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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千姿百态

候车室的乘客,熙熙攘攘,千姿百态……

省城的车站不是国际车站,百分九十以的人都是农民,装扮上也是没什么不同,穿着棉裤棉袄棉鞋,只是颜色不同,布料不同,没有什么奇装异服,男和女就靠长头发和短头发辨认。

男人们灰头土脸戴着棉帽子,胡子拉茬的,走路挺不起腰来,不过,他们带着一身的土坷垃味,憨厚老实,他们背着被子从农村来到城市去,到年根儿了,从工地来,再回农村去。

那些扎辫子的姑娘,戴个毛线织缀的帽子,帽边两耳旁悬挂着两个绒球疙瘩做装饰,各种颜色都有,穿着带有花纹图案的对襟红棉袄,唇红齿白的也挺好看,偶而有穿个羽绒服的。

其实,要论好看,还得是车站上那些乘务员,他们穿着统一制订的深蓝色工作服,戴上一顶麦穗图案的帽子,无论男女,都显得朝气蓬勃,说话吐字清楚,走路把地板踩得噔噔响,产生一种节奏美。

吕布韦和舅舅杨军,坐在候车室里的椅子上休息。候车室里温度接近零度,二人喘出的气体能见白色,他们各自穿了一件军大衣,脚上穿着半新不旧的棉球鞋,就这身打扮,还是家里最好的服装。

“舅,这次多亏了你,你是俺家的指路明灯,你是亲戚当中最有能力的。”别看吕布韦有一副马脸型面孔,但他会用真诚的词赞美杨军。

“你们家那么一个大石塘,应该有一辆叉车,再说,装车太危险,车多了一个小时的活要装一上午或一天,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原本计划一天拉两趟的车,却每天只能够拉一趟,当然,买了叉车就不同了,一天想拉几趟就拉几趟。叉车闲着的时候也可以帮别人干活,按小时收费,或着按车收费,你家肯定能发大财。”杨军小眼睛里透着诚实。

“大恩不言谢,回到家咱好好喝一顿。”吕布韦用难以表达的心情说。

“说这些就见外了。车拖回家去后谁开呀!”杨军忽然想起一个主要问题。

“让老四开,老四没媳妇,还得用车混个媳妇。”吕布韦早有打算。

“他会吗?”杨军笑着问。

“都不会呀,可以学嘛。别说还年轻,就是上了岁数也照学不误,俗话说,干到老学到老,八十岁的老叟学技巧。”吕布韦虽然这样说,还真没想到这件事,自以为想的周到,这个重要的细节都没想到,说:“只好去学习了。”

“我在省建筑公司开过叉车,很简单,叉车右手边有三个杆,分别是前进,空档,后退,一个是快,一个是慢,还有一个就是控制叉车前面叉的上升和下降。”杨军非常熟悉地说,从理论上讲,他是会开的。

“舅,让老四拜你为师,你教他学会开叉车,每天支你二拾元钱工钱,你看这样行不行?”吕布韦同杨军商量。

“学会开车容易,总有一个实习过程,我家里也有上学的学生,还有一个吃奶的孩子,再加上计划生育罚款,一家人全靠我挣钱,你妗子还承包着十几亩地,要不我就不收你这二十块钱,现在,只是不知我姐夫钱筹备的怎么样。”杨军不好意思笑笑,说。

“没事,我爹说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因为有我二叔那个参谋长,只要叉车一拖到,马上付钱,多亏你认识那位女厂长。”吕布韦感激地说,从心里感激这位姥娘家的异姓舅舅。

“那是俺家的亲戚,俺娘的一位远房表姐,你没听到我称她姨吗?”杨军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谢。”吕布韦马脸上又一次浮出笑意,视杨军为恩人。

“外甥,别那么客气,帮你买车也是帮她销车。”杨军诚实地说:“即使没钱也能赊一段时间。”

