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景雅居别墅。
吕子宾换了一身白云牌休闲服装。其实,这身装束在这个时令,己是不合时宜喽,冷风飞飘,秋落霜起。衣服再是牌子,在这个季节也不可以是白色的,无奈吕子宾非要穿这么一身行头,做一个老白马王子,冯遥遥拿他自然是没有办法。
吕子宾提了手杖,不慌不忙地走出别墅,站在门廊下,向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瞭望。
旭日从东边的山坳里睡醒,披着一身寒霜,它精神很足,不断地使自己升高,欲把人间的寒霜薄雾,放在温暖之处。有几块云彩遮羞布似地把旭日遮住,但旭日不顾一切继续上升着,升高再升高,行走再行走。有许多鱼鳞片云见了它这副德行,于是就展开翅膀,遮住它的光芒,天空中瞬间变得阴暗而晦涩。
“我要去遛鹰,你不要跟着我。”吕子宾对身后的冯遥遥说。
“鹰还没来呐,遛啥鹰哟。”冯遥遥朝前走了几步,右手压住跳动的眼皮。
“怎么啦,头晕啦!”吕子宾见她按压眼皮,急忙问,又说,“回屋回屋,不去遛鹰了。”
“遛鹰遛鹰。”冯遥遥跟他摆着手说,意思是去,并说,“他爹,我的眼皮这两天嗵嗵地紧跳。令人胆颤心惊的。”
“跳就对了,不跳就不对了,不跳就死了。”吕子宾板着一副面孔,他老客也真是个明白人,说的全是大实话。
冯遥遥不跟他计较,因为习惯了他的发神经。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远处院墙上的首乌藤,心中不免有些幽怨,因为眼皮在跳,冯遥遥也只好把幽怨放到一边,默默地在想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相信这种先人的经验,只要眼皮跳,坏事要来到,她轻轻地用手按压着眼皮,眼皮便不跳了,当把手拿开,眼皮又对抗性地跳动起来。不仅是一只眼皮跳,两只眼皮都跳。俗语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真是灾财同现,喜忧参半,但愿财灾相抵,诸事平安。
“娘,你眼睛怎么了?”儿媳李大丽走了过来,她以为冯遥遥的眼睛受了伤,或者是出了眼疾。
“没事,只是眼皮跳而已。”冯遥遥忧心忡忡,说,“怎么能使眼皮不跳呢?”
“去宝相寺进香吧,让佛祖给消灾避难,一个眼皮跳并不是大问题。”李大丽认认真真地说。
“去就去吧!天天没有什么事做,去做点善事也未尝不可。”冯遥遥和儿媳李大丽很有缘法,大丽提出的方法管不管用都要试一下。
“我去开车,你看着我爹别走太远,我去拿车钥匙。”李大丽回别墅拿车钥匙,由于走得太急太快,她感觉胸部又痛起来,可恨的胸部呀,经常出现这种状况,并且里边有了两只疙瘩。她很想去看医生,但又怕检查出病来,医生们一个手术把完整的胸部给缺如了,身体也就一点不完整了。再说,布韦他太忙,听说在山上修路,搞绿色开采,如果自己添乱,让他两头狗狗似地奔跑,岂不是太累。
童新迎面拿着钥匙走了出来,见她揉着胸部,说:“去检查乳腺吧,弄点药吃,现在卫生部对全国妇女筛查乳腺癌,咱们也马虎不得。”
李大丽接过车钥匙,笑着说:“一高兴就不痛了,从小没吃过一个药片,药铺门朝哪都不知道。”
“女人多事之秋的地方,检查一下是有必要的。”童新没有放弃劝化,她潜意识地告诉她,出现大问题就麻烦了。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布韦天天在山上指挥老板们修路上锯,天天不回家,让他气的,买两包开胸顺气丸一吃就好。”李大丽笑着去了停车场。
童新呆呆地看着李大丽的背影,从肺腑里发出感慨:勤劳的李大丽,善良的李大丽,愚昧无知的李大丽……没有文化是多么可怕。
李大丽来到停车场,上车把火打起来,然后又等公公婆婆上车。冯遥遥挽着吕子宾的胳膊,遛遛达达来到车前,让吕子宾上车。
吕子宾一个劲地皱眉,他生气地说:“这是上那儿去,根本没有去遛鹰的意思。”
“他爹,今天鹰没来,咱去宝相寺拜佛去。我眼皮一个劲地跳,拜一拜佛就好了。”冯遥遥让吕子宾上了车,然后坐在他的身边,头依偎在他的身上。
