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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逍遥成梦血泪流

“这样不累死在床上吗?”柳艺儿又开了一瓶夜美人,一幅与此事无关的样子,并带着几分恨意,几分爱意,醉眼相问。

“不会。她的手指很长很细,她……给我一块糖吃我就感觉上了天,入了地。”吕布河语言表达出奇地流利,出奇地洒脱,显得不是醉言醉语。

柳艺儿举起酒瓶,说:“那一刻,你成了她的猎物。”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伙计,咱怎么会是她的猎物。咱是花钱买感情。真好呀,真好呀,那一刻……!”吕布河端杯喝酒,小苑又给他斟了半杯酒。

“那一刻怎么啦!”柳艺儿将瓶口插进自己嘴里,一扬脖,泪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顺着两眼尾流向后脑勺。

“……那一刻啊,嘿嘿,真舒服,嘿嘿,那种舒服无法说出。”吕布河涨红着眼。

柳艺儿从嘴里拔出酒瓶,满面是泪,笑着说:“我不行,这方面我确实不行了呀!”

“嘿嘿……”吕布河不住地嘿嘿发笑,他忘计了眼前站着的这个黑葡萄就是柳艺儿。

柳艺儿又把另一瓶酒插进自己嘴里,将剩余的半瓶酒喝到胃里,她的泪变成了红色,说:“你们这样总该完事了吧!”

“还没完……我找不到南北,我心跳加快……我高兴的寻死都没有地方……”吕布河从座位上站起,在客厅若大的空间里打着旋儿又转了两圈,然后坐在地毯上。

“你心跳加快!”柳艺儿又拿起一坛青花雕酒,然后仰天大喝起来。酒像狂放的骏马,在草原上驰骋,进入她的胃中,在她的胃里形成碧绿的旷野;酒像香甜山泉,在胃里形成海洋;旷野上跑着骏马,海洋上飞着海鸥。

“……莽莽林海云深处啊,美丽的女人,真多,嘿嘿,哈哈……”吕布河喝的酒在他体内发挥着作用。

柳艺儿将一坛酒喝完,把坛子丢在地上,坛子稀哩哗啦、咣咣啷啷稀碎,吓得小苑啊了一声跑了出去,她惊叫着。

“吕布河呀吕布河,今天,为了庆贺你的桃花运,我给跳支扁担舞!”柳艺儿似醉非醉,眼含热泪。

“跳……,跳吧……”吕布河醉眼迷离,马脸变成了羊脸。

柳艺儿跳起扁担舞,她跳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又回来了,她摇摇晃晃,好像扁担太重把她压得,只是她手里多了一把银亮的菜刀,扁担变成了菜刀,她依然按照着扁担舞步法站蹲弓步及转身,及打跃。她眼中的泪伴着每一个动作滴落……耙田、插秧、戽水、收割、打谷、舂米,所有的动作都在流泪,都在表现着活着的意义,展示着家乡的韵味。

“娘啊!”柳艺儿发出一声低低的哀伤的呼唤,她想起了家,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壮族男子,呼喊着:老表老表,上山打鸟,路过西山,下河洗澡,螃蟹来了,钳你的脚趾头……哦呀,那个美丽的壮族男子,那个喊着方言混帐话的壮年男子,才是自己的老表,可是他说,山上的黑云无归宿,你太黑了没人要。可娘说:妮太黑了,总有地方能安家。娘把自己交给了人贩子……她跳着扁担舞,所有的记忆都有了,所有的记忆又都消失了。现实的眼前哟,是这个背叛爱情的男人吕布河,在嘲笑地看着她。他笑着,张着嘴巴,笑得茫然,笑得梦幻。

吕布河完全处于麻木状态,他没有了思维能力,只会傻笑,他语不成语、词不成词,叭叽着嘴,傻笑着说:“跳得好。手……里,还舞着……黑云彩……总有一天,……我要把柳艺儿休了……”

“她对你不好吗?”柳艺儿闻言上步,泪眼相望,哦,你要跟我恩断义绝呀!

