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韦和吕布生还有王西影分别赶到扫黄大队办公室的时候,已是夜间十一点多钟。吕布畔没有来,因为李月红情志上郁久不舒,久而化热,热入营室,渐渐转入精神病行列,吕布畔带她去省城就医回来后一直就陪伴着她。
扫黄大队队长王西岩,在办公室里接待了吕布韦、吕布生和王西影他们。王西岩脸上总是挂着笑意,整个脸面四面埋伏样,八方围堵形,中间一个肉鼻丘。
“两位老板,吕布河嫖娼是事实,他是在床上被捕获的。他从昨天上午便陷入一个卖淫团伙。有个叫蓝影的女人三十多岁,却扮成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扮成大学生,以高价勒索各类嫖客,屡屡得手,吕布河先生就栽在她的手里。”王西岩笑着说。
“问题严重吗?”吕布韦试探着问。
“根椐《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规定,嫖娼者处以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上罚款。”王西岩坐在办公桌前面,面对来看吕布河的吕氏兄弟说。
“哥,吕布河是初犯,是被那个蓝影诱使的,前天他才从文化站图书室出来,不知为什么神差鬼使地进了城,所以他就上当受骗了。”王西影一乐,说,“哥,今天是星期天,你们扫黄大队还那么敬业,以后出篇新闻稿表扬表扬你们。”
“不需要,这是我们的责任。西影,别灌迷魂汤了,你来是不是想走后门,来一个从轻发落。”王西岩板着个脸问。
“哥,按照治安条例,吕布河是可以免除拘留的。”王西影见哥哥不给面子,便据理力争。
“但必须交罚款,可以不拘留。”王西岩很生气,直接怒怼王西影,说,“你是干什么的,你是当事者什么人?”
“哥,你怎么这样不讲理,任何一个公民都有质疑你们执法能力的权力。”王西影话说得有理有据,像个律师。
“好啦,西影,哥给你说,这是我的权力,哥放不放人与你没什么关系,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对于这些吃喝嫖赌之人,哥是没有好印象的。首先声明,哥不是贪官,也不是坏人,但是,哥有个怪脾气,对于这些道德败坏之人有一个地方政策。”王西岩说到这里笑了,脸上四面开花。
“什么地方政策?”王西影不解地看着王西岩。
“让他老婆来领他,任何人不得干涉。”王西岩笑着说:“这也是一种惩罚。”
“王队长,他老婆是外地人,他老婆不可能来,我们做哥哥的来领弟弟有什么不妥。”吕布韦不满意王西岩的地方政策,但又不想惹怒他。
“现在是县长不如现管,汶县的扫黄工作由我牵头来做。”王西岩板起面孔说。
王西影眼眸一转,计上心来,说:“王队长,你们的地方政策有悖于道德。”
“什么道德?”王西岩看着妹妹王西影的皮丘脸,发现她的皮丘都快消失了。
“你们是正义的化身,你们抓住了他嫖娼,你们敬业,你们维护了汶县的安宁。但是,你仔细想过没有,男人嫖娼都避开自己的家人,最主要的是避开自己的媳妇,这是一种作贼和面子心理;第二,如果媳妇捉住自己的男人打骂一顿也就罢了,面子上也过得去,媳妇如果是刚烈正派传统之人,这事就不会那么简单。你们扫黄大队,让他的媳妇去领嫖客,这其实从人格上对他媳妇是一种心理上的侮辱,比做嫖客还要丢人,这不是对她男人的惩罚,而是惩罚了无罪者,而是对她是一种道德侮辱。尤其是吕布河先生这种情况,柳艺儿自杀的想法都会产生,不死也可能会分道扬镳。你们的地方政策是否科学和道德就显而易见了,这是比较愚蠢无知的方式,甚至间接成了杀人凶手。”王西影动情而言,一番话使王西岩沉默不语。
“拿这个去北门看守所领人吧!”王西岩沉默起来,脸上四面的山岳、八方的风水好像停留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他认为妹妹王西影的看法是对的。于是,他在便笺上写了几句话,盖上公章,又重新把便签和公章放进抽屉,把纸条递给吕布韦。
“谢谢王队长的人情执法,我们这就去领人。”吕布韦接过条子,佩服地看了王西影一眼:真不愧为是文化站站长。
吕布生有,几分赞扬之意,说道:“王站长真不愧为是有文化的人,是心理学家,有情有才,亏了我请您一块来。”
吕布韦看了吕布生一眼,笑了,心想:你这二咧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你把人家王站长请来……是你请来的吗?恋爱就恋爱吧。
王西岩沉重地说:“只弄了一个土政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学问,看来,治安不是打押抓,而是要有办法,懂法,走一条法律和道德相结合的道路。不过,这钱还是要交的,明天吧,明天交到财会上五百元。”
吕布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王西岩面前,握住王西岩的手说:“再一次谢谢你王队长!”
