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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叉车和人和狗

窝里的公鸡叫完最后一遍,吕布韦和吕布畔外加杨军便来到省道三三线等候拖运的叉车,好像电话约定的一样,吕布畔刚在路口撒了一泡尿,拖运的车便来了,跟来的师傅便将车开了下来。吕布韦按价付款,长排因无法拐弯,便继续前行了。

“哇,这家伙真高大。”吕布畔惊叫着,脸好像长了一截。

“你先上还是我先上?”杨军笑着问吕布畔。

“我上去没用,在驾驶室里坐一天它也不会走。”吕布畔不知杨军开他的玩笑,于是认真地回答。

“咱俩都上。”杨军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

吕布畔迟疑着,好像顾忌着什么,他看了看微笑的大哥吕布韦,见吕布韦点点头,二话没说,拉住扶手,蹬车而上,进入驾驶楼,杨军也从另一侧进入驾驶楼,让吕布畔坐在驾驶座上。杨军教他怎样入座,怎样动,怎样熟记各种操作规程以及注意事项等。

吕布畔手伸到启动部位,拇指和食指紧捏钥匙,手心出汗,但他心静气凝,将钥匙一拧,叉车先是一阵剧烈振动,好像天地都在摇晃,然后是变着音的“哞”叫,发动起来,叉车开始发出嗡嗡声,他挂了前进档,手握方向盘,轻踩油门车便慢慢朝前蠕动,此时的吕布畔心中异常激动,异常兴奋:叉车这么好开,我今天早上要在绿原村转三遭。

吕布韦被扔在了后边,他在后边追着:“老四,等等我。”

吕布畔没等他大哥,叉车的响声堵住了他的听觉,他不一会就把个叉车开进庄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哈哈……

绿原村四四方方五条街,东西五条街,南北五条街。吕布畔在杨军的指导下,从第一条街再拐至第二条街,最后至中间一条街从东到西,做匀速直线运动,十分得心应手地练习着开车,他要让绿原村的百姓听到这声音。当然,绿原村的百姓听到这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隆隆的声音在绿原村的上空呼啸而过,像飞机似的袭来,像地震闪着蓝光晃动着街上的碾子、石磨、树木、房屋、鸡、狗。

起早的王二拐子背着粪筐在街上东张西望的行走。他认为,人都要吃喝,包括那些猫、狗、猪、牛、驴、鹅、鸭、只要从路上过就要拉屎,拉的屎就是化肥,把这些散碎的屎拾起来运到地里。一分钱不用花,庄稼就恶长起来,五谷丰登。

谁知,刚来到街上,就见祠堂那边来了一个怪物,长得两个人高,上边还坐着两个外星人,怪叫着向他奔来,他吓得一缩头,粪耙子朝腋下一夹,撒腿跑远了。在他的意识里,外星人侵犯地球了,来咱绿原村喽。

吕布畔在车上哈哈大笑,农村人就是没见识,一辆叉车有啥可怕的,哦,对了,王二拐子二十多岁了都没进过城,绿原集都很少赶,只知道拾粪,种田,只知道孝敬六十岁的一个老娘。

“行了,回家吧,别再扰民了,这动静就不小了。”杨军对吕布畔说。

“好吧。”吕布畔还想再开两圈,无奈杨军提出回家,只好不情愿地开着叉车,穿过十字街口向西街开去。

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照四方。

阳光首先洒向穿过山中路一条街,南北长长的,在村口桥头旁,有一排房子,这排房子的院中,有一颗五岁龄的石榴树,它蓬勃朝气的绿叶在秋风的亲吻中略带失落,红似火的花朵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硕大的石榴被人摘掉,犹如一个孕妇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变成了黄脸婆,冬天一到她就蔫了。