“没支钱能把车拖来就感激不尽了,怎能再赊人家的车?”吕布韦以诚信为本,对杨军的表姨也十分感激,就像除夕之夜给父母磕头那样,发自内心的感谢。

两人正在聊着,候车室里的广播响了,女播音员那清晰的声音,字字珠玑,入脑入心入耳:“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旅客同志们请注意,开往绿原的客车就要到了,请您到六号检票口检票……”

“走,回家。”吕布韦对杨军说。

吕布韦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真不愿意离开这里,播音员的声音太甜了,比李大丽的声音好听多了,真想带她回家去开山,自己是个破石匠,老爹费尽心力用妹妹给自己换了个媳妇,想起来心里真不是滋味,对不住妹妹……一个男子汉连娶媳妇的本事都没有,真窝囊,真没有尊严。

“走呀。”杨军不知道吕布韦走了神。

吕布韦听了杨军的催促,忙回过神来,毅然转身朝检票口走去。

检票的是一个女乘务员,在身后人推人挤的情况下,他机械地拿出早已买好的车票,女检票员用手钳检了他的票,并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吃惊……吕布韦信步而过,和舅舅杨军一块儿来到六号车位上,登上了开往汶县的长途客车。

客车稳稳地发动,稳稳地滑动,悄无声息地开出停车站,载着一车的人向汶县方向走去。

客车驶出喧嚣的省城,高跟鞋的声音消失,戴着线帽的脑袋也在消失,现在的马路中间,隔离带是一米见方的冬青,路边站着没落完叶的树,紫红的发黑,它耐寒的能力如山脉一样顽强。残留的叶子像嫖客粘在妓女身上迟迟不肯落下,但又招摇欲坠,昭示着冬天己经开始。

吕布韦靠在车窗旁,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身边的舅舅杨军己酣声大作,畅通的气道里,好似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他想,自己的家也这般美丽就太好了,路边也植上树,山上也植上树,在所有的空地上,都种上树,一边打着石头,一边欣赏着山林,听着鸟语,闻着花香,休息的时候,领着老婆孩子坐在树下看那蓝天,看那白云,那该是多么惬意呀。

客车像母亲的脊背,背着儿女们,一会高山,一会平原,一会大桥,一会村庄,不知疲倦地前行。

经过四个小时的跋涉,客车进入汶县,路两侧不断出现农家院落,路两边的瓦房像会跑的船只在水上向后飘去。凋零的杨树,家槐以及梧桐和一些没有规则的杂木,出现在房前屋后。那乌鸦的巢如漂浮的黑云悬在半空,悬在树的蓬头乱发之中。

“舅,快进城了。”吕布韦收回目光,轻轻推了一下杨军说。

吕布韦的话音刚落,汶县县城便出现了。再往前,是柳树护堤、横跨的河桥,流淌着的汶河水载着机帆船向前,船上的人唱着《运河游》,悠哉乐哉地前行。

杨军睁开杏眼,透过司机前边工作台上的玻璃看到了汶县城,说:“哦,真的到家了。”

太阳己经偏西,客车驶进县城,并驶进了长途汽车客运站。

二人在站外停车场,从寄存处取了自行车,顺着省道南路三三线往绿原村回赶。

吕布韦驮着杨军,脚蹬头伸手拿把,把一辆大金鹿压得气喘,咯咯噔噔的,不同的路段,车胎亲吻路面的声音不一样。初冬开始,天变短了,翻过绿原南村山岗时,天就傍黑了,吕布韦用袖子抹着一脸的汗水,心里一下松宽下来:娘耶,总算到家了,又是一个多小时。他又坚持了一会,北行数华里进了绿原村,抄近道来到了大门前。

“他舅,进家吧!”冯遥遥刚转身走进大门,见杨军和儿子回来了,两天不见心里便有些酸楚,她又从大门里转身出来:“我在大门外不知看了几遍,你爷俩总算回来了。”

“娘,没事,我和舅又不是小孩子。”吕布韦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汗说,他知道那句老俗话,儿行千里母担忧。甚至连家中的那只黑狗,也跑上来围绕着转,嘴里还发出哼哼嘤嘤的声音。

