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纪的丧事要在以往办理,应该是请上八班子吹鼓手,雇上十二个哭灵人,再来一场亲朋好友夜祭,次日照常发大丧,弄排场的宴席,餐桌上摆满四八全席,上绿原村请胡苘绳那样的名炮手,再放几场电影,孝子贤孙一大群,披麻戴孝,手拄柳木哀杖,行八拜大礼,由村委会参加做最好的悼词: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唉,一个牛贩子死了,别弄这么样正了,当然,也不能操而八蛋当宠物一样埋掉。
李经纪自己安然躺进骨灰盒里,面对这一切,心里一定是舒舒服服的。骨灰盒里的每块骨渣,也会灵魂缠绕,和姚氏手扯着手,周围出现八方佛光,三百六十度佛光环,积德行善了一辈子嘛。看发丧的人一定会单手执礼,口念阿弥陀佛,说:阿弥陀佛保佑你。一方名人嘛,有钱又有势。儿子吕布生,堂堂大老板,威振绿原,汶县知名。女儿李月季,夫贵妻荣。二女儿月红,也是有钱人的太太,有矿山有厂子,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面子上也是无限风光。自己得意地躺在骨灰盒里,让你们赞扬去吧,羡慕去吧,嫉妒去吧,愚蠢的人们。看发丧的人一定会说:瞧,这老头多有福,德高望重,从天上看到地上,躺在骨灰盒里偷着乐。灵魂在天的上空俯瞰芸芸众生,散步赏月,这就是老天爷安排的今生前世……
现在却是不行,这个丧不能摆谱,正赶上移风易俗,发丧大改革,只能按乡规民约来。再说李月红精神失常,吕布生倍感郁闷,好像自己就是罪魁祸首,都是自己跟小姨子弟妹扳嘴造成的。对于李经纪的丧事,更抬不起精气神来,也没有怎样过度伤心,再加上亲戚少,亲情薄,小姨子们不在家,基本上没什么哭声,追悼会也免了,聪明一世、名望一世的李经纪也照样是炉间一把火,盒中两抓灰,天南海北谁也不知道……啧啧,还是让吕布生专门捧着一千八百块钱买的骨灰盒,轻轻地放到土坑里。那些掘墓人变成筑墓人,几锨黄土,换来林间乌鸦的哀叫,一座荒丘,掩盖住李经纪所有的事迹,或者说一切成了传说。
李经纪是排棺葬,因为有媳妇姚氏。所谓排棺葬,就是李经纪在左,姚氏在右,如订婚像上那两个人那样,男在左上首,女在右下首。奶奶的,想当年李经纪领着姚氏跑家来,狗屁的订婚像都没有,画像更不用说了。子午行穴,风正水好,李经纪和姚氏生不能同日生,死则也是两个坟坑,一个坟头,手扯手睡去吧!
“四弟,月红怎么样了?”吕布生给吕布畔打电话询问月红的病情,他心中甚为内疚。
“还是那样子,吃药也不见好,停天找个中医给她看看。”吕布畔情绪不是很好。
“你看这事弄的,二哥是有责任的。”吕布生懂得承担责任,男人嘛,大丈夫本色。
“你不要往心里去,引起她精神失控不是一时造成的,时间也很长,可以追溯到俺俩成媒那些日子。那时候他爹要了五千块钱的精神损失费,又要了一个五千块钱的彩礼,总计一万块钱,她始终认为她爹把她卖了,不公平,洞房花烛那夜,她曾说一定要找爹说清楚。所以,事到今天,因各方面的事她没有找到机会说明白,因此情绪失控,来了一个突然爆发,海啸翻山越岭而来了。”吕布畔解释清楚李月红得病原因。
吕布生听了吕布畔的解释,心中才安稳下来,现在终于弄明白李月红发病的原因。这病非当年一碗丸子汤能治疗好的,他心中不快地说:“你陪她到广场转转,到图书馆玩玩,跳跳广场舞,一高兴,郁闷之气便走开了。病自然而然也就康复了。”
“谢谢二哥,试试你这个治疗方式。让三嫂带她去广场试试。”吕布畔长出一口气,心里舒坦了许多。
吕布生走到写字台前,摊开稿纸,他计划想写一个故事大纲,想了好久没拟好题目,提笔时,想到的故事都是杂乱纷呈,像水雾一样都跑到云彩缝隙里。他想写一个女人,从贫穷到富有最后守寡,苦于没有人物原型,只好把笔放在稿纸上。
“大哥,你还没有洗脸刷牙呢!”阿刘推门走进来说。
“马上去洗,马上去刷。”吕布生答应着说。
“不洗脸会长青春痘的。”阿刘又补充了一句。
“哦。青春痘?”吕布生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了王西影,想起了王西影脸上的痘痘,难道说王西影是不洗脸造成青春痘。他笑了。
