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吕布韦兄弟四人如果没有当年父亲吕子宾的带领,谁也不会因为开矿山成为亿万富翁。其间,还有嘴巴形状像黄大仙嘴一样的二叔吕子旺当参谋。长辈们的功与过到百年之后定能写到吕氏家族的家谱上,以供后辈人逢年过节时祭拜,享受子孙后代人的香火。到那时,子孙后代们会竖着拇指、自豪地说:“瞧,我爹的爹,我爷爷的爷爷,那是了不起的富豪,这并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当然,谁也不会想到绿原镇又来了一位新书记名叫吕银儿,是二叔家的那个妹妹,更不会想到自己能够站在绿原山商会大楼里,以商会会长的身份举目展望绿原山开发区惊人的场景。
绿原山大大小小的石矿勾臂相连,石材加工厂从山上大大小小的缝隙排到空旷山下。
吕布韦站在楼廊的玻璃窗后面,用他那双长长的丹凤眼,若有所思地搜着绿原山近处或远处,不时仰望一下天空。在玻璃窗的映像下,他那张一尺四长的、有返祖现象的马脸显得更长,丹凤眼也显得更长,丹凤眼中间嵌镶着高高的鼻梁,鼻梁下是丰润的鼻头,鼻头两侧的鼻翼完好无损地遮盖住鼻孔,鼻孔下面有一道唇河,这道河目前来说却是虚闭着。他的下巴承着两颐,两颐承着玉耳,玉耳被寸头的毛发包围了多半圈,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印象:生得奇葩,长得也是奇葩。
当他仰望天空之上,又看到那只熟悉的盘山鹰在盘旋。盘山鹰那样子如睡梦中行,如山缓动,在它那悠悠的劲道里,有种海涌般的潜力、地球自转般的活力。它俯瞰着云蒸雾罩的绿原山山脉,愤怒地哨唳声中上升,如铮戟划铁一般刺耳作响,惊空遏云,对着绿原山、对着鹰山南矿区尖啸。在它那尖啸的音波里,闪现着父亲吕子宾瓦片脸凝重的脸色。此时,吕布韦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在贫穷的年代里,这鹰是不是也要讨老婆娶媳妇?哦哦哦,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它也有爹,它爹逼着它答应拿妹妹换媳妇,进行着一场换亲的悲剧。
吕布韦马尥蹶子似地摇了摇头,脸上涌现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笑容。
盘山鹰消失之后,吕布韦眼前出现了浊白的上苍、浩瀚的天空,天空浩瀚得像大雪封闭了的傍晚,没有星光闪烁,没有月亮照明,大地沉沉昏昏,恰似地球装进气球挂在银河系上,让人感觉晕头转向,无人陪伴地停放在宇宙的灵堂。矗立的树木,叶子上的绿色完全被涮涮垂落的粉尘所掩失。田野里的庄稼,犹如暮年的老人,白发苍苍,面色枯白,奄奄喘息。
水泥路上的运输车,承载着块块巨石,大白天亮着昏红的车灯,老牛耕地一样哞哞地叫着向前奔走,车底屁股上冒着黑烟,勤恳地出入在穿山路两旁、大小不等的、零乱的石材加工厂内外。
加工厂里,太阳一样圆的飞轮锯片,甩着水雾,吱吱地转着,旋转的锯片像非洲原野上的雄狮,将猎物的尸体碎裂,毫不客气地把巨石的身躯化为板材,零零碎碎地咀嚼消化,并发出阵阵刺耳的怪叫声,然后由戴着三百六十度防尘面罩的工人们进行分类、垛装,用叉车送到车间外的烧板区,由烧板工人进行第二次加工,增光添彩。
矿山石塘的掌子面上,火烧机狼一样地吼叫着,那火烧着的边沟里,吐着云、吐着霞、吐着尘、雾霭般笼罩着火烧工人们的身影,火烧着深不可测的山体。声音震撼着绿原山,摇晃着阎王爷的十八层地狱,把颤音传向四面八方,传向地下人居住的天堂。
