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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肪充裕者的冬日危机

若问阿尔卑斯山腹地何处最为热闹,我想,采尔马特镇注定榜上有名。毕竟是旅游热门地点,加之在镇子上即可望见马特洪峰——位于瑞士与意大利两国边境的山峰,以其三角状造型而知名,瑞士三角形巧克力即以这座山峰为灵感设计而来——旅客无不聚集于此。小镇的商业毫不含糊,大凡日用品总能买得到,超市也足够大,甚至还看见过一家似模似样的中餐馆。热闹是足够热闹,喧嚣也确然喧嚣。

“这是什么?好丑哎!”

“乱讲!超可爱有没有?我要买这个啦!”

在穿过采尔马特镇的主街时,因听见了喧嚣声,或可谓之热闹声,我到底停下来看了一眼。是一对青年男女。女子身穿白色丝质外衣,配以短到如同熊猫尾巴一般的短裤,戴着黑魆魆硬邦邦的硕大太阳镜,手里紧抱着一团毛乎乎的棕色物体。此物约摸与女子身高近似,体表的长毛向四下膨胀着凌乱开来,正被女子以不无夸张的表情满怀爱意地抚摸梳理。

“这不是那个……老鼠啦!”发型一丝不苟的青年男子无奈地说道,“你要买回这样大只的老鼠?”

“才不是老鼠!超可爱的!”

在这世上,不喜欢老鼠的人大有人在,不仅老鼠,大凡与老鼠相似的动物,统统喜欢不来。我曾识得一位热爱动物人士,青虫也罢,蟾蜍也罢,都要拿在手里头爱抚一番,唯独害怕鼠类。仓鼠不行,豚鼠也不行,连松鼠与水豚都敬而远之。

至于女子怀抱之物,确然与老鼠同类,但并非老鼠,而是旱獭。有四肢,脑袋也有,还有眼睛和嘴,两颗白晃晃的大门牙自嘴里露出来,唯独褐色长毛纷繁芜杂。在她身后,是一家贩售旱獭油的店铺,并以高耸而饱经沧桑的旱獭毛绒玩具作为吉祥物,矗立在店铺门口。玻璃橱窗里则摆放着旱獭油,以及印有旱獭图案的器具和明信片。

旱獭看上去着实可爱,胖墩墩圆滚滚,天生就是惹人爱怜的模样。但那仅限于活生生的旱獭。至于旱獭油,非只采尔马特镇,瑞士的大城市里头,我见过好几家相似的店铺。说是旱獭油自有妙用,烫伤后可涂抹在伤处,也可以作为护肤品使用。连我自己也有一小盒旱獭油来着。那是在阿尔卑斯山间的小村子里,一位神采奕奕的老妇人赠送给我的礼物——连续两年,我都跑去村前的山坡,登山,看野花,恰好都是她作为向导。“你可真是喜欢这里呢!我也喜欢,毕竟是我的家乡呀!”这么着,她送了我一小盒旱獭油,作为其家乡受人热爱的回报。

“旱獭嘛,多得不得了!”老妇人说道,“每年我们都会狩猎,抓住一些。不抓不行,这东西一旦多起来,就把草啃得干干净净。最好秋天抓,它们钻进洞里头,倒头就睡,叫都叫不醒,抓起来容易得很。那个时候抓出来,恰好脂肪充裕。”

旱獭的皮毛可制作披肩,厚墩墩的脂肪则成了旱獭油。“旱獭油之所以贵重,”老妇人将作为礼物的旱獭油放到我手里,总结般地说道,“乃是因为不能把所有的旱獭都抓住。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唯有我们生活在此的人,知晓应当抓住几只。制作旱獭油的法子,也是祖祖辈辈相传下来的。能明白?无需工业,统统手工操作。”

“明白的。贵重得不得了,十分感谢!”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

“哪里的话!你带着朋友,从那么远的国度来这里,你可真是喜欢这里呀!别人喜爱我的家乡,我开心得不得了!喏,这是我的名片,想要买旱獭油记得找我。”

说来惭愧,此后旱獭油几乎没能派上用场。我也并无再度购买的心思。老妇人一如既往,在夏季继续作为登山向导,冬季则制作旱獭油,顺便饲养家里的五头奶牛,闲暇时边烤添加了肉桂粉的苹果派,边逗二十一岁高龄的老猫。可谓其乐融融,不开心的唯有钻进洞里准备冬眠的旱獭。

我国自然也有旱獭,但不同于阿尔卑斯山的种类。此处为阿尔卑斯旱獭,我国则拥有喜马拉雅旱獭与蒙古旱獭。阿尔卑斯也好,喜马拉雅也罢,总之都是胖乎乎的模样,平日里不知何时即会直立起来,左顾右盼。秋季旱獭忙于收拾地洞,从四处找来干草,铺在洞里,制成软绵绵暖烘烘的床铺,继而带着一身充裕的脂肪,躺在上头只管睡觉便是。

同样作为脂肪充裕者——此处万万不可称作胖子,肥胖者也不成,不能使用带有主观色彩的字眼儿——我是十分理解旱獭对于睡眠的渴求。毕竟冬季冷得不行,脂肪充裕固然充裕,怕冷却也更加怕冷,一天到晚只想钻进被子里头。那些脂肪不甚充裕者或许无从理解。“喂喂,你那么胖,怎么还怕冷呢?穿那么多衣服,活脱脱一个肉球!”道理是说不出,反正更怕冷就是,还要因此而被人挖苦,真是委屈得要死。