“他舅,你受累了。”冯遥遥感激地说。吕布韦把车子叉好,看着娘和舅说话。

“没累着,我一路坐着。”杨军高兴地说:“就是有点冷。”

“可不是么,你大舅真是个热心人,给咱帮忙去买车。让你大舅屋里喝水,一会您爹回来就吃饭。”冯遥遥客气着。

李大丽把孩子放到被窝里,闻声从东屋里跑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丈夫吕布韦,丈夫出门两天,好像分别了两年,她这两天胡思乱想,现在自己的男人终于回来了,眼中不禁噙满泪花。还是他瘦了一圈的马睑,摘掉帽子的一刹那,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头上放光并且冒着热气,看上去,那双长长的瘦眼变得更长了,山脊似的鼻梁也高了,两腮变低了,稀疏的胡须己有一指多长,下巴模糊,好像十分憔悴,她走上前去,说:“戴上帽子,当心感冒,我去沏杯红糖姜茶。”

“去吧去吧,沏两杯。”吕布韦不知说啥好,见到妻子有些激动,虽说小别两天,总是会想到媳妇和儿子。车站上那个女检票员虽然比李大丽俏生多了,吕布韦想到这里,候车室里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在耳边也消失了,但现在他的耳朵里只有李大丽的声音……

“进屋里去,进屋里去,我去做饭。”冯遥遥催促着,大脚板踩地有声,转身走进了厨房,厨房里的灯紧接着亮了起来。

杨军作为客人应该上坐,杨军不肯坐,因为有姐夫吕子宾,吕布韦死拉硬拽地把他推到首位上,杨军勉强坐下。

李大丽沏上姜茶,笑了笑说:“我去厨房帮娘,让布韦斟水。”

吕布韦瞅着李大丽问:“三弟、四弟和咱爹呢,怎么没见他们?”

“老三和老四去接咱爹了。”李大丽说到这里脸红了,因为这话不方便在客人杨军面前讲。

“咱爹还没回来。”李大丽继续说,那双铮亮的眼睛总笑着看人,他沏了两碗姜茶,先端给杨军一碗,后给吕布韦一碗,自己转身朝堂屋外走。

“钱的事办得咋样了?”吕布韦想着放不下心的事,他示意杨军喝茶。

“可能办齐了,贷了六万。”李大丽回过头来说:“咱爹去请客了,一大早送了十斤肉给胡二,又请过万行长林方在喜客来吃了一顿。”

吕布韦欲言又止,心生愤怒,说:“这些人贷款就要请客送肉。”

“现在都兴这个,社会风气还不如空气干净。”杨军感叹着说了一句。

“是这样,是这样。”吕布韦心又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势如下坡骑车。

“大哥,叉车是啥模样?”吕布畔一脚迈进堂屋来,他没见过叉车,叉车啥样子自然不知道。

“明天就给拖运过来,来了你就知道了。”吕布韦没多解释,却转了话题:“四弟。”

“嗯,啥事。”老四看着吕布韦那严肃劲,知道有事要问,因为大哥有事时,那张马脸总显得那么严肃认真,而又亲切温和。

“爹呐?”吕布韦问。

“去二叔家了。”吕布畔回答。

“钱呐!”吕布韦最关心的问题。

“咱爹带着呐。”吕布畔很高兴地回答。

“想不想开叉车?”吕布韦问。

“想是想,可惜咱不会开呀!”吕布畔难为情地用手搔着头皮,不好意思地看看杨军,说:“我连小拖拉机都不会开。”

杨军一乐,小眼睛眯成俩黑点,说:“外甥,开叉车比开小拖拉机简单,一个前进档,一个后退档,一学就会。”

“舅什么车都会开,真了不起。”吕布畔从心里肃然起敬,觉得杨军十分神秘,他顿时来了兴趣:“那么简单?”