在掌子面上作业的工人,戴着染尘的安全帽、口罩,开着钻机,在火烧完的方料石上,打眼、下钢撑子,把巨大的石块分解,从山体上硬生生割肉一样剥离下来。风钻嗡嗡地像乱了的羊群似地狂叫,钻头哆哆嗦嗦、进进出出撞击加深,石粉从钻口里溢出扬起,随着旋转的风力散开,慢慢在空中弥漫,形成一张网,遮住了眼,遮住了太阳灿烂的笑脸,遮住了蓝天下的星烁之光。
天空的不洁净,并没带给工作的人们多少压抑感,人们也不烦躁,反而兴奋。因为有高额的收入鼓舞着人的精神,精神又振奋着人产生动力,别说空气中有多少尘沙,就是有高效农药杀虫剂产生的毒气,也阻挡不了人们挣钱的欲望。
吕布韦长长的马脸上隐隐现着几分忧色,眼睛注视着窗外开花的榕树,榕花上落满了粉尘,重重叠叠,像娼妓脸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胭脂,白得无法展现它的姹紫艳红。
他那双长眼,透过窗户同样看到蜘蛛网一样的旱路及旱路上那些匆匆忙忙的行人。
别看是六月的天气,路上的行人,不管是骑两轮电动车的男女,抑或是骑摩托车的男女,他们还是穿着长袖长领水泥色工作服,头上戴一顶红色或黄色的安全帽,安全帽下,再戴一付黑色大眼镜,或色彩各异、形状不一的大眼镜,眼镜下便是一只特大的防尘口罩,像牛笼嘴那样遮挡得严严实实,此时,如果现在想分辨出谁是男人谁是女人,那只有天知道,那只有摘掉防尘帽才知道,那只有解除了全身武装才知道。
这些人在人行道上,尽量很规矩地行走或行驶,灵巧地躲避着重型车辆和小轿车,偶而有调皮的青年玩漂移。他们或她们要去石矿换班,去石材加工厂顶班,去参加一天繁重的劳动,履行职责。目的就是挣钱,挣钱使他们成为拼命阎王,为钱而奋斗别无选择。当然,这些环境无论如何也不能与雨洗的天空、辽阔的草原、美丽的姑娘、天上的卷云、红鬃烈马、婆舞而动的山峦相互比较,更不能随意地与绿柳、明湖、小溪、水上的游船相媲美,纵使有一首欢歌谐调,也无法抹去眼前这讨人厌烦的生活环境。其实,这个真的不能做对比,因为环境有环境的美丽,钱多有钱多的好处。
吕布韦收回目光,将落地窗帘拉实,生怕中风似的、将身子仰躺在竹椅上。他捋摸了一下光光秃秃的下巴,轻揉了一下长脸上的肌肉,他白腻的肤色比浊白的天空还亮,两道长长的前清后散眉中,生出几支长长的狼毫来,与流淌着的眉河极不相衬,恰如豆地里长出几棵高粱秸来。寸头发型下的额纹,横断着方型的额宇,额宇里的流线又好像流淌着少许忧郁,唉,长得就这熊样,也能算得上出类拔萃,凤毛麟角?他伸手从茶几上摸起软中华香烟,十分熟练地抽出一支放在红润的两片嘴唇中间,用一个精制的金装打火机点燃那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与久别的情人林小小,做一次泌人心脾的拥吻。那吸入肺中的烟雾,飞龙样从长长的鼻窍里奔跑出来,然后在他面前的空气里舞蹈一番,散漫地在办公室里消失,就如人死了一样魂飞魄散。
墙上的空调显示二十六度。
吕布韦被一口香烟满足欲望以后,便昏昏沉沉睡去,白日梦也随之压来。
浊白的空气冉冉从矿山上升起,悠悠地拧成一股旋风触天扯地地疾走,它不断变大,大过了整个绿原山,不断吸收着地面上的行人、车辆、村庄、石材加工厂、并扭着屁股向商会大楼舞来。窗外的榕树被连根拔起,商会大楼也随之飘摇空中,他想跳出窗外逃走,却被卷入了旋风中心。旋风中心有一架天梯,他顺势抓住那架天梯,忽悠一下子升上了天空,接着便是平坦的金光大道。大道两边长满了茂盛的奇花异草,那花瓣和草叶金色灼灼,发着绮丽的光彩,光彩伴随着空气中的光环飞舞。路的两侧,有牛头马面夜叉,这些鬼们手执斧钺钩叉俨然站立,一直列队到前面的宫殿。那宫殿如立在金海银波之上,似动非动,熠熠生辉,好一个平恒的第三界。