“大哥,笑什么?”阿刘莫名其妙,问。阿刘眉心有竖着的皱纹,从李月红打了他两巴掌后才有的,让郁闷带了出来。
“王西影脸上的痘痘是不是不洗脸造成的?”吕布生问阿刘。
“你是说那个文化站站长,舞跳得最好的那位。”阿刘疑惑地问。
“是的。”吕布生想得到答案,见面时好提醒她:西影呀,要经常洗脸,那怕是不洗手也要洗脸,没有水找水也要把脸洗一洗,以免脸上长痘痘。
“大多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有些原因是胃肠毒素,肝火过旺,皮脂腺分泌旺盛。中医认为是肺风粉刺,阳明热盛,肝胃失调等诸多原因。也有一些是螨虫说、痤疮说等。”阿刘像个生活博士,问什么都能解答。
“回答得好。今天早饭后咱去图书馆,或去看看广场舞什么的,放松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人物原型。”吕布生有自己的计划,每逢想去广场或图书馆,都会找出类似的理由,因为在那里经常碰到王西影,能够受到王西影大方的邀请。在她的图书馆办公室里,天南海北地闲聊,谈一谈理想,谈一谈自己的文学梦。
早饭后,太阳光把院子中的寒凉逐去,正大光明地走进吕布生家的院子。吕布生从别墅里走出来,首先看到天空中有刺眼的金光,烧饼大的太阳泛着烤火色,把小草上的水珠熔化开,把石榴树上的石榴皮镀上一层金色。
“这石榴早就该摘了呀,怎么没有摘啊!”吕布生看到院中的两棵石榴树上,累累硕果,自己便自言自语起来,他扭头看到身后的阿刘,又用询问的目光问他。
“这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赶得多嘛,下午摘。”阿刘意思上午还要去文化站。
“去,拿篮子去,摘一篮子给文化站站长送去,喊陈小艺来,别天天睡觉,也过来帮忙。”吕布生对阿刘说。
“好的。”阿刘转身进了别墅,不一会和陈小艺一块出来,并提着一个柳条篮子,二人有说有笑。
二人直接去了石榴树旁去摘石榴。石榴颗颗脸红,像大闺女刚从高粱地走出来的笑脸,对着太阳大哥发傻地羞涩,就像孩子上身妊娠似的,那种懒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石榴伸手可及,每人用剪刀小心翼翼地下着石榴,陈小艺还时不时地偷睨一眼吕布生,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吕布生站在院中,目光落到了八角琉璃亭上。酱色的瓦面反射着光泽,和太阳凝拉成一条金线,金线像闪电之光,看上去有些刺眼。亭子内,那孤独的秋木桌、冷放着的靠背椅,幻化成一个似有似无的李经纪猴一样地坐在那里,并对他说:布生,我是你亲爹呀!他知道这是幻觉,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端祥着这个亭子。亭子下边不远就是养鱼池,养鱼池的栏杆全是大理石做成,上面的莲花扶手经温和的太阳光一描,光洁如玉,类似于人的体温,亲爹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但是,他为什么要下去,这是很值得研究的问题,是不是看到了水里的鱼,他想把鱼从水里捞上来……不过,亲爹没有玩鱼的嗜好,一定是鱼变成了黄牛,黄牛金光闪闪吸引了他的眼球,对接了他热爱牛的神经,让他从亭子上走下来,从栏杆上一头栽了下去,这就是他为什么死于养鱼池的原因。一辈子玩牛,做牛经纪,最终还是死于牛,这就是老天爷给予的最公平的待遇。
“先生,摘满了,摘了一篮子整。”阿刘提着石榴走了过来,脸上笑不叽的。
“嗯。”吕布生马上恢复笑容,说:“放到车上,准备开路。”
陈小艺也走了过来,一脸春风加秋风的样子,说,“先生,是不是也让我去,在家里挺寂寞挺孤单,除了吃就是睡。”
“不用你去,成天给摔不死的鸡一样,当心那一天被坏人骗走。你这样的姑娘,只适合在家做饭,打扫庭院,大门不出,二门不到。”吕布生笑着逗她说。
“先生也逗人羞人哩。不让去就说不让去,干吗说那么多。”陈小艺脸一红就要走开,忽然笑着回过头来说,“我去了说不定能当红娘呐!”