现在是初冬的脚步,唯独不变的是大门底的狗窝,狗窝里趴着一只花狗,这只花狗与其他狗不同,它有四条细而长的腿,长长的骨节尾,长长尖尖的嘴,主人还给它穿了一件红色马夹,它的身下铺了一个棉被,这便是它的床榻了。在它的心里,这和人类的四腿床没什么两样,因此,很心满意足地跟随主人胡旺在田野里南征北战,把田野里土色的兔子,以最快的速度捉住。然后,主人吃肉它吃骨头,主人喝酒它喝汤。刚睡下一觉,街上便传来轰隆的声音,震动着大地,惊得花狗睁开了眼晴,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它突然爬起,叉开四肢,张开长嘴,隔着朱红色大门,烦躁地狂叫起来,一来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示威,二来提醒沉睡的主人。

此时,村党委书记胡旺,正在酣睡,听到狗叫,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同时,媳妇王二妮也睁开了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啥情况,狗咬啥,……这是啥声音?”

“这是啥声音?不像飞机。”胡旺一动不动,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王二妮。

“不像飞机,嗯,不是,飞机在天上。”王二妮随和着:“问问好早起的胡二兄弟街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问,这人品行越来越差劲……那像啥呐,像轧链子的拖拉机,东方红牌的,但又不很像,可是,村里没买拖拉机呀,连辆自行车都没有买,收点山上的副业钱都让胡二独吞了。”胡旺联想着。

声音从东向西去,呜呜声音顺着地脉传到床腿,通过床腿传到床上,地震一样。

“是一种车辆,可以断定,哦,想起来了,可能是吕神仙家买了叉车,他的儿子们在练叉车。”胡旺昨天在村委会听胡二讲过,这是前天的事。

“多少钱,叉车?”王二妮感觉床在振动,像地震后的余震。

“六万块。”胡旺翻身朝上,看着屋顶上的棚架说。棚架上有一只老鼠在行走,在练习飞檐走壁之功。

声音又呜呜地传来,胡旺翻身坐起,穿上棉袄。

“起那么早,太阳还没出呢,又没人喊你盖章。”王二妮翻身脸朝上,说:“这声音把床都摇塌了。”

“像地震,睡不着,还不如起来溜狗去。”胡旺的脸上红光闪闪,可能是吃兔子肉吃的。

“那你今天去不去给吕家贺车?拿个多大的红包?”王二妮问。

“我还不知道收谁的红包呢,我去他家蹭一顿饭是看得起他,给他面子,以后有事盖章不要他的礼物和钱就行了。”胡旺说着穿上薄棉裤,下床穿了鞋,心中不平地说:“这一家子长脸驴,没想到越弄越大发了。”

“多少拿点钱,五十元也行,万一将来他家真大发了,咱们也好说话,书记又不是刻咱身上的,以后当个村长,吕家人马也不少,西街二三百人,二三百人就是二三百票,再加上他的那些追随者,占全村的二分之一,在吕氏家族中,吕子宾最有号召力,只要跟他搞好关系,如果他不当书记村长咱胡、王两家还不是十拿九稳。”王二妮颇有心计地说。

“就依你,你也起床,去找张巧巧打听一下,看看吕家是不是真的将叉车买来了。”胡旺交待着说:“我再去溜会花豹。”

胡旺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一条特大新闻在绿原村传来,犹如氢弹、原子弹爆炸成功。

“早晨人们还没有起床,就听到叉车的声音,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沿着五条街疯跑。”胡苘绳在中心街惠民超市门前的台阶上,形象地向一堆人讲解着新闻。

“苘绳兄弟,你看见了?”王二妮声音不高,就像黄鹂鸟样说话,他不紧不慢地问胡苘绳,烫发头像一朵要下雨的黑云彩。

“我没看见,嘿嘿,我听见了。”胡苘绳咧嘴一笑,回答:“一会我就去贺车。”

“我看见了。”王二拐子说:“我刚走了一道街,就见一个高大的东西走来,上边还有两个外星人,那东西很高,有两人高,像个怪物,看见我猛然嘟嘟两下子,便飞速向我奔来,乖乖,了不得了,外星人来了,吓得我夹起粪耙子跑进了胡同,幸亏我跑得及时,要再慢一步就被他们捉住了。”

“哈哈,捉住你,你就轻松了,就不用拾粪种地了,把你捉到玉皇大帝那里,给你一个神仙的位置,再把七仙女给你一个,然后生上一窝仙童,再把你娘搬到天上去,吃仙丹,啃仙桃,喝琼浆玉液,你就享天伦之乐吧!”胡苘绳吊尔郎当地调侃说。