吕布韦在道路中间落脚,他恍若在梦里,迷蒙着眼睛看了看路两侧站着的牛头马面和夜叉,心想:我这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正在思忖,一位佩带长剑、穿着盔甲的奇高大将走了过来,施了一个拱手礼。
“多谢吕会长光临天齐仁圣大帝之府,天齐仁圣大帝早就知道你来,特命俺来接你。”那大将长发大鼻,环眼额突,颧承仰天,口颐生须,奇丑无比,长相上确确实实不咋地。
“你是何人?”吕布韦迟疑地问他。对方太丑了,相貌和自己能有一比,这世界上还有比自己长得丑的人。
“我乃钟馗,在天齐仁圣大帝殿前听令。”钟馗看透了他的意思,仍然礼貌地说:“吕会长,请吧,你长得比我俊不了多少,哈哈。”
“天齐仁圣大帝又是何人?”吕布韦并不在意钟馗的态度,他想起小时候去赶绿原集听说书的田大麻子讲过钟馗捉鬼的故事,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他,心中便油然升起一种敬意,并有似曾相识之感,于是又问起这天齐仁圣大帝是谁。
“不便多说,你去了就知道了。”钟馗又是拱手一礼相请前行。
吕布韦也不再多问,便随钟馗而行,忽感到倏悠一下,两耳生风,脚不沾地,踏云逐雾,便来到宫殿前,只见那宫殿门口横楹上写着:天齐仁圣大帝之府,字体遒劲有力,金光闪闪。
“我只能送您到此,你自己走进去吧。”钟馗又一拱手,微微一笑,样子鬼似地吓人。
吕布韦也不多言,拾级而上,当双脚踏入殿中,看到书案前坐着一位白发束管、须胡如银、面色珠赤,眉生天眼的老者。那老者正在书案前审阅着卯谱,身边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貌似北村李二傻的媳妇玲玲。吕布韦穿过金水桥,走到老者身边,深施一礼,说:“绿原山商会会长吕布韦拜见天齐仁圣大帝。”
“噢,哈哈哈,原来是吕会长,吕老板,本帝知道你会来访,特地在此等候,你却迟迟没有来到,我暂先批阅第一狱阎王爷送过来的卯谱,不访供你看看,是否有你绿原之人。”天齐仁圣大帝说着便将卯谱递给了吕布韦。
吕布韦接过竹面卯谱看了一遍,上面有很多认识的人,列表上写道:
赵长生,吕子旺,玲玲、李月季,李大丽,李经纪,姚氏,高俊,萧妮,吕布河,柳艺儿,胡旺,胡二,王其八,田大麻子……
“上面有你的亲人吗?”天齐仁圣大帝问。
“有,上面有该死的,有不该死的,你不能一概而论,这朱笔不能随便勾呀。”吕布韦指责天奇仁圣大帝。
“该死不该死不是由你我说了算,连各殿阎王爷都不当家,我干的是忠君之事,虽执掌幽冥地府一十八层地狱,亦不敢损私造假。”天齐仁圣大帝说。
“我看这些死案大多都欠公道,应找一找人间的包拯来断一断。”吕布韦心中愤懑地说。
“你以为包拯权大公正,他来之后,只担任地狱第五殿殿主,他只管五殿用刑,没有权力审判。”天齐仁圣大帝告诉吕布韦。
“谁告的这些人们?”吕布韦急问。
“绿原山上的送子观音,绿原山山神爷,绿原山上的黄大仙,还有盘山鹰鹰王,鹰山南矿区金狮六十矿土地爷爷。”天齐仁圣大帝说:“上告的理由,死者以不同方式剥夺了他们生存的空间,环境失衡,致使他们缺衣少食,不得不下山迁徙,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经钟馗离界查访,果然如其所诉,只好准状,由司法移交法院,准备执行。一审判决生效,维持原判,不得上诉。”