“那就去遛佛,我可以牵着佛去西天取经。”吕子宾脸上有了笑意,不知是他搞幽默,还是继续他的神经病,不过,看他的脸色好多了,眼神也柔和多了,不那么怔忡不定了。
“嘘一,别瞎说。”冯遥遥折起身,一根手指竖在嘴上,哄小孩子似的动作。
“爹,坐好,开车了!”李大丽笑着说。她挂档踩油门,车驶出水景雅居,穿过南湖路,进入文化西路不足万米,便来到尚书路尽头宝相寺。李大丽把车停在四大天王塑像下的南广场,然后领着两位老人,穿过牌坊,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上莲花桥。
宝相寺的大门肃穆而壮观,此时,当当的钟声响起,嗡嗡的声音传至宝相寺的上空,声音浑厚而辽阔,它在这个拥有数千亩大的佛都帝国上空,一直经久不断。人们听到钟声,精神为之庄重,虔诚之心增加几千分。上千年的古柏塔松,星罗棋布的寺院禅房,围绕着耸高入云的太子灵踪塔,形成一种禅音,铮铮作响。
“我去请几柱香来。”李大丽转身去香摊上买香,她拿出二十元钱买了三柱香,剩两元又给了一盒火柴。
李大丽请了香,喜孜孜地跑回来,说:“爹,娘,咱去排队吧,今天去天王殿烧香的人多。”
“今天这里的香客真多。”冯遥遥拉了吕子宾去排队。说。
“天天都这样,每天人都很多。”李大丽也挎着吕子宾的胳膊对娘说。
吕子宾满眼的新鲜,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各种不同的衣裳,于是想起了戏班,说:“咱们也来演戏喽,不知演个什么角色好。”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轮到她们上香,冯遥遥朝功德箱里抛了一百元钱,又点燃香插进香炉里,然后回到蒲团前,先对着皮笑肉不笑的弥勒佛作了个揖,接着是双膝下跪,口中默念:“尊敬的佛祖先生,希望您老人家打开佛眼,让我的孩子们平平安安吧,我愿用我的这条老命,来换取他们平安。”她祷告完毕,又让吕子宾烧香跪拜。
吕子宾笑着说:“这大肚老儿,秃着头嘻皮笑脸的不尊重咱们,我就不拜了,我还是回鹰山拜山神爷去。”
“别乱说,不拜就不拜,大丽,你来。”冯遥遥赶紧拉了吕子宾到人少的地方,以免吕子宾弄出许多笑话来。让李大丽去佛祖面前烧香许愿。
李大丽头上也有了白头发丝儿,做事也不毛手毛脚了。小五十来岁的人,眼角的青春美丽沟己经加深,年近五十,多少有一些退化,生理性退行性衰变己很明显,但她的心对于家,对于丈夫都是忠诚的。而吕布韦对于她,却是不忠诚的,关系虽然和好如初,破镜重圆必定有痕迹、有缝隙。她用自己的隐忍、婆婆的教诲,弥补着这张破旧的婚姻图画,想来不由得一阵心酸,泪在眼眶里打着旋。
李大丽像婆婆一样,先朝公德箱里抛了一百元红票,然后烧了香,跪在蒲团上磕了头,慢慢长出一口气,心中的压抑的便减轻了许多,但卧在胸前的乳兔不由得疼了几下,她心中喃喃自语:“兔子生病了,难以逃过死亡这一关喽。”
天王殿里,人海茫茫,李大丽怕三人走散,忙找到公公婆婆,一块走出天王大殿。
“娘,眼皮还跳吗?”李大丽问了一句。
“跳得轻了一些,也许回到家就没事了。”冯遥遥忧郁之色减少,有了些笑意,说。“咱们去老三布河那里转转,去看看西临别墅花园。”
“他们不经常来住,由孙叔在那边看管着,现在山上环境治理,没有客户来下单居住。”李大丽意思不去了,想回水景雅居,因为乳兔疼痛频繁发作。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们。”冯遥遥看着李大丽的眼神说。
“他有艺儿管着他,也不会有什么事,放心吧娘。只要艺儿一跺脚,一拿刀,他的魂都会吓飞。”李大丽说着笑了。乳房又是一阵疼痛,像有一条蛇在吞噬着她的心脏,汗一下子满面都是。
冯遥遥发现李大丽的脸色不对,十分难看,知道她经常揉胸,便放弃了去西临别墅花园的想法,嗔着脸说:“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乳房中的硬块,做个相应治疗,咱又不是缺钱缺时间,女人没有了它多难看呀!”
