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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麻之守护

“我想知道呀,春节时贴的对联,为什么叫桃符呀?”

一位杂志编辑忽而给我发来信息。想必是因春节将近,在拼凑什么稿件吧。实则我与此人平日里素无来往,无非是通过彼此恰好都认识的什么人介绍,保存了对方的联络方式罢了。临近年关,原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像是分不清楚三角铁与火筷子的蜘蛛,原本想要礼貌地回答两句——哎呀,应付应付这家伙好了——岂料此人啰啰嗦嗦问个没完。

“过去真个用桃木不成?不至于吧,桃树去哪里找呢?用桃木刻字,何以能辟邪?什么妖怪会怕桃子呢?不明白呀!古代人的脑袋里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我亦不明白此人何以不去自己查阅资料。跑去博物馆里头对着古代人的头骨问,“喂喂,你那空荡荡的脑袋瓜子里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岂不比起和我说个没完更有效率?只怪我在一开始时,没能选择适宜的时机推辞,才落得和此人纠缠不清。说是咨询,当然并没有咨询费那种东西。毕竟是紧巴巴地数着经费过日子的寒酸杂志,一如守在垃圾桶旁边毛色不佳、瘸了后腿又学不会作揖或鞠躬的年老体衰性格恶劣的流浪犬。

“总之就是守护啦!用桃木守护!用意念守护!这个嘛,我还是明白的!”讲了约摸半个小时,此人仿佛公司年终会上的领导总结发言一般说道,“不过,这种守护不算数吧?喏,真跑来个狼啊什么的,守不住的吧?你说,可有植物真真正正能够守护的吗?”

总还是有的,我答道,蔷薇啦,酸枣啦,枸橘啦,大凡有刺的植物,总还是有的。

“你们家没有栽种吗?花园不需要守护?不成呀,防范意识总有的吧?每到年底,不是总说防火防盗嘛,脑袋里头没有那种意识可不成……”

我着实忍无可忍,直接关掉了手机电源。

确然能够用于守护的植物,我是相当认真地想过来着。将家门口的小院子彻底整理一番,选择栽种的植物种类时,我列出的名单里,荨麻原本榜上有名来着。“不坏,相当不坏!”看着名单,我满意地点头,“荨麻栽种在外墙,杂草一样散播就好。若是有人想要凑过来摘花,就毫不留情地扎过去。”我在心里头构建起那样的场景:荨麻如同举起长矛的堂吉诃德,英勇地冲向阴森森地流着欲望的口水凑上前来的风车怪。

毕竟荨麻甚是厉害,大凡被它扎过一回,就必定忘不了那种滋味。起初是刺痛,仿佛极细又极锋利的针,轻易刺破皮肤。之后是伴随着灼烧感的疼和麻木,并非单一感受,而是混杂在一起的不愉快的体验。疼要持续好一阵子,有时候还会红肿。

单薄的衣服啦,裤子啦,都无法抵挡荨麻的针刺。在山里头若是一不小心,走过荨麻草丛,势必狼狈不堪。“就那么疼吗?这东西?”多年之前,在郊外的山谷之中,一同出游的李君问道,“我想试试呀,荨麻什么的。”继而他用手背碰了碰荨麻的叶子,“也不是很疼呀,唔,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子?”

此后一阵子,李君变得少言寡语起来,午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离开餐桌时,只见他双手扶着桌边,忽地站起来,以战败国递交降书般沉重的语调说:“我说,荨麻呀,真是挺疼的!服气了!”

总之荨麻就是这么一类植物。可惜我终究没能如愿栽种荨麻——大多数我国原产的野生荨麻,种子也罢,苗也罢,统统买不到,仅有异株荨麻的种子售卖,且贵得有些离谱。“是欧洲进口的哟!”商家说道,“没办法嘛,在欧洲,这东西也是珍贵的园林植物。能明白?”

这当然是夸大其词。异株荨麻在欧洲可谓寻常杂草,简直比黑白相间的荷斯坦奶牛更为常见。荒芜的开阔山坡上,或是村边的木屋周遭,倘使无人打理,就能见到成片的异株荨麻。在阿尔卑斯山上的自然观察活动中,作为花草专家带队的海伦女士,就领着我们去摘荨麻来着。“嫩叶是可以做汤的,加入奶油和马铃薯,”海伦女士脚步轻快地边走边说,“就是阿尔卑斯山的民间美食。不过嘛,痛风和结石患者,还是不吃为妙。”

她带我们来到一片向阳的山坡。异株荨麻委实多得无穷无尽,如同下雨时泥泞的山路上冒出来的肥嘟嘟的灰色蛞蝓。“就是这样的叶子哟,”海伦女士摘下几片嫩叶——倒是并未见她被刺痛的样子,莫不是巧妙地避开了尖刺?——装在口袋里头,“请选鲜嫩的叶子采摘。”

继而尖叫声响彻山林,回音直抵远方的山谷。连大嗓门的雄性马鹿想必也自愧不如。好几人都被荨麻扎到了手指,毕竟不知深浅者大有人在。我是在心里头疑惑来着:海伦女士何以事先不作说明呢?毕竟是荨麻,又并非采蘑菇或摘苹果。

“不要担心,受伤的话请到我这里来!”海伦女士这才后知后觉般说道,“荨麻有刺,扎到会有一点点疼哟!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就在荨麻周围寻找药草。用于止疼的药草。山里头的居民这么说的:令人受伤的动植物旁边,往往就能发现解药。”说罢,她弯腰摘下一片叶子——长圆形,具有略宽的叶柄,纵向生有几条明显的叶脉——揉搓之后敷在其中一人的伤口上。

“喏,不疼了吧?”