“如果你想学,就跟咱舅好好学,爹回来我给他说声。”吕布韦鼓励着说。

“你就给咱爹说说呗。”吕布畔下定了决心。

“这次让你大哥说了算。”吕子宾神仙似的从天而降,落在堂屋门口,身后还跟着吕子旺。

杨军急忙站起,犹如见了圣人,礼貌地让座,并说:“姐夫,您坐。”

“在咱家里别客气,你坐,应该坐的,怎么说你也是孩子们的舅,咱这双重关系,过于客气就不好了。”吕布韦让出陪坐,吕子宾坐了上去,吕布韦又给二叔吕子旺安了个座。

吕布韦和吕布畔坐在一条凳子上,吕布畔起身下厨房去端菜,准备吃饭。

吕布畔是吕氏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所以,斟茶倒水,端菜催厨,拾掇酒具,这些活全部是他的。他是最小的一个,还有吕康。

厨房里,娘是最高统治者,李大丽是第二统治者,洗菜切菜炒菜全是娘的活,乒乒乓乓,吱吱拉拉,油盐酱醋、葱韭姜蒜是手下的千军万马。这位厨房里的最高统治者,先做出了炒花生米、清炒豆芽、醋熘白菜、蒜泥黄瓜几道菜,只等堂屋一声开宴,四道菜先立马端上桌,快慢有序。

“娘,我端菜吧?”吕布畔一张脸笑嘻嘻地伸进厨房门,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感觉他有天大的喜事,比娶媳妇还大的喜事。

“你三哥呢?”冯遥遥问。

“回来就钻西院去了,陪俺三嫂去了。”吕布畔笑嘻嘻地说:“一会端菜?”

“端吧,别让你爹胡扯,你哥和你舅可能一天没吃饭了。”冯遥遥从吕布畔的脸上,看出了事情的成功,心中更是舒坦,叉车只要能买来,山上装车的活就不那么累人,还能让老四有个手艺,借此还能给老四娶个媳妇。叉车的到来,同样意味着家庭经济的发展,一改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时代。

烧锅的李大丽百里挑一,锅底的火照亮了她红润的面孔,风箱有节奏地拉着,并且还很听婆婆的话,就如割庄稼,婆婆让她上东,她绝不上西,让她打狗她绝不骂鸡,和婆婆一块侍弄着三十多亩地,还要上山送饭,还要和男人一样的抬石头。并且也会过日子,勤俭节约就像这烧锅、打铁烧铁一样,大铁烘,小铁攻,既省碳又轻省,和婆婆配合的也十分默契。

“四弟,你端上两盘菜就在桌子上侍候客人,剩下的我端就行了。”李大丽作为嫂子,很疼爱这个小弟弟,她将柴禾放到锅底下,对小弟弟说。

“谢谢嫂子,嫂子最伟大。”吕布畔一个逗笑,随手端了两盘走人。

“筷子。”冯遥遥朝转身走掉的儿子喊道:“你这个冒失鬼。”

吕布畔好像没听到娘的小声呼喊。

“娘,我送筷子去。”李大丽从竹筒里抽了几双筷子,又端了两盘子菜朝堂屋就走。

“留下点菜,你奶着孩子,没奶水怎么能行。”冯遥遥小声对大丽说。

“有剩的吃就行了,他们男人还要动脑子、扛大活。”李大丽没有停脚,轻声说着去了堂屋。

“这孩子,你也没少上山搬石头,也没少下地干活,还奶着孩子,吃亏的总是你,一会我给你留份炖排骨。”冯遥遥小声唠叨着,心里一阵酸楚,朝锅底下续了一把柴禾,又开始把排骨放锅里。

火在炉灶中升腾,像火山一样爆发,加了盖子的锅如海涛一样翻滚,热气通过锅盖的缝隙钻出来,在厨房里弥漫…… sW9yQdY92z/MFO2mE+Y9Nsua0EKu7pPISm9Rqahy9/M30scv4EHziwvzvfHJyw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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