“不谢不谢,回去好好教育他,并做好他媳妇的工作。男人花心,媳妇也是有责任的,干嘛不拴住男人的人,让他诚心诚意地对待自己,好,再见!”王西岩把他们送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又一次握别。
吕布生握着王西岩的手,心里话:大舅子呀,你就放心把你妹妹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当然,王西岩感觉到这位先生很特别,好像格外热情,别看话不多,有一种贴心劲,以他职业的敏锐,这绝对不算什么好事,也许是好事,这种预感有些喜人,当他看到妹妹王西影羞涩不安的样子,噢……马上明白了。
“西影,两三天没回家喽,爸妈很担心你。”王西岩对妹妹说。
“瞎话也不会说,前段时间我天天加班,时常不回家也不打电话关心关心我,这倒担心起来了。这两天文化站上事情太多,建立广场舞蹈队,跟着吕书记干,不加班的时候比过甲子年都稀罕。”王西影调皮地向哥哥一使眼色,说,“绿原山上没有狼,狼来了的故事只是一个传说。”
“好好,好男不和女斗,人人都这样说,今天算是领教了。”王西岩一笑,伏在妹妹耳朵上,压低声音说,“当心让狼把你掏吃了。”
“哥哥。”王西影气得一跺脚,说,“我乐意。”
“好好好,再见,亲爱的他姑!”王西岩笑着回办公室去了。
第二天早上,柳艺儿梳洗打扮完,站在别墅的三楼阳台上,注视着大门的方向。乌鸦在院中榆树上叫了两声,像只黑色幽灵飞去远天。
东面的天空鱼网似地撒满云絮,旭日如一炉碳火在云缝里行走,逐渐将所有的云变成血色,迫使聚集的云孔雀开屏般散开。
云中的强光洒在楼上,洒在走廊上,洒在柳艺儿的身上,那光因为从东面而来,这就形成了她的影子,影子倒在走廊上。凹凸不平的线条,将她的身材弄成一个S形。她穿了一件黑绒单面旗袍,头发由钱币形改为一个后马尾折叠后装入金丝网袋中。她皮肤略微涂了一层润肤霜,使水分保留在裸露的脖子里,光泽闪闪。
她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葡萄似的眼睛在整个大院像摄影机一样,把院中的一草一木留在大脑的胶卷里:大门屏风,亭廊青竹,荷花鱼池,草毡花卉、车场红墙……这些她都非常的熟悉。尤其是院中那颗奇丑的参天榆树,在顶端托着一团蓬松的黑色宫殿,宫殿里,乌鸦国王稳坐龙椅,领导着他的儿臣孙兵们,不时地下达着一道道圣旨:啊,啊啊!
柳艺儿收回目光,毅然转身回到餐厅。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美酒,闻着就喷喷发香:清蒸鸡,孔雀开屏、阳春白雪、龙虾羹、海参牛奶汤……一大桌子的菜。那酒有两坛蓝花雕、梦美人、张裕干红、人头马,应有尽有。
小苑很规矩地站在一旁,柳艺儿朝餐桌的主陪位置上一坐,对小苑说:“小苑,看看吕布河回来没有,现在八点多了,怎么还没到家?”