“……不好……她没……你蓝影……玛丽……莲露……好!”吕布河没有自主意识,只有梦幻意识下意识,狗屁意识,酒意识。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与你在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多年,换来竟然是不好二字!”柳艺儿伤心至极,绝望至极,她把刀放在桌子上。她随手拿了两瓶红花郎酒,启掉保险盖,猛然喝掉一瓶,又将另外一瓶拿着来到吕布河身边,用胳膊揽着吕布河的脖子,说:“布河,我是你亲爱的蓝影,我是你亲爱的玛丽莲,来,喝点水,喝点水好上路,以免路上走渴了没有落脚点。”

“……嗯……喝点……,回城……”吕布河含混不清地答应着。

柳艺儿将红花郎酒瓶口对着吕布河的口灌了下去。吕布河只知道咕咚咕咚地喝,分不清是酒是水,也没有分清是酒是水的机会,一瓶酒就这样被柳艺儿灌了下去,他说了一句:真甜呀!便醉了过去。

“是吗,我们结婚时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柳艺儿泪眼笑着说,柳艺儿举起酒瓶,照准吕布河的头“嘭”地一声闷响砸下去,他连哼一声都没有,头一歪便躺在了柳艺儿的怀里。柳艺儿把他放下,眼睛里流着泪笑骂说:“姓吕的,你真贱啊!”

吕布河毫无反应。

柳艺儿把他放下,眼睛里没有了眼泪。她慢慢站起,走向餐桌,拿起了那把银亮的菜刀,返回吕布河身边,跪在地上把吕布河的头捺正,双手举起菜刀,对准吕布河的脖子,用力一刀下去,血液一下子从颈动脉里喷射出来,柳艺儿大声喊道:“吕布河,你陪我上路吧!”

吕布河现在才感觉到疼痛,他的眼睛猛然睁开,惊惧、愤怒、直视着柳艺儿。

“亲爱的布河,你别怕,我用的劲很大不会疼的。老天爷已给咱安排了去天堂的路,你不会孤独的。”柳艺儿笑着说,“以后你记着,野花不如家花好,汶县的野花你不要采。”

吕布河的头动了几下,极力想使流血的脖子复原,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腿蹬三轮似地动了几下,头一歪,半挪离脖子,安然睡去。

柳艺儿慢慢坐下,坐在他身边,右手执刀,左手抬腕,用极快的速度,照准腕部血管就是一刀,刀过之处,白光一闪,红光展现。

血从腕部血管里流了出来,她慢慢躺在吕布河身边,头挨头,身挨身,手拉手,她微笑着,黑红的脸色开始变白……

客厅里突然出现三个人,是吕布韦和吕布畔和小苑。

“快拨打120和110。”吕布韦第一个先冲向吕布河,一看吕布河的脖子断了,只是粘连着一点皮,接着又查看柳艺儿,见柳艺儿并无其伤痕,刚要把她拉起,见她腕上滴滴答答地流血,才知是割腕自杀,吕布韦忙解下脖子上的领带,将柳艺儿的腕部扎住,忙将她拉到一边,她的嘴还在蠕动,语气细如游丝:……老表老表,下河洗澡……

院中,榆树上的乌鸦依然“啊啊”地叫了两声,赞美着伟大的爱情。空中的太阳十分绚丽多彩,在蓝色的天路上散步、徜徉。

柳艺儿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监护室里。心电仪在跑着曲线。脸上戴着氧气罩,滴壶里的血浆殷红殷红,红的发暗,红的发紫,自动血压仪从最低数逐渐升高,已达到高压九十,低压六十。