“那个赵长生怎么会死?”吕布韦认为赵长生在阳界是最好的领导,没有啥罪。
“他是第一个破坏生态环境的人,也是给贪官制造温床的人。金狮六十矿两千多亩土地的拍卖,他同样参与了分赃。另外他只顾招商引资,搞些阳间政绩,不知生态环境治理,浪费土地概不上报,致使成千上万亩土地毁坏、山林毁坏,他一度穷舍身体,过度操劳,指挥无方,应该重判,不再往生。”天齐仁圣大帝历数赵长生在阳间罪状,说得吕布韦思想上有些云里雾里。
“吕子旺是我二叔,他为什么该死。”吕布韦认为二叔一生为钱,不会有什么过错。
“在阳间胡乱宣传金钱伟大论,蛊惑人心向财,本应该活一百三十岁,却让他七十岁寿夭,折阳数寿数不够,祸及其子,阴司署让其子晚生晚育,让他有生之年不见其孙。”天齐仁圣大帝解释说。
“李经纪呐?”吕布韦迷茫地问:“他可是一方名人,没有啥罪。”
“此人更可恶,睁着两眼说瞎话,德不配位,自私自利,坑蒙诈骗,宰杀牲畜,乱发毒誓,没有口德。他一人折了寿还不算,还要把他长女的阳寿搭上,姚氏的阳寿也搭上,人间之苦要受,阴间之刑也决不会放过他。”天齐仁圣大帝断然说。
“我大哥高俊、大嫂萧妮他们那么谦和有礼,仗义疏财,怎么六十刚过就要让他们死去。”吕布韦认为高俊夫妇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高俊大奸大诈,地狱殿上到处揭瓦,又弄乱了天道,白天不像白天,黑夜不像黑夜,生态环境破坏殆尽,鹰王上诉,山神爷上诉,黄大仙上诉,送子观音上诉,在绿原山招来的商客中,他是主犯,萧妮是从犯,根椐阴间刚修订的法律,自然要判他们寿终命尽。”天齐仁圣大帝毫不留情地说。
“吕布河和柳艺儿年纪轻轻就折了寿命。”吕布韦最担心这对鸳鸯,常常斗嘴死磕。
“吕布河初涉淫界本来无事,后来一查,将来之后他有淫乱世界之倾向,道德败坏,破坏世风家风,会成为不世之淫雄,加之破坏环境有之,数罪并罚,中止他在阳间罪孽。其妻柳艺儿,任性冲动,心理黑暗而不健康,预算她七十三岁寿终,皆因她目无尊长,孝道不全,里外不分,破坏夫为妻纲,提前消了她的阳寿,尽管这事冤是冤点,宁愿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那庙里都有屈死的鬼。”天齐仁圣大帝说:“还有田大麻子,用情过深,情伤他人,但属为奸无道,七十亡夭也属正常。至于胡旺、胡二、王其八,祸乱殃民,巧取豪夺,吸民血,食民肉,杀人不吐骨头,成为人间禽兽,本该是长寿之星,命于天齐,只因为坏了良心,自然十八层狱刑都要用过,永世不得超生。宫建、向震北更是令人发指,大奸大诈之徒,理应早亡。”
“北村玲玲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葬身石材架下?”吕布韦很不明白,这天齐仁圣大帝竞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不就是给死者下一个定义吗。
“这个人太累了,与其在人间如此受尽磨难,不如到本府上当个丫环,干个闲差。其实,造成她死亡的根本原因,还是归究于空气质量,唉,你们把阳间弄得乌烟瘴气,她又有何不死之理。”天奇仁圣大帝十分同情玲玲的不幸遭遇。