“咱哪有那福份,拾粪的命。”王二拐子一身补丁棉衣,肩膀上还背着个粪筐,胳肢窝夹着个粪耙子,站在人群的一边:“我还是去看看吧。”

“快去看吧,吕神仙花六万块钱买了一辆叉车,早上的声音就是叉车的声音,那是他四儿子在练车。”张巧巧在超市门口向人们宣传,她走进超市里,看样子想要买东西。

惠民超市的老板,是胡二的本家,他叫胡天帐,他一边给顾客打酱油一边说:“巧巧嫂,是真的吧!”

“八成是真的,其实吕神仙没那么多钱,找你家二哥帮忙贷的。”张巧巧神秘一笑,意思吕子宾还给送了礼,一块大肉,十斤多重。

“我相信,一定给二哥意思了。”胡天帐羡慕地笑了笑说,“一定买了一块大肉,十斤重。”

“是呢,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咱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谁给咱肉吃,谁给咱酒喝,咱就给人家出力呀,贷了六万块呐!”张巧巧意在宣传,以后贷款是要送礼的,送了礼就放贷。

“就是,应该给人家出力,人家给了礼物。”王二妮走了进来,附和着说。

“哟,嫂子,你说得对。”张巧巧见王二妮走了进来,忙打招呼:“刚才忘记给你打招呼了。”

“一家人客气啥。”王二妮笑笑说:“六万块也不是小数目。”

“六万块?吹吧,胡扒拉子哥那里有那么多钱呀!”说话的是胡苘绳,一脸蔑视的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大头朝下的鼻子和胡须长在黑嘴唇上,他见张巧巧在超市里咋呼,便转身走过来,靠在超市的门框上,睥睨着张巧巧。

“有行长呀,过万行长有钱呀,银行里贷多少钱都有。你哥他让吕子宾请了客,林方大笔一挥,六万块便进了吕神仙的布袋里。”张巧巧大声召告,生怕全世界的人不知道。

“是真的。”胡大这一会儿没有客户,离开肉摊跑来找火吸烟:“天帐,给哥弄个打火机,一会给你钱。”

胡天帐拿了汽体打火机给胡大,胡大长满毳毛的手油腻腻的,他叭嗒一下点着烟,然后带着一身猪肉味走了出去。

胡大刚出去,吕布畔一步跨进了超市,门里门外的人都瞠目看着他,好像是天外来客,大家鸦雀无声。

“来十挂一万个头的鞭炬,胡叔。”吕布畔对胡天帐说,他手里拿着几张五十元票面的票子。

“有,有,有,我马上给你拿,我正愁着到年底卖不出去呐。”胡天帐满脸堆笑。他马上去里面的货架子上去取。

“这是老四吧!”王二妮打量着吕布畔,一副曾经认识的表情。

“你是胡旺婶子吧,我是吕家老四。”吕布畔认得王二妮,村里书记的媳妇谁不认识,不认识也要装作认识,认识了更要礼貌地说话,要不然有事不给你盖章,一百元一个,弄撑了眼一百元也不给你盖,别看她长得娇艳,可她心里满肚子弯儿,不是一般。她是东街王家大户的姑娘,五条街三个大姓居多,她是其中大姓之一。早年她和胡旺的结合,也算是政治联姻了。

“你家买车了?”王二妮轻声问,声音很柔。

“买了自己方便,也方便群众。”吕布畔客气地说,脸色有些微红,因为他不喜欢和不熟悉的女人说话。

“天帐叔,还没搬下来,像花架子似的。”话一出口,便感觉口粗,脸刷地一下红了,因为这里还有很多买东西的女人。

超市内外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吕布畔转身走进柜台里,去帮胡天帐从货架上拿鞭炮,两人分开,一人搬五盘,一盘一万头,一万个头就能响一万次。

“真重。”胡天帐虚弱有加,额头见汗,说:“你一次弄不走,凑两次吧!”