那人点了点头。

“哎,请问,这叶子可是车前草?”我忽而插话道。

海伦女士点头确认。当然车前草并非荨麻的死对头,也不是具有止痛之效的药草。大约是用其中的汁液,来稀释荨麻“注射”到皮肤里的“毒素”吧,我暗自揣度。说是“毒素”,其实应是蚁酸,被荨麻扎伤和被蚂蚁咬伤,疼痛感约略有些相似。

“你们不了解荨麻?”一边采摘嫩叶,海伦女士一边问道,“安徒生童话里的《野天鹅》可读过?王子被变成了天鹅,整整十一只!那里头,小公主就是采摘荨麻为哥哥们制作衣服来的。”这么一说,不少人纷纷应和。模糊的印象总还是有的。小时候我也读过这段故事,只是不晓得荨麻为何物。如今想来,小公主所经历的,怕是极其艰苦的试炼。“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什么荨麻了!”我幻想着将哥哥们解救出来的小公主,嘟起嘴巴恶狠狠地发誓的模样。

反正当天傍晚,众人喝汤时无不卖力。将那以荨麻、奶油和马铃薯制作的汤,恶狠狠地喝下肚去,有一种向荨麻复仇的快感。

倒是在台湾岛上,我也曾吃过荨麻。

台湾岛中部的溪头森林游乐区,潮湿之地生有不少叶片宽大的荨麻,大陆采用的正式植物名为“咬人荨麻”,而本地则以“咬人猫”称之。总之扎人毫不含糊。一间糕点店想出了个法子:以“咬人猫”的叶片作为卖点,制作夹馅面包。将叶片贴在面包顶部,保持其形态而直接烤熟(一旦失却水分,荨麻的尖刺就毫无用处,只落得被人大嚼特嚼罢了)。夹馅面包本身,无论是甜滋滋的馅料,还是软蓬蓬的外皮,都可谓相当美妙,纵使没有“咬人猫”的叶片,也注定大受欢迎。

前往森林游乐区的游客们,难免深受“咬人猫”之苦。故而糕点店这一招可谓正中下怀。加之“咬人猫”面包每天只出炉两次,限量供应,故而每到出炉前的二三十分钟时,店铺门口就排起长队。

原本我对这种“必须和人争抢才能得到”之物多少心怀不满。无非是个面包嘛!排哪门子队呢!咬人猫也罢,人咬猫也罢,不吃又不至于世界末日!故而在那里居住了好几天,我都没有心思去排队购买。岂料即将离开的那天早上,妻说,喂喂,今天排队的人不多哟,买来尝尝可好?这么着,我们好歹买到了两个。面包圆滚滚的,“咬人猫”的叶子已变为深沉暗绿色,除却正面贴有叶片的图案,倒是有些其貌不扬。

“好吃呀!”咬下一口,妻感叹道,“真是好吃的面包!”

此后的几年里,每每再度造访溪头森林游乐区时,我都会买两只咬人猫面包——倒是不必排起长队了,谢天谢地——后来也曾推出咬人猫蛋挞。路边还竖起了画着“咬人猫”的牌子:一个牌子是荨麻的样子,另一个牌子则是个露出牙齿的猫的脑袋。总之“咬人猫”俨然成了此地特产。

“说不定,要感谢‘咬人猫’呢!”糕点店店员感叹,“哎,大陆也有‘咬人猫’吗?有没有呢?”被这么一问,我只得给出毫无趣味的回答:荨麻是有啦,然而咬人荨麻这个物种并不常见,是别的荨麻。不不,名字里头没有“咬人”,不是“咬人豹”或者“咬人狮”。网络上头一搜索“咬人猫”,出来的或许是以此为名字的跳舞女孩。倘使有朝一日,糕点店需要请人代言,应当与她联络才是。

荨麻竟然也可能拥有代言人,想来不禁觉得有些奇妙。

————

荨麻的针刺,正式名称叫作“刺毛”或“蜇毛”,因外壳含硅,刺毛相当锐利。然而此等锐利,需要依靠植物体内的水分作为支撑。只消将枝茎折断,过一阵子,荨麻体内的水分不足,刺毛就变得软塌塌的,什么也扎不透。

“咬人猫”在我国生于台湾和云南,此外日本亦有分布。倘使仔细观察,任谁都会对此物敬而远之:看上去张牙舞爪的模样,叶片也罢,花序也罢,无不向四面展开枝枝杈杈的触手,炫耀着蔚为张扬的尖刺。我总算知晓此物的厉害,故而总是小心在意。然而有一次,为着拍摄野生凤仙花,脚步一滑,我干脆利落地摔在了“咬人猫”草丛之中。手臂、侧脸和下巴都被扎伤,以至于不想开口说话。

其他种类的荨麻我也遇到过,被扎得叫苦不迭。各地民间也流传着治疗的偏方:在红肿处抹口水啦,冰敷啦,放在清水里浸泡啦,更有甚者是用尿液涂抹伤处。摔落进“咬人猫”草丛之后,我在脑袋里迅速将这些偏方思考个遍,最终却还是决定,忍受着荨麻扎伤的刺痛为好。在游乐区的角落里排出尿液,涂抹在侧脸和下巴上,这样的勾当好像无论如何也干不出呀。

植物小贴士

荨麻
Urtica spp.

荨麻有数十种之多,几乎所有种类都生有刺毛,叶片倒是或宽或窄,形态各异,花则并不如何起眼。总之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刺毛蜇人,那可是相当之疼呀!

台湾溪头森林游乐区的咬人荨麻

用采摘的异株荨麻嫩叶制成的荨麻汤

贴有咬人荨麻叶片的“咬人猫”面包 b4ZnnfApjtquhsBsgziaC6tVSXeMLSJW/FXHZcB7cHb631qD4PVBaFHtvu6nWG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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