“我的妻子李大丽,是拿我妹妹香香换来的媳妇,一生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恪守妇道,为什么她也上了这勾魂卯谱。一个好人都死,这阴阳两界难道就没有公理可言?”吕布韦流泪了,泪水满面。
“李大丽是铁匠的女儿,放羊的张拐子出于好心让你们两家联姻,以物换物,易女而妻,这本也无可厚非,因为你得到山神爷的状告,要用她的寿来补你的寿,因为你在阳间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最高院判你生不如死,有僧道之苦,后因你为鹰山南矿区土地纠纷案站在村民一边,鼓励其子给土地爷爷扩展地盘,才把你改判为享人间天伦之福。”天齐仁圣大帝对吕布韦解释说。
“我为什么要生不如死呀,我没有像鹰山矿区向震北那样破坏土地,破坏鹰山,制造雾霾,为什么要我生不如死呀!”吕布韦痛哭流涕地说。
“当然,你快五十岁的人了,你常常心中不平,如猛虎出山,毁了黄花少女林小小,欲抛妻弃子另修鸳鸯之枕,在这方面你比你三弟布河更凶恶。他是花钱买乐,你是丧失人伦。林小小称呼你大爷都不为过。不过,己经作了改判,刚刚说过。你的耳朵塞驴毛了不成?”天齐仁圣大帝瞬间怒气冲天:“当然还有罪过,赵长生、王其八、宫建以征代租农民土地,当初你畏惧权威不加抵制,无意中助纣为虐,两千多亩土地不是你带头签字怎么能被向震北之流破坏,怎么能成为贪官们的试验田,这试验田加上沟、壑、滩、生产路,不止是两千亩,要有四千亩之多。”
吕布韦沉默许久,说:“是我们这些老板带动了绿原经济,创造了国税地税,创造了就业机制,绿原镇才有了今天之辉煌。”
“你们毕竟是凡人。上苍心明眼亮看得真切,你们除了交少量的税收外,剩余的钱全部归你们所有,玲玲那样的老百姓们得不到半文半分钱,他们只能拿着生命,在矿山上,在石材加工厂卖苦力挣钱,并且还丢掉了土地,将来子孙万代无米可食。”天齐仁圣大帝又说:“由于你们的开发,他们的土地得不到保证,他们以廉价的方式,违心地将土地卖掉,卖给你们这些老板,你们这些老板,把几米的土层卖给基建,把风化层上的石头打成砂子和石子出售给搞建设的建筑队,这是你们造成的罪恶。另外,他们在灰尘中工作,他们干上二年会患上尘肺病,你们没有任何的补偿,他们只能再把挣来的钱送给医院。你们带动了谁家的经济,你们这种招商引资给谁带来了利益。如果不是观音菩萨、山神爷、黄大仙、盘山鹰王、鹰山南矿区土地爷爷联名上诉其根由,天堂和地狱以及高层上苍、以及上边各个机关谁会知道这招商引资让你们搞成了这样。民间曾流传一首歌谣,村瞒乡、乡瞒县,一直瞒到上级。真是可悲呀!”天齐仁圣大帝眼落金珠,十分动情地说。
“我和李大丽、林小小之间的姻缘,难道就是您对我的惩罚?”吕布韦伤心极了,嚎啕大哭起来。
办公室里,吕布韦突然惊醒,他睁开两只眼睛瞪视着天花板,原来是一场白日梦。这个可恨的白日梦,弄得人情绪不好。李大丽、林小小这段姻缘难道真的是对我的惩罚,天齐仁圣大帝啊,你们为什么不看看我的成绩再惩罚我……我苦呀,你们环境再好能当饭吃、当酒喝、当钱花、当金银财宝用?我这里虽然环境差点,空气里一伸手就能抓把灰尘,但是,钱也同样是一伸手就能抓一把。那红色的钞票、那绿色的钞票,也是从人的心脏里长出来的,开着血红血红的花朵……假如你到绿原来,你一定有这样一种感触:真是不到绿原不知道自己钱少。在汶县,乃至全省全市谁不知道汶县有个绿原镇呀,再说细一点,谁不知绿原有绿原四村——绿原南村、绿原北村、绿原东村、绿原西村以及挂不上名号的几十个小村,不管怎么说,我是绿原村、绿原镇富翁之首呀!