“是。”小苑答应一声朝楼下走去。
柳艺儿打开花雕朝两个高脚杯里倒满酒,还用鼻子闻了闻,脸上现出苦涩的笑。白白的牙齿、寒光再现,看上去那不是笑,倒有几分哭相。
“主人,吕先生回来了,大主人和二主人都走了,说是商会里有事,吕先生留不住他们。”小苑怯生生地说。
“嗯嗯,知道了,今天你在这里斟酒。”柳艺儿笑了笑。
柳艺儿闭上眼睛,泪水从眼睛缝里渗了出来,她抬手将泪水拭去,端起酒杯闻了闻酒香,然后又放下杯子。
楼梯上传来吕布河上楼的声音,声音时断时续,好像人在犹犹豫豫。脚步声又扑踏扑踏响起,大概上了几阶,接着又戛然而止。柳艺儿对于这种脚步声是非常熟悉的,吕布河每天回家晚时,怕柳艺儿骂他、惩罚他,便是这种上楼的声音,这脚步声比以前犹豫了许多,好像有了更多的害怕,害怕惩罚。脚步声又响了,而且是比较干脆地、坚决地、索性天不怕地不怕地“噔噔噔”走上来,停到了餐厅对外的门口,继而又十分懦弱地、小心翼翼地,来到餐桌不远处站定。
柳艺儿睁开眼睛,面上十分平静,她看到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时唯命是从的那个男人,正是从拘留所里出来的那个吕布河。
吕布河一身西装革履穿得很周正,但头发有些零乱,眼睛角膜红丝根根,眼皮浮肿,眼神慌乱不定,带着几分惊恐。
柳艺儿一乐,走上前去,声音亲昵地说:“他爹,在拘留所他们打你了没有?”
“……没有。”吕布河全身一阵颤抖。
“他爹,快坐下,今天你回来专门请大厨为你做了菜,咱家的好酒我也搬了出来。”柳艺儿说着将吕布河拉着到桌子前坐下,说:“这扫黄大队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弄得人身败名裂。”
“不,不怨他们,是我不按规矩来……不本……分。”吕布河嗫嚅着说。
“喝杯酒吧,暖暖身子。”柳艺儿端起一杯,一口喝干,她示意吕布河也端起酒杯喝酒。
吕布河不敢不喝,颤抖着双手将杯子捧起,迟疑着、心慌着、将杯中酒一口而干。待了片刻,他心不慌、手不颤、酒滋润了胃,胃滋润了身,所有的血管开始有了张力,胆气也就壮了一些,他看了柳艺儿一眼,眼前一片漆黑,于是,他的眉宇皱成一座山丘。
柳艺儿满面春风,笑着给吕布河夹菜,夹了一块鸡胸轻轻送到吕布河的嘴上,说:“他爹,在拘留所里也没有什么好吃好喝,我给你准备了这桌子丰盛的饭菜,吃点吧。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不要愁眉不展。”
吕布河知道这是柳艺儿在嘲讽自己,不过早已习以为常,却又不敢不吃,只好嘴一张,筷子把鸡肉送了进去,又酥又香又滑腻,在嘴里稍作停留,便顺着食道,咕咚一声掉进胃里。那胃像一口井,食道像井筒子,嘴像井口,食欲大开,他感觉从没吃过这么好的鸡肉,就像天鹅肉一样好吃。
“他爹,我不喂你了,那样太酸太肉麻,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咱们吃菜喝酒,为你接风洗尘。瞧我这张黑嘴,也不会说话让你高兴起来。”柳艺儿又笑又温和。
吕布河感觉柳艺儿的态度尤如冰凉的秋夜里,披上一件棉衣那么暖和。他摸起筷子,半低着头,欲去夹菜:“……吃!”
“小苑!”柳艺儿轻轻呼了一声小苑,吕布河顿时吓得筷子停在了半空,他以为原子弹要爆作,要发挥巨大威力,冲击波要把他化为尘土或空气。
小苑走了过来,怯生生地问道:“请柳老板吩咐。”
“倒酒!”柳艺儿温情地对小苑说,“给主人斟酒让主人暖暖身子。”
“是。”小苑拿起酒舀子从花雕坛子舀出酒来给吕布河倒上,又给柳艺儿满上,然后站立一旁侍酒。
“他爹,别愣着,吃菜,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时都是柳艺儿对你态度不好,不会床上做戏温柔,我从今以后,改过自新。”柳艺儿说得话莺啼婉转,态度诚恳,换了一副黑脸,一副天地。
“……别说了!”吕布河不相信柳艺儿说的是真情实意的话,不过错都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得唐突了一句,给自己壮胆,他夹了一块鸡脯,放进口中,肉质有一种酸涩的感觉,“都怨我。”
柳艺儿朝吕布河示意举杯,情意缠绵地说:“喝一杯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再掂兑,你做的也是件好事,用别人的省自己的。”
“喝……喝一杯,再掂兑,用别人的确实省自己的……不,能省自己的。”吕布河狐疑地看柳艺儿,慢慢举起杯,大着胆子喝了下去,还是酒中乾坤大,杯中日月长,怕你个黑鸟也没用,该死该活脸朝上,有钱不花,掉了白搭……这都是语录,这都是经典。吕布河喝了两高脚杯高度酒,五十二度的,便感觉天大地大,胆气豪壮,一瞬间对媳妇柳艺儿的软化政策产生了拒抗心理,他不硬不软地对柳艺儿说:“你想说啥就说啥吧!”