因而我或多或少为旱獭而感到悲哀。好端端地躺倒在床上,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若非拥有充裕的脂肪,怕是也不至于被人抓去的吧?然而没了脂肪的旱獭,何以度过冷酷的寒冬呢?总之冬天是个难熬的季节。

我是没能对旱獭采访一番。“喂喂,能说说怎样过冬吗?想必够辛苦的。”无需采访也想象得出。毕竟我也切实为过冬之事苦恼来着,外套,皮帽,围巾,手套,靴子,少了哪一样都深感焦虑。对了,还要照看好过冬的花草。

在西藏林芝的试验田里,为了耕作而翻地,有不少土豆模样的块茎被翻了出来。一问才知道,此乃黄苞南星的块茎,既然翻出来,不久便会被清理一空。“可惜呀,让我捡走几个可好?”这么一问,试验田管理者自然满口答应,只是慎重叮嘱了一番,此物并非土豆,切记不可食用,谨防中毒。“不吃,带回去种。喏,在英国有人专门把这个当成观赏花卉呢。”

“英国呀,英国。”试验田管理者感叹道。

当年春季种下去,生长得颇为顺利,叶子长出来,花也开了,还多少结了果子。然而秋末应当如何处理,我却犹豫不决起来。是应当从土里头挖出来存放呢,还是埋在土下呢?思来想去,我决定就按照它在西藏原本的样子好了。西藏林芝的冬季,自然比北京更冷,在那里若是埋在土里过冬,在北京应当也能平安的吧。然而第二年春天,我把块茎挖出来一看,只剩下了一团黏糊糊湿漉漉的残骸。

“莫不是化水了?”被人这么一说,我只得唉声叹气。化水可谓寻常之事,在北方过冬时稍不在意,植物的块茎啦,鳞茎啦,各种球根啦,都有可能遭此大难。从前在深秋时,我将郁金香、葡萄风信子、韭莲、花葱之类的鳞茎,小心翼翼地埋在土里头,再把花盆存放在避风处。岂料春季下了雪,积雪融化,将土壤浸湿,而后夜间降温,这么折腾了一番,球根鳞茎之类便冻得硬邦邦的,成了冻土块儿。

阳春时节,冻土块儿便开始软化腐烂。只能眼睁睁看着而已,什么法子也使不出。心疼是够心疼的。

我自是不至于对着一盒子旱獭油,讲述种花时的经历,只是觉得应当有人知晓旱獭的哀伤。然而这还不算,翌年春季跑去韦尔比耶小镇——亦在瑞士境内,位于阿尔卑斯山间的一座旅游小镇——我听说了另一则关于旱獭之事。

韦尔比耶的登山向导——倒也是位老妇人,说来此间作为向导的老妇人委实不少,而且个个身强体壮——对我们说,前几天积雪刚刚消融时,有一只死掉的旱獭。“那个呀,一只眼睛空洞洞的。唔,就是眼睛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色的洞。”向导边说边做着手势,“睡觉的时候太不小心,老鼠钻了进来,把它的眼睛啃掉了。”

“那可还能活着?”

“哪能呢!活不成。雪还没化,所以保持着死之前的样子。睡得倒是格外甜美,哪知道就落得这么个死法呢!皮也被啃坏了,又怕瘟疫,已经给处理掉了。”

入得冬来,我时时想起眼眶空洞洞的旱獭。毕竟这些日子里,有时我也困倦得昏天黑地。明明必须强打起精神,然而不成,坐在椅子上都能呼呼大睡,头向哪一边也不歪,就那么端正地撑在脖子上。冬季到底难熬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脂肪够充裕的,而家里还不至于有老鼠闯入,这才多少安心下来。

————

黄苞南星多少有些不大寻常,在林芝的试验田里固然如同杂草,但我国仅在西藏、云南、四川可见,想买也买不到。倘使在英国的花展上,作为园艺品种贩卖的黄苞南星,少说要卖个三五英镑。不不,或许更贵些。这么着,被当作杂物丢掉,我是于心不忍,故而捡了几枚块茎回来栽种。

然而真个一栽才知道,北京终究比西藏要温暖得多,夜里头不够冷,于是植株长得肆无忌惮,又瘦又高。花也开,同样文绉绉的模样,不够敦实。果子也见了,稀疏地结了一些。至于过冬,或许直接栽种在地上而非花盆里,也不至于化水了吧。

幸而还有两枚较小的块茎,在初夏时节,劫后余生般地生出了弱小的叶子。再逢冬季,我特地找来破棉絮,将花盆包裹一番,放在避风的角落里,还做了防雪遮挡。变成冻土块儿的植物块茎,丢了一只眼睛和自身性命的旱獭,无不令人同情。原本就应当更加精心照料才是,毕竟是危机四伏的冬天呀。

植物小贴士

黄苞南星
Arisaema flavum ssp. tibeticum

生于我国西南部,在一些地方的山林中可谓常见野花。花序的类型称为“佛焰花序”,黄色的筒子里头有个短棒,那才是真正的花(短棒由许多小花聚集而成)。

阿尔卑斯旱獭在秋日里收集草料铺垫洞穴,准备冬眠

采尔马特镇上贩卖旱獭制品的店铺

开花的黄苞南星 NolHa01jkZEU015t5sYNTVMz2OohHBKmsebRfiK4iP94KIT4ZB+0IGu43g2VH02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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