吕布韦站起身来,摇了摇头,就像马尥蹶子一样,他走到休息室的穿衣镜前,无聊地看着自己精瘦的脸,滑稽地,无声地笑了笑。自己这张脸呀,从形状上来分,还是像马脸、骡子脸、牛脸、羊脸等等,反正不像猪脸,不过,我这张不让人待见的脸,就是会赚钱,因为有了钱,别人也认为我这张脸是有钱人的脸,成为有钱人脸的象征。这种脸型标志着有钱,因为他赚到了钱,不再贫穷……这张脸哟并非是丑而是俊,引申一下说白了就是聪明,社会和人生就是这样,有钱遮百丑,我这脸属于清奇古秀的一种,我的三位弟弟也是。
小时候,家里的二叔吕子旺,便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合天俊。其意思天上地下没有比自己长得再俊的了,带着几分嘲讽、几分诙谐、几分乐趣来展示一种长辈的溺爱。再后来,三个弟弟和自己长相一般无二,分别又是二合天俊、三合天俊、四合天俊。惟有一个妹妹像娘,好像是天外进化最好的物种,那才是真正的合天俊。老娘貌美赛绿原,外号叫赛茶花,别管怎么说,老爹吕子宾瓦片脸,一个响当当的重量级石匠,娶了绿原山西村的一枝花冯遥遥,并生了四崽,每当兄弟四个发生内战时,爹便破口大骂:“怎么生下您这一窝子驴、一窝子马,一个比一个不差半分毫,比塑料模子造的还精工细作,每一个都是长脸。”
爹呀,这样骂谁呀,这是啥素质,一天学没上过,哈哈。兄弟几个尽管都想笑,尽管都不服,但不敢大张旗鼓对阵,因为拳头太小,也就只好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以免惹神仙爹再生气,说出更多不雅的词来。
吕布韦知道,兄弟四人上学只有自己上到初中,老二老三老四只上了个小学,学习成绩都不咋样,自己的学问最高,一个初中还是在乡里绿原镇上读的。唉,每次考完试老师给改考卷时,画个零蛋都不给画圆,而是画的扁扁的椭圆型,底边再弄两道杠杠托上,以免掉到地上。这是老师本人以示内心的愤怒,给你弄个马蛋放在托盘里。老师们对于合天俊们的奇才,绝对不敢恭维。
二叔吕子旺娶了媳妇后就和爹分家另过,没事常来和爹商量打石头的事,他们对于各自养活一家人尽着责任。
有一天,二叔吕子旺来家,正好赶上爹检查兄弟几个人的作业,那四本作业上都是用红笔画的标准的牛蛋、马蛋、驴蛋、骡子蛋外加鸭蛋。大合天俊是七年级,百分作文题是《我的母亲》,大合天俊吕布韦这样写道:我的母亲是我的娘,我的娘在俺姥娘家有个外号叫赛茶花。这是我家二婶给我说的。我真不明白,我爹那一张长草的瓦片脸,怎么能娶到我娘这样的姑娘,唉,真是一朵山茶花插到牛屎上。作文老师写了这样几句评语:你爹长得像牛屎吗?思维空旷,联想丰富,奇才奇才,也没给打分数,还是标准的蛋,并且把蛋画在题目上边,放了个头条头版位置。吕子宾不认识字,但对于这红蛋还是捉摸了一番,也没弄出个日月星辰来。他让黑嘴黄胡绿豆眼的吕子旺看一看,看看老大的作文成绩如何。
吕子旺看过后,搔着头皮哈哈大笑,说:“奇才奇才,哈哈。”
“什么奇才?”吕子宾一脸狐疑,双腿一屈便在椅子上蹲下来,那椅子面都被他那双茧脚磨得骨白放光,每当情绪不高时,他便这样猴子似地蹲着,现在又是这个猴样,拿眼看着吕子旺:“老二,给哥哥念念奇才哈哈。”
吕子旺小眼睛一笑,说:“哥哥,你供我上完了高中,又给我娶了媳妇冯倩倩,我要不念这文章绝对是对不起你。”
“赶快念念,念完说正事。”吕子宾催促说,他眼瞅着屋中间站成一溜的四个“合天俊”,感慨有加:这四个棒槌,基因呀,鬼斧神工,像马王爷一样,长得惟妙惟肖,老大脸会长成一尺四,老二脸会长成一尺三,老三脸长成一尺二,老四也会长成一白布尺的脸。
吕子旺不再搔头,眼似笑非笑,黄鼠狼子嘴一张像咬鸡脖子似的,他一本正经的念道:“我的母亲,就是我的娘,我的娘在俺姥娘家有个外号叫赛茶花,这是我家二婶给我说的。唉,我真不明白,我爹那一张长草的瓦片脸,怎么能娶到我娘这样的姑娘,唉,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屎上……哈哈……好文彩,有想象力。”
吕子宾听到后,瓦脸气得瓦青,他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冯遥遥!”
四个“合天俊”吓得像四只山兔子,后腿一蹬,噌噌噌噌穿门跑远了。
冯遥遥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吕子宾的咋呼,赶忙朝堂屋里跑,她围着八个洞的围裙,手里拿着高粱糜子做成的笤帚,慌慌张张跑进堂屋,放低声音问:“他爹,有事呀,孩子们又惹你生气啦?”
吕子宾气得手都发颤,眼珠子几乎要鼓起来,脸上的茅草倒栽着似的,说:“冯遥遥呀冯遥遥,你长得美人坯子一个,你这个窑洞,怎么生出这么几个泥巴缸,要我说你什么好,你看看大熊写得什么文章!”