柳艺儿白骨精似地一笑,说:“他爹,看你想哪里去了,男人没有不花心的,不花心不正常,十个男人九个花,你这还算个事呀!”
“哦,我以为我家来你要和我兵刀相见呐。”吕布河抬起了头。两杯酒,一杯四两,两杯八两,吕布河也就一斤的酒量,他现在要晕晕乎乎了。
“哪里的事儿,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况且咱已有了儿子吕顺,正在省城读书,今天怎么能骟了你呐,骟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要我守活寡,望你兴叹,来,吃菜,喝点汤。”柳艺儿咬牙切齿地笑着,她拿起汤勺舀了一勺给吕布河喝。
吕布河喝了鱼汤,由于酒的作用,思想上对柳艺儿放松了警惕,他错误地认为,柳艺儿怕他甩了她。当今这个社会,离婚和结婚成正比,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一阵高兴,昂首挺胸,对小苑喊道:“小苑,倒酒,今天我要喝个适宜,下午还要去城里一趟。”
小苑看了柳艺儿一眼,柳艺儿点了点头,小苑这才放心给吕布河倒酒。
“少喝酒,多吃点菜,斟半杯吧!”柳艺儿对于吕布河的话表现的并不在意,她百般殷勤,百般温柔,眉毛甜甜地笑弯,说话嗲声嗲气,使吕布河全身随着脑袋飘飘然然起来。
“好,半杯就半杯。”吕布河满脸嘻笑,小苑给他舀完酒,吕布河趁机伸出咸猪手,拍了一下小苑的手说:“这手可真嫩呀,葱白似地嫩。”
柳艺儿并不在意,举起酒杯,和吕布生碰了一个酒,说:“他爹,咱俩喝杯酒。”
“别他爹他爹地喊,我有那么老吗?”吕布生不耐烦地说。
柳艺儿一口气把一杯酒喝干,把杯子朝一边一放,用温柔的声音询问吕布河:“你年轻,你不老,前天上午你是怎么进城的?”
“老天爷开了眼,那天我刚从广场上出来,顺路来了一辆出租车,这个蓝眼影小妮子哟,长得很俊……我走桃花运喽。”吕布河忘记了眼前的柳艺儿就是他媳妇,他趁着酒劲便得意忘形起来。
柳艺儿显得异常冷静,她取过一瓶夜美人酒来,用开口器打开盖子,嘴对嘴地喝起来,喝完一瓶后,问吕布河:“后来呢!”
“嘿嘿嘿,别提后来有多好了,要多好有多好,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这次开了洋荤。那个蓝影小妹真够哥们,在莽莽……森……”吕布河好像忘记了那酒店的名字,冥思苦想起来,那个安乐窝叫什么名字来?
“莽莽林海云深处。”柳艺儿开导着,提醒着,酒后吐真言,酒后才有真话讲。
“绝了,对,就叫莽莽林海云深处。在那里哟,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外国妞,在那个美妙的房间里,像做神仙一样,活了一辈子就不知道弄那些事的做法,每一种做法都有一个名字,美哟,我的娘来,真是白活二十多年。”此刻,吕布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仿佛找到了一位谈话的知心朋友。
柳艺儿舀了一勺汤喝下,一抹嘴问:“什么做法?”
“哈哈哈,太好了,宁愿坐十年监狱也要嫖一回。”吕布河只顾高兴,由嘿嘿贱笑转为哈哈哈大笑,他云里雾里说:“我没有忘,多里去了哟,记不住了哟,什么……还有……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