她感觉她的头晕乎乎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她被许多带子固定在病床上,尤如躺在阎王殿里的毡板上。在她的意识里,早已坐在监狱的审判台上,青面獠牙的法官们,一个个横眉冷对,张开血盆大口……她忽然来了一股劲,睁开眼皮,才知道自己在医院的监护室里,她心里一阵激动:自己又活过来了,尤如一株旱得要死的牛蒡,突然经历了一场雨的洗礼,马上又鲜活逢春。

滴壶里的血液垂落着,补充着秕瘪的血管,亳不留情地给以灌注,从心肺流向百脉,渗透于身体的各个角落,她有思维又回到大脑,吕布河那令人厌恶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那淫秽的语言,在大脑中东突西撞,他嘻皮笑脸地说:那一刻呀,嘿嘿,真舒服,好像骨髓上爬满了毛毛虫……

“你他娘的舒服去吧。”吕布河我宰了你、骟了你再说,别说一个吕布河,就是老天爷爷,只要割下你的二斤半来,你就不能去做那种事情。

她把头扭向一侧,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动弹是被绑带固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有杀人和自杀倾向,只是自己自杀没有成功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杀人和自杀。二十多年前,自己因为肤色黑离开了遥远的广西,跟着人贩子来到山东、再通过张拐子嫁给了这个姓吕的马长脸。没有伴嫁的伴娘,没有爹娘的祝福,没有扁担婚会。

吕家人态度很好。尤其是吕布河的娘,不让自己干家务活,什么样的家务活、田里的活都是她和李大丽干,她们像牛、像马,但每次见面,脸上总带着笑意,笑得如山茶花似的,让她刚来到便感觉到家庭温暖,她下决心要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加入这个石匠之家……那个不眠的新婚之夜啊她说着广西柳州的歌谣,说着老表上山打鸟的故事,那一夜啊,远方的钳子和山东的鸟鸟终于钳咬在一起,就这样成了夫妻……

门开了,进来三个人。门又关上了。

进来的这一男二女,都穿着深蓝色制服,胸前戴着警号,肩章上有梭形枪标。男警察四方白脸,平头,耳朵大些,耳垂像宝相寺里弥勒佛的耳朵。男子掏出一个小黑皮本本让她看,说:“我是县司法常刚,我来是向您了解情况的,希望您配合。”

柳艺儿没看清证件上的名字,只看到有一张照片和他本人一模一样。她知道,自己无需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世界不属于我柳艺儿的,配合不配合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女人也从上衣兜里拿出同样一个小本,说:“我是县司法薛清,我们是向您来了解情况的。”

薛清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板,那上面有一沓材料纸,还挂着一个碳素笔。

那位女大夫上前给柳艺儿摘了氧气罩,使她黑色的面孔暴露在三双眼睛之下。然后她退到一边。

“你叫什么名字?”常刚像地狱里的阎王爷,他的声音极具阎王爷的威力,如果是歌唱家,他的发音是绝对的男中音。

“……柳艺儿。”柳艺儿记得自己的名字,自己还有一个官称,叫做柳老板。

“出生时间?”常刚毫不费力地掀动着嘴唇,这东西真管用,两片肉上下一合便发出声音来。

“80后,记不清楚了。”柳艺儿确实记不清楚了。至于自己生于何年何月,什么时辰,谁生的,她是不知道的。

“民族?”常刚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

“壮族……”柳艺儿肯定自己是壮族。

〞籍贯?”常刚追问。

柳艺儿把头摇正,迎着常刚的目光。她感觉舒服了一些,问:“你是问我的家?”

