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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思维

吕子宾的石塘,真有十亩地那么大,在绿原山是最大的方石塘。据推测,不准确地说,它比王母娘娘的瑶池还要大一些。当然,吕子宾没有用石塘和王母娘娘比瑶池的想法,也没必要去证实瑶池是十亩之多,还是十亩之少。吕子宾也没有心思飘洋过海,穿越大气层带着儿子和未出世的孙子们去瑶池查看一番。不过,吕子宾还是十分愉快,看着他的这片江山,和“臣子”们的热火朝天还是感到很大欣慰,人强马壮哟,别人肯定不能小觑。再加上年前冬天,娶了两房儿媳,又将老二按闺女出嫁,这美好的世界无法言说,连老天爷都把脸洗得一干二净,弄个太阳天天挂在天上笑着。

老大家李大丽,肚子很争气,像吹着的气球一样快速增大,一直增大到十个月,到第二年秋后便生下一个小儿郎,取名叫吕康。

老二家李月季,说是肚子也有动静,指不定等上几个月也能生产一个麒麟之子,以后登科及第,踏入仕途,到大城市弄上个一官半职,能让祖坟上冒几缕青烟。只是老二成了别人家的人,入了赘,倒插门,生个皇帝对吕家来说意义也不大,只能算个皇亲国戚。不过,总归是吕家血脉,落叶早晚归根,想起来也总是令人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

至于老三吕布河媳妇柳艺儿,操着一口广西水乡话,黑皮肤,今天装病,明天装恙,要不就是怀孕,要不就是怀上后一走路掉了,走路一步三摇,看上去屁股又圆又大,就是不见生下的崽。在家里,柴禾棒子不竖、油瓶倒了不扶,灶户窝里不去,锅底下一把火不续,还去惠民起市胡天帐那里买大鸡牌香烟抽。一切活路都落到婆婆冯遥遥身上。

李大丽刚出月子,就帮婆婆干活,洗碗做饭,还要侍弄洼里的三十多亩承包田,棉花玉米都有种,有时候还要扁担一挑,弄着饭菜上山送饭。

到了初冬,送饭送菜还是她的活,扁担一挑,胸前两座山似地将初冬的薄绒衣撑起,一走路像跳高运动员似的,一蹿一蹿的。

山上也是大忙的季节,拉料石和块石的客户不断,刚下来的一个大掌子,几乎覆盖十多亩地的面积,收拾完这个掌子,吕家也就该回家过年了。看山的活交给观音庙里的黄大仙,交给山神爷,交给盘山鹰。

有一块氨水池料,足有几百斤重,如果搭架子用撬棍往12型拖拉机斗上平装,恐怕会弄断了,或弄裂纹,这样人家客户就不要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手抬上去,这时候需要步调一致,人心统一、用力统一等事项。石塘里只有七个人,四个“合天俊”和吕子宾、吕子旺兄弟俩,还有司机杨军。杨军是西村的,按辈份应该是吕布韦兄弟四人的外姓舅舅,“合天俊”们在姥娘家门上没近没远,在称呼上不能错了。杨军刚买了这辆泰山12拖拉机拉石头搞运输,却对石匠活是个大外行。人员虽多,走葫芦头遇见劫道的,干咋呼没有下把的。

“这块石料有七百斤重。”吕子宾审视了氨水池底座,说。

“至少也得有六百斤。”吕子旺感觉用人工抬没有信心,因为六个人,不好架,如果砸开,一个人也能把它搬走。

“我看能行,只要使真劲。”吕布韦威严地说。

“要是石头像棉花一样轻就好了。现在主要是饿了,吃了饭咱再装车。”吕布生找着借口,看东边路上的山口,心里话,嫂子,快来吧,多一个人就能多一份力量,并且还能带饭来。

“要是石头和棉花的比重一样,那就不叫石头了,也不能做氨水池了。”吕布河辩解说:“咦,你以吃饭当借口,是不是想磨洋工呀二哥。”

“其实,六个人也用不着,五个人就能架起来。”吕布生一听老三说的话,心里不免气往上来,于是,出了一个鬼主意。

“四个人也能架上车。”老三吕布河幸灾乐祸地说:“吆得。”

四“合天俊”吕布畔对大家一笑没有说话,只在心里说,有一部吊车或叉车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你净谝能,我站在里看着,看你怎么架上。”吕子宾虽带仙气,但骂人照常,由其是骂个人的儿子,又不犯法、爱咋骂咋骂。

吕子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马上明白老二吕布生的诡计,他拉了一把大哥吕子宾:“哥,咱到一边说话,看他们怎么把氨水池底座弄上车去。”

吕子宾和吕子旺去了石屋下背风的地方。

李大丽挑着饭菜,颤颤悠悠地出现在石塘口,脚下生风,弹性有力的圆臀提着两条腿像跑一般走进石塘,脚步声犹如挥锤砸铁的声音。她把饭挑进屋子,放下挑子,将饭桶和菜朝石桌子上一放,对吕子宾说:“爹,快趁热吃吧,吃完饭再架石头,腿上才能有劲。”