“下午吧,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李大丽抬腕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欧米茄说。
“那我们就回家吧,回家我还要遛鹰。”吕子宾想起了鹰,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
“好,遛鹰,大丽,咱们回家。”冯遥遥眼皮不跳了,但心绪不宁。她急忙带领丈夫儿媳,穿过各个佛院,来到广场上了车,李大丽启车回水景雅居了。
刚到家,李大丽的欧米茄时针才指十二点,大家进了客厅,吕子宾被冯遥遥搀扶着进了卧室。
李大丽刚想进自己的房间,被从厨房里出来的童新拉住,神色异样,额上的柳眉拉得很长很长,于是问童新:“童新,什么事?”
童新脸色惨白,看了看客厅里没有人,不安地说:“家里出大事了,刚才吕先生来过,脸色很难看。”
“什么事?布韦他说了没有?”李大丽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说。看样子不像一般的事情。”在这栋别墅里,唯有童新一个佣人,佣人的本能除了干好份内的工作以外,是不能在主人面前多询多问的,之外,还要具备一项特殊技能,那就是察言观色,她对李大丽十分尊重,所以,也就把吕布韦来别墅的言谈举止说给李大丽听:“很紧张,吕先生坐在沙发上,手指不停地敲着木桌,神色凝重。”
李大丽从衣兜里抓起华为手机,拨通了吕布韦的电话:“布韦,发生了什么事?”
“……柳艺儿把老三布河杀死了,脖子断了半截,真残忍,然后自己也割腕自杀,柳艺儿正在医院抢救。”吕布韦在手机里告诉她。
“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吧!”李大丽吃惊不小,“要不然柳艺儿怎会杀死自己的男人。”
此时,冯遥遥走出卧室在客厅里坐下,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怎么激动,听着李大丽把电话打完。
李大丽和童新根本没有注意到冯遥遥坐在沙发上,李大丽一个劲地追问吕布韦,眼中含着泪水:“这柳艺儿为什么这么狠呐?”
“就因为老三在城里嫖娼,就这两天的事,不要告诉咱娘。”吕布韦在电话那头悲伤地说,估计己经是泪流满面,“你如有适当的机会,就说回娘家一趟,避开咱娘出来,帮忙料理一下老三的后事。”
冯遥遥终于按捺不住,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用手拢了一下满头白发,平静地说:“没事,大丽,你放心去吧,不但你要去,我还要去看看死去的老三布河。”
李大丽和童新吓了一跳。李大丽看着冯遥遥,冯遥遥脸上一点悲伤都没有,她胆颤心惊地说:“娘,老三死了,柳艺儿正在医院里抢救……,你千万要想开,……这事情太突然了!”
“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这一辈子,悲惨的事情经历得太多了。让童新照顾你爹,咱娘俩回家。”冯遥遥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说,“让童新也陪着去,你爹在家不会有事。”
童新有些吃惊,本以为冯遥遥听到噩耗传来,一定会心痛得昏死过去,打120去医院抢救,或者哭声震天,震得日月昏暗,星光惨淡,河水倒流……没想到,老太太情绪稳定,不急不躁,十分理智,不由得对老太太产生敬畏,马上说道:“不照顾老先生行吗?”
“没事,这几天他好多了。”冯遥遥一摆手说。
李大丽回到卧室给冯遥遥拿了一件锦面白绒风衣披上,然后挽起冯遥遥的胳膊,朝别墅楼外的停车场走去。刚下奥迪,又上奥迪,这一对婆媳,经受着心灵上的折磨,又重新开车驱车朝家乡那块伤心地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