“我赞成你去。”阿刘笑着说。
陈小艺一跺脚,气得朝别墅里走去。吕布生这才发现这姑娘长得并不错,仅次于王西影,走路如似风摆柳,迈步亦如柳扶风,也算窈窕淑女之列,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阿刘,满意地笑了:西葫芦配南瓜,金花配银花,香油配芝麻。
阿刘把石榴放进后备箱,然后坐到副驾上,系了带子。他不知道吕布生对于他和陈小艺联系起来,然后云山雾罩地瞎想。
“阿刘,你会不会开车?”吕布生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因为每次都是他拉着阿刘,到底谁给谁打工耶。
“会呀,并且有十年驾龄。”阿刘很自然地回答。
“你来开,我应该坐车,我是大哥。”吕布生有一番小聪明,然后上车坐在后排。
阿刘一乐,上了正驾。他点火启车加油踩离合挂档,一切顺手顺脚,鸣笛两声后,悠悠然地把车开出别墅大院。
王西影在图书馆忙得不亦乐乎,几个女图书管理员正在把购进来的书分类。王西影忙了一会,便上了二楼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在镇政府大楼文化站,为了方便,便在这里又设了一处办公室,休息和接待两不误。不过,一般人是不会来这所办公室的,这里成了她的独立王国,没事的时候便独自暇想,一副百年孤独的样子。
她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看脸,来呵护脸上的美丽青春痘。她小心翼翼地扑水晶粉化妆,高山似的痘痘她不敢用手去挤,生怕挤出白色的岩浆来,等痊愈后落下疤痕,只是每天要多清洗一次,硫磺软膏之类的东西每天要上三四遍脸。自打认识吕布生以来,她一有时间或忙里偷闲就要鼓捣这张皮脸。这张皮脸一点也不丑,也不用自卑,只不过就是有几个痘痘,但每天必须研究脸上痘痘的问题,有时还在网上打电话咨询有关专家。当然,在生活上也要特别注意,辛辣和肉食之类的东西少吃,或者不吃,吃清淡一些,吃一些含碳水化合物的食物,这样有利于健康。
王西影今天要搞一个广场舞蹈队,凡全镇所有爱好广场舞蹈的姑娘、中年妇女、或是老年妇女、爱好广场的男人都前来登记。按年龄来编队,如有文艺天赋的,能歌善舞的,可组织一个宣传队,镇里适当地给点补助,下乡演出。所以,自己在这些场合上,一定要打扮得风度优雅,一枝独秀,还不能太风骚,还不能太妖冶,更不能太妩媚,讲究一个适度,人人看来顺眼,尤其是吕布生看了更是柔和入眼才行。
九点多钟,敲门声震得王西影心肺发颤,王西影赶紧停止对镜子的留恋,将镜子及化妆品放进办公桌抽屉,恢复好神态,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开锁开门。平时她都把门在里面插上。
“您好,吕先生。哟,还提来了石榴。”王西影看到吕布生先生穿着一身米黄色西装,系着一条蓝领带,脚上有一双红蜻蜓牌子的皮鞋。他从上到下都是先生风度,一米八零的瘦大个,提着一篮红皮石榴,人模人样地出现在王西影的面前。王西影从他身上还闻到了一股淡淡香水味。她不知道这种香水是什么牌子的,醒脑、入脾、调节人第六感觉,有松木味、有荷花香味,又有一种催情素香味。当然,人家反正是有钱的先生,总不至于买小店低劣的产品。对于这种味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这一天也不会太远,只要自己对吕布生主动一些。
“家院里的,刚摘下来,临来便给你提来了。”吕布生说话非常自然洒脱,就如献上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请进呀,不要站在外边说话。”王西影爽快地接过来,放在桌前的发财树下,然后请吕布生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下。
吕布生没有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王西影玉立的身材,她穿着一双平跟单皮鞋,肤白的袜子在鞋口脚面显露出来,很干净很好看,要不然人家怎么会跳舞呐。她如果再穿一双高跟鞋,她更显得腿长好看,微红色西服长裤,微红色开领西服,她算得上女儿中的上等淑女。
王西影放下篮子回身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吕布生热辣辣的眼睛正看着她,她心中不免发生突突猛跳“通他、通他、通他”,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情况将要发生,忙扪心问自己,献给他吗?哎呀,机会来了,不要犹豫……她赶紧走到门前,将门反锁了。
“你怎么来的?”王西影回身走近他,她希望吕布生也靠近她,使那种香水味产生激情。
“……阿刘去了阅览室。”吕布生喉中有些发干,有些口渴的感觉,他想说阿刘开车拉他来的,由于某种原因没有说出来。
“……去读书了吧……”王西影伸出双手,将双手搭在吕布生的双肩上,大胆地看着吕布生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王西影能看到自己这张长痘的脸,轻轻地问:“你不嫌我脸上有痘痘吗!”
“我喜欢你的……痘……痘痘……”吕布生有些吞吞吐吐,他胆颤心惊地伸出手来,慢慢地去触碰她的腰,她的裤子没有腰带,他以为她会躲开,没想到她又主动地将身体贴上来,这一贴使他热血沸腾,浑身的骨节都叭叭作响。
“我想去找你,……,可是又没有理由,又怕你家的佣人笑话我。”王西影眼睛里有了泪水,她不再矜持,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话如温风细雨。
“爱不需要理由,只是我比你大许多。”吕布生享受着她的体温,感觉她的身体,像一辆快客,在前进、在震动、车轮在与地面摩擦,发出一种亢奋的声音。
“爱是无年龄限制的,再说我喜欢成熟的男人,就像那篮石榴不青涩,虽到秋凉,却更香更甜。”王西影表达着对爱的需求,她不由自主地晃动身体,用肢体的语言让吕布生和自已坐在三人沙发上。
沙发成了一张多情的床。王西影倒在沙发上,脸羞涩地扭向一边,她看到了那篮红红的石榴,整个办公室都陶醉了……蒹葭苍苍的世界啊,我的文化站站长……地上,老鹰把小鸡叼走了;天上,老鹰叼着小鸡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