“那块石头装不上车不能吃饭。”吕子宾下了死命令,就像战场上的总司令下令攻克前面的阵地,拿不下阵地不班师回营那样。

“我去看看。”李大丽甩开大步,走到那块氨水池底座前,见兄弟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有那个面带笑容的杨军舅舅,那破棉帽子上的风一吹挡风披就像老鹰翅膀,有起有落,上下翻飞。

“二哥,你真谝能,咱爹和二叔走了啵,又少了两个人的力量,我看你咋办?”老三吕布河翻过来埋怨老二吕布生。

“好办。”大哥吕布韦见来了李大丽,李大丽一人也顶两个老头子的劲大,心中底气十足,说:“老二,老规矩。”

“好办,忆苦思甜,大家想想,娶个媳妇有多难,黑夜里搂着格拉拜子睡,白天还得再上山,锤把冰凉錾头寒,光棍苦,光棍难,我这一辈子,咋就那么难……”老二吕布生板着脸,好像吹猪似的。

李大丽见老二那认真的样子掩口想笑,但尽力憋住没有笑出声来。

“光棍苦,光棍难,光棍家里没有钱,我这一辈子,咋就那么难耶。”老二唱了几句又一番宣传,他这一宣传,大家都来了干劲。

忆苦思甜,没有钱只有干,有了钱大家才不至于当光棍这才是真理,大家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四个“合天俊”各就各位。李大丽见老四年少骨头茬嫩,便站到了他这一边。

“嫂子,你身上有味,上我大哥那边去,这边你放心,我一定能架起来。”老四吕布畔笑着捂着鼻子说。

“我身上有啥味?干干净净的,前天刚在镇上澡堂子里洗了澡。”李大丽瞪着眼睛问老四,凤眼都快瞪圆了。

“有……有奶腥子味……”老四不好意思起来,结结巴巴,还红着脸。

老二老三都笑了,连老大都笑了。

“你,你这小屁孩,你大哥还没嫌我呐,你倒嫌起我来了,我和你架一边是看你最小,怕折了你的骨头茬,落下伤,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是咋想的,要做到母亲的责任,你们在我眼里,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李大丽用手一指吕布畔的头,一翻心里话说得头头是道。

老大老二老三都继续笑着,都把老四吕布畔笑羞了,笑得他恨不得找个山缝钻进去,脸从耳根,红到全身,恰如一块红皮大地瓜。

“想不想吃热乎饭了?都垫好手口,我重新开始忆苦思甜了。”老二吕布生呼喊着。

“想”,当然,大家都是怕《石匠歌》引起的心酸,赶紧弯下腰将手放到石头下,但等一声令下,如箭离弦,一鼓肚子,一挺腰,便将氨水池底座弄上车去。

“谁不使劲谁没爹,一、二!”老二吕布生一声令下,大家又闭气又挺腰,一下将氨水池座架起,前头迅速搭在车箱后尾,老大老二忙摸起撬棍,利用杠杆原理,找好支点,同时朝前一撬,老三老四李大丽将后尾端平,借着前头撬棍上的力量朝前一推,石料便轻松地滑了过去,稳稳当当地上了车箱。

吕子宾走了过来,瓦片脸凶不拉叽地问:“你们几个怂彪子,有媳妇了还唱那辛酸的歌。请你们几个人记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吆得”,“合天俊”们都突然笑了,但不敢大声笑,就像面瓜一样的笑,一样的甜。

李大丽笑着说:“爹,俺这些人谁也不能没有您呀,不是骂您,是他们撒娇呗!”

“啧啧啧,侄媳妇说的对,大家赶快吃饭去,吃完饭再装车。”吕子旺一个眼神,兄弟四人扔下撬棍,朝背风的石头屋子里跑去。

吕子宾和吕子旺兄弟俩,还有李大丽也朝屋子里走去。

李大丽先给两位长辈盛上饭菜,又给四个“合天俊”盛上饭菜,然后自己盛了碗菜汤去泡馒头。菜是猪肉白菜炖粉条,猪肉少得可怜,星星点点的,用筷子还夹不住,还有烙得麦子面饼。

“舅,你也快过来吃饭。”吕布韦招呼他。

“我吃饭来的,你们吃吧,我在这里避避风,和你们说说话就行。”杨军很客气,现在他的脸上又红又黑,他那顶雷锋帽也早己放下耳朵,这帽子又破又脏,有些地方露着棉絮,但它同样肩负着保护头颅、给头取暖的任务。

杨军笑嘻嘻地坐在碳炉一旁,抄着手,看着同一长相的父子们,唇口冒着热气,透着牙齿的白光,他好像有话要说似的,却又怕打扰了他们的狼吞虎咽。

“装车太累了,要是不装车就能幸福生活万年长了。”老三吕布河咬着饼子说,嘴撑得歪三扭四的,腮帮子鼓起一座山丘来,那山丘时大时小,最后“咕嘚”一声山丘掉到胃里去了,每个人几乎都是这样。

“我也这样想。”老四吕布畔也这样说,他不再为嫂子的数落而害羞。

“拿石如捉虎,不使劲石头飞不到车上去,不装车,不装车石头卖给谁家,卖给哪个大爷?”老二吕布生说:“只是没有想到好办法。”