“给我装到纸箱子里,我放在自行车上驮着。”吕布畔说。

胡天帐给吕布畔结完帐,然后帮忙给他架到自行车后架上用绳刹住,吕布畔骑上车一晃铃铛“铃铃铃”地走人,十分萧洒。

胡苘绳看着张巧巧两眼黑黑的放光,他盯得张巧巧心里发毛,心里有些砰砰直跳。

“苘绳,你肚子里有什么坏水?”张巧巧警惕地问。

胡苘绳嘿嘿地笑了,牙齿上裹着饭垢,说:“你给人家贷了款,人家咋你,我说呐,秋里我买牛怎么不给我贷款,原来是没有给你送礼呀。”

胡苘绳说着离开门框走到张巧巧面前,伸手去吓她。

张巧巧慌忙后退着,用手扒拉着胡苘绳的手:“你个死熊,滚一边去。你这个坏蛋,送肉也不贷给你,你指望什么还贷款,媳妇长得人模人样,就是不结瓜,没用。人家吕家族大丁多,人眼旺盛,开着独山独塘,就是比你强。”

“苘绳兄弟,不能胡来,咱还没出五服呐。”胡天帐上前一步拉住胡苘绳。

胡苘绳并不罢手,还想下手,王二妮上前一步,挥手一巴掌,“啪”地一下朝胡苘绳背上打了一巴掌。

胡苘绳被打得一个愣神,背上并不怎么痛。当看到打人者是王二妮时,只好罢手,说:“看在二妮嫂的面子上,不给你一般见识。”

“这就对了。”胡天帐笑了,说。

胡苘绳只好罢手,总得给书记媳妇面子吧,她掌握着他男人,做着垂帘听政的活儿,她还是妇女主任,说:“巧巧嫂,今天不弄你了,你给扒拉子哥说,我也送肉,让他给我贷三千块钱。”

“熊样,银行里的钱霉了也不会贷给你。”张巧巧闪着杏眼,惊悸不定地说。

“少说两句吧!”王二妮莺声燕语地劝道,张巧巧只好借坡下驴,没再说话。唉,总得给书记媳妇面子吧。

乒乓乒乓,噼里啪啦,西街上响起了鞭炮声,声音传来,胡苘绳一惊,绿豆眼珠转动起来,借机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在这里没有和自己一派的人,于是,转身朝门口跑去,他像瘸了脚的狗,窜出胡天帐的超市,边跑边朝卖肉的胡大喊:“镇关西大哥,快去看叉车典礼喽。”

“等等我。”胡大从凳子上站起,屁股脱离了凳子,刚想走,看到架子上还有肉。

“咱们也去。”张巧巧对胡天帐和王二妮说,说完几步走出超市门口,着急地朝西街赶去,就像憋尿找厕所那么慌张。

胡天帐等王二妮和顾客们走出超市,自己也关了门向西街走去,临走,还向卖肉的胡大招了招手。

胡大不再犹豫,赶紧用布盖了架子上血淋淋的猪肉,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和狗,只有太阳普照大街,普照街旁的柴禾垛,转身朝胡天帐追去,并喊道:“天帐,等等我。”

几只黑狗从柴禾垛里窜出来,它们不再隐蔽,搭成帮,结成伙,疯狂地扑向肉架子,连拉带扯,一挂肉便掉在了地上,真香啊,平时胡大连点肉都不给吃,今天给他吃个干净。又有一条黑狗从柴禾垛里窜出来,它见架子上还挂着一块肉,便一个鲤鱼跳龙门似的窜跳,肉掉在地上,嘴却挂到了钩子上,并且挂住了它的上腭,无法挣脱,它断了筋一样地叫着,它很想脱离那钩子,没想到四条腿越蹬哒,挂得越牢固,钩子越往鼻腔里扎,它吱吱地惨叫着,钻心地痛哭着,泪流了出来……

其他几只狗,不管同伴的嚎叫,咀嚼着,继续吞噬着,享受着美味佳肴。 ogq63iBSYueKdNjEtd4CzfZ706DHilV3kJskv7l6o+vQ00OR93A94WXvtNGXW3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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