事。我只得一一回复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喝啤酒哟,快浇大量清水”,“给花杀虫,有专门的杀虫剂,按照使用说明来喷呀”,“下次买个自动浇花器吧”。

真个拥有“爆竹捻儿”的植物,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苏铁。跑去日本冲绳石垣岛度假时,在宾馆的楼前头,我就见了好几株硕大的苏铁。这东西,从前我只在植物园里头见过,宝贝似的呵护着。在石垣岛,苏铁则与其他的行道树栽种在一处,宾馆园区靠近海边的绿化带内也有几株,就那么吹着海风,长得敦实而茁壮。

后来我才得知,苏铁并非中国原产,而是自古时的琉球国引入的,起初的名字也并非苏铁,而叫“凤尾蕉”。“苏铁这个名字哟,给你看日本的书!”说起此事,狸多君找来一本日文版的图书,拍了照片发给我。日文我是读不懂,但大致的意思能看得出来。说是曾经的琉球国——如今即日本冲绳一带——有那么一种树木,长得怪里怪气,脾气也有些古怪。天气冷的时候,树会休眠,叶子不长,花也不开,像是根光秃秃的枯木,进入春季,则会醒过来。倘使怎么也睡不醒,就需要把它叫起来。

“你猜用什么东西当闹钟?”狸多君问。我自然猜不出答案。“是铁钉子哟,铁钉子!梆梆梆地敲进树干里头,树就会苏醒过来。所以才叫‘苏铁’呀!”

我想象自己是一棵安眠的苏铁。睡得正美时,有人在耳畔嘀咕道:“喂,春天来了,该起床啦!”我是还想在床上拖沓一阵子,然而偏有个不识好歹的小子,拿起铁钉子就扎在了我屁股上头。任谁也要发怒的吧?当然会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将那小子打上一顿才能出气。

总之苏铁就是这么一种树木。下次再跑去冲绳时,我要仔细看一看,那些海边的苏铁,有没有钉过铁钉子的痕迹。“莫不是因为遭遇像是耶稣,才叫苏铁来的?”我忽而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呢?植物名字的由来,还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呀。

————

苏铁也被叫作“铁树”来着,所谓铁树开花,即指难得一见之事。约摸三十年前,苏铁在北方还算是稀罕之物,因而植物园里的苏铁大凡开花,总有报社的记者赶来。隔天即能见到“铁树开花”的标题,黑魆魆地印刷在报纸上头。

然而“铁树开花”所言究竟是不是苏铁呢?此乃一大难题。有人说“铁树”并非植物,而是铁制的树枝。那个自然不会开花,惟其如此,铁树开花才更加难得。至于苏铁,倘使足够粗壮,开花亦属寻常——我在冲绳所见的苏铁,每一株都开得好好的。在上海和成都,我也见过苏铁栽种于路边的花坛里,同样开着花。

只是苏铁属于裸子植物,所开的花并无桃花、玫瑰那样的构造,而与松树有些近似,或多或少。看起来乃是黄褐色的一团,且分雌雄两类。过去的报纸上,是否印过“铁树开花(雌)”和“铁树开花(雄)”呢?想必不至于多此一举。

至于苏铁是不是真个因为被铁钉子叫醒而得名,这一说法尚有争议。“像是什么人牵强附会出来的呀,这说法,我是不大相信。”抱有如此观点者也大有人在。

植物小贴士

苏铁
Cycas revoluta

苏铁原本产于古琉球国,如今作为观赏树木,在各地都常见栽种了。有人觉得“铁树开花”说的就是苏铁,实际上我国南方栽种的苏铁,只要树龄够大,年年都会开花。

冲绳石垣岛上的苏铁,生有大孢子叶(相当于雌花)

有人认为苏铁的名字,是因为在树干上敲进铁钉子,它就会“苏醒”过来。这种唤醒的法子可有些不大地道呀

石垣岛上,从这个窗口可以远望到海滨山崖上的苏铁。当苏铁顽强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我却在悠闲地度假,说来倒是抱歉

苏铁的小孢子叶聚集成棒状(相当于雄花) IcE0LjixecelHBIf6U8tgybfgfTMaL89l6ccpRjhG7ypkDT2IPCPxUnMtvpAWwz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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