“还有五块没装上。”吕布韦是老大,边吃边提醒大家,说话吃饭别忘了装车。

“想不干也行。”吕子宾发话了,话如大风掀动着屋檐上要掉的瓦片,叭哒叭哒地拍着檐子。

“那干什么去?”老二吕布生追爹一句话,好似拍马拍到了马蹄上,要挨两蹄子弹。

“去当县委书记,乡党委书记也行。”吕子宾尽捣儿子们的软肋。

吕布生把头一扭,表示对爹所说的话不满:不就是上学学得不好嘛,还用天天挂在瓦片上,拿出当爹的架势,说话连讽加刺,让每个人感觉不舒服,儿子们都尊重你还不行吗?还得让娘治你,盐卤做豆腐,一物降一物。想到这里他偷偷地笑了,他加快了吃饭进程,“叭叽叭叽”的犹如猪吃食一般。

吕布韦看着吕布生偷笑没有说话,吃饭的速度却慢了下来,他知道老二在想什么,对老爹产生了对抗意识,他瞪了他一眼。

吕布生却一乐说:“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海港》,有一个老头唱道,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咱要把码头的面貌改,就记得这些。”

“就记得这些?哪个年代的事?”吕布河还想听,还想让二哥多来两句过过京剧瘾,却有开头没有了下文。

“我也不记得,那时候还没有我呐,估计也没有你,知道这些就够用了,呵呵!”吕布生诡谲地一笑,看着吕布河说:“比你的‘老表老表,上山打鸟’有作用。”

大家都大笑起来,吕布河骂他:“让二嫂把你的嘴给你缝上。”

吕布畔说:“我去机械厂开一台吊车来,此事就解决了。”

吕布韦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沉思。

“二弟是不是说买吊车呀。”李大丽聪明贤慧,一下猜中吕布生的意思。

吕子旺看到布韦好像有心思,忙问:“布韦,想事了?”

“买辆叉车,一个是自己用,第二个是租赁,整个绿原山十几里,大小塘口无数,却连辆叉车都没有。”吕布韦真是吕布韦,第一号“合天俊”,奇人自有奇相,奇人自有奇招。

吕子宾也没有想到,感到大儿子超过了爹,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看了看吕子旺,意思是你怎么没有想到呢,军师呀,应该什么都能想到,眼睫毛有几根应当都能想到。

吕子旺不断点头称妙,鸡啄米似地说:“嗯嗯嗯,这方法可行,英雄所见略同。”

吕子宾突然碗筷一放,饭也不吃了,吓了大家一跳,没想到他问:“老大,多少钱,咱买一辆,只要你看着这事行。”

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知道价格,吕子宾的目光环顾每个人的脸,希望能在那一个人的脸上找出价格。他审视每个人都很认真,好像看外星人似的认真,看到谁,谁得必须表明态度,包括儿媳妇李大丽,当他目光触及李大丽的脸时,李大丽脸一红摇了摇头,就是没看杨军,连看兄弟吕子旺的目光也是入木三分。

“我就知道一点:有三万的,有六万的。”杨军说得很肯定:“想买的话我可以领着去。”

“就是只要上万大钱呀。”吕子宾摇着头感叹着说:“天文数字。”

“只要有价咱就能买,贷款,再加上今年一年的石料款。”吕布韦好像早有计划似的,有一锤定音之势。

“买这干啥,多出点力累不死,快到年底了,还要过年不是。”吕子旺阻挡着:“要给儿女筹备明年学费,再说,万一赔了怎么办。”

“买六万的,如果都买得起,那就挣不到钱了。”吕布韦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好像比平时多了一个脑袋,多了一份天资,如果上学的时候这样聪明就好了。

“你让你舅领你去看车,我在家筹款,什么三万、五万,就按布韦说的,买六万的大家伙,耐用,这种车叫啥名字?”吕子宾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他做了这个重大决定,开了天眼,找到了去天堂的大路。

“叉车。”吕布韦不愧为是“合天俊”,连叉车都知道,老二老三老四都傻眼了。

“对,叫叉车。”杨军笑着说:“那也得给我装上车呀!”

“我不赞成买,我不买。”吕子旺帽子下的光明顶肯定出汗了。

“不勉强,你的那份钱照样开给你。”吕子宾喜笑颜开的说:“装车,我这一辈子咋就那么难……”

“黑夜里搂着格拉拜子睡,一抻腿床那头凉半天,哈哈。”老二吕布生马上接唱,唱了两句便大笑起来。

吕子宾哈哈大笑,说:“对对对,唱吧唱吧,忆苦思甜吧。”

于是,一家人饭没吃完,扔下碗筷,急先恐后地去装车。吕子旺走在最后,心中偷偷发笑,心里说:只要不少我的那份钱,您们这些老粗,爱咋折腾我都不发一言。 XEkUhnaWJ0AtjeZ3WTDqdhJCtapf9Exq7nAhYoYjP6gdMvz0MXi6KHxRbccyENV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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