“对。”常刚用词简单,不浪费一个汉字。

“哪个家?”柳艺儿心里酸溜溜的,因为提到家。

“你有几个家?”常刚有些不明白。

“遥远的广西有我的家,那是我的出生地。剩下的就是现在的家。”柳艺儿失血过多,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时有点儿喘。

“现在的这个家。”常刚终于明白。

“你们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柳艺儿艰难地一笑,白亮的牙齿让人看到了她的纯洁。

“需要得到您的证实。”常刚态度十分友好。

“好吧,我告诉你,山东省、汶县、绿原镇、绿原村人……”柳艺儿鼓着心劲儿说。

“吕布河是你的丈夫吗?”常刚看到柳艺儿十分坚强,直接询问,他同时感觉到这个女人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不对劲什么地方。

“是。”柳艺儿十分冷静地一笑,但没有笑出声来,因为身体太虚弱。

“是你唯一的丈夫吗?”常刚问。

“是我的第二任丈夫。”柳艺儿苦笑着。

“你的第一任丈夫在那里?”常刚接着问。

“在老家。”柳艺儿鼓起心劲说。

“你们离婚了!”常刚瞪视着她问。

“他不要我了……”柳艺儿说着眼中溢满了泪水,她苦笑了一下,把头扭向了一侧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倾吐一下吧,给你分担一下痛苦。”常刚同情地说。

柳艺儿感到了一丝温暖,她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那里也有父母包办婚姻的习俗,我的婚姻就是被父母包办的,那年我才十九岁,被父母许给一个寨外的青年人,按照家乡的习俗,我家接受了男方家的许多金银首饰,按照接亲、送亲、成亲走进新房,也就是洞房花烛。其实,我对男女之事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只有脱了衣裳才能成为男方家的人,当我脱光衣裳躺在新床上时,我是即紧张又害怕的。我把头扭向里侧。新郎来了,并唱着歌:小妹好比白仙女,今晚和哥成夫妻,妹妹是桨我来摇,一直摇到三月里。他走到床前,看到床上躺着的我突然大叫起来,乌鸦,鬼……鬼……他呼喊着跑出新房,院中传来唳厉的叫声,院子里一时乱哄哄的,大街上也逐渐乱哄哄起来,整个寨子都乱哄哄起来。我知道是我身体的黑把他吓懵了,我赶紧穿上衣裳迈窗逃走了。”

“那个青年没多久就死了,人们对于我的传说特多,说我是山上的乌鸦,从此再没有男人和我对歌、和我敲槽子,和我对街望,和我抛绣球,和我碰蛋蛋……当然,所有的成婚习俗每年都与我无缘。爹娘也是为我好,由当地的土司托人带到山东来,那土司给了家里一千块钱,几经周折,我便成了吕布河的媳妇。”柳艺儿讲到这里又是泪如泉涌。

“吕布河娶了你,成了你的丈夫,你为什么要杀死她?”

“……因为他嫖娼,因为他背叛了我,所以我要和他做生死游戏。什么死不死杀不杀的,只不过是游戏而己。”柳艺儿怒不可遏,直视着常刚,她拧眉咬牙。

“当时你是怎样把他杀死的?”常刚对于柳艺儿还是比较尊重的,因为她是一个贞洁烈妇,她过于遵从传统和道德,恰当地说是感情。当然,常刚还有另外一些想法,越是过于执着的犯人,神经上往往会有问题。

“嘻,当时我并不想把他杀死,并给他做了好吃好喝款待他。他从拘留所里出来,两杯狗尿下肚,又开始怀念嫖娼的幸福,他这是对我的污辱。他酒后吐真言,对于那些男女之事加以炫耀,他变得我都不认识他了。我无力地规劝他,我给他跳扁担舞,借以唤醒他的良知。天可怜鉴,他不识悔改,我脑中突然出现要杀死他的念头,从厨房里拿来剔骨的菜刀,重新给他灌了酒。我悲从心生啊,但又怕他挨刀痛,又灌下一瓶夜美人。”柳艺儿思想激动,说,“你们放开我,别捆着我,我要讲完这个游戏过程。”

“你不要激动,你慢慢讲,我会给你很多时间。”常刚说。

“我想我一个人死去,去加入阴间的国籍,可是又忘不掉这个混蛋,我决定让他陪我走,我举起刀,对着他的脖子一刀下去,可是砍偏了,颈动脉和食管、气管、颈椎都断了一半,头还在脖子上,我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快感,