冯遥遥闻言嗔下脸来,好像说:长得美有啥不好,当年给你个丑八怪媳妇你要么,这几个儿子个个都像你,马脸一个个,种谷子就出谷子呗,她伸手从吕子旺手上夺过作业本来,一下子拿倒了,又正过来,凤凰眼叭啦叭啦地看起大合天俊写的那篇文章来,看着看着,扑吃一声笑了,说:“写的本来就不错吗,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将来有可能当个文学家呢,苏联的那个什么基,写海燕子的那个?”
“高尔基,《海燕之歌》。”吕子旺忙回答说。
“对,高尔基,写的《海燕之歌》。”冯遥遥又转脸对吕子宾笑了,说:“他爹,生啥气,他二叔在这里,我炒上俩菜,你们兄弟俩喝二两,合计一下哪片山的石质好,不比跟孩子生气强。”
“这……”吕子宾听出了弦外之意,如果再耍脾气,这个菜我就不给你炒了,饭不给你做了,我看你咋喝、咋吃,又见冯遥遥嗔下了脸,心想:“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女人,世间惟小人和女人难养也。”于是说:“你让他四个吃完饭后,上山用地排车拉石渣去,用用他们的学问词。”
“有学问有啥不好,那有睁眼瞎的大富豪。”冯遥遥脸放阳光,阴天转晴天,说:“我去炒菜。”
“唉,绿原村又多了四个石匠羔子,这四个儿子没有一个像你家的两个孩子认真学习的。看来文化这东西在我家也没有用,因为不用它,打石头用不着它。”吕子宾耷拉下头,话也软了下来,自己的面子让这四个“合天俊”给丢尽了。
今天天气是风和日丽。
吕子旺的黄鼠狼嘴一咧,一呲牙,心里感觉良好地笑了。
冯遥遥又拿着笤帚回厨房去了。
吕布韦下意识地笑了,石匠羔子有啥不好,不是文学家却成了富豪,在绿原山上下搞得天翻地覆,乌烟瘴气,天昏地暗,尽管这样,绿原山开发中所有的污浊都化成红色钞票,红色钞票像暴风骤雨一样行闪打雷,铺天盖地从天而下,下到村庄里,下到大地上,下到银行帐号上。
当然,这些都很自然。他想起了二叔,二叔前几天己住进人民医院。这个亲二叔、好二叔,前段时间听布辉说他住院谁也不让跟着,只要二婶冯倩倩陪伴,还把布辉给撵回了家。这次去一定耐心地劝劝他老人家,不要那么固执,儿子陪老子看病是应该的,怕耽搁时间上班挣钱不行。也许二叔不给自己面子,并且还会揭自己爱情上的伤疤。有个换来的媳妇就可以了,却非要自己再谈一个,图啥呀。
林小小是自己谈来的,李大丽是香香换来的,无形中林小小就成了小三,现在才知道,自己又走错了一步棋,一步爱情的棋,换来的和谈来的又有啥区别,红薯粥能充饥,白馒头也一样能解饿啊,可是换来的和谈来的不是一个概念啊。
正儿八经看来自己真的是错误了,得赶快和林小小一刀两断,忍痛割爱,要钱给钱,要车给车,用她愿意要的来补偿小小的青春损失,要讲良心。把谈来的割舍,留下换来的……不能再伤害家中媳妇李大丽。吕布韦清楚地意识到,伤害的不只是李大丽、伤害的还有儿子、还有爹娘,不良的风气还影响了全家,乃至社会。诚实一点讲,拍拍心口窝想一想,伤害了李大丽,就是没有道德,伤害了爹娘就是不忠不孝。面对现实而言,自己当年就是无能嘛,干么要被这个面子压着自己,委屈着自己……归根结底一句话,还是忍痛割爱吧。我心爱的林小小……我要像鹰山上的那只鹰,不,那个山神爷,关心着自已鹰爪国的生存,亲爱的小小,真的对不住了啊!即使你进来吕家,也没人给你撑腰,李大丽却不同,有娘撑腰,那些妯娌也会像一窝黄蜂飞上来蜇你,蜇得你鼻青脸肿……退一步讲,也是为了保护你,我们分手吧。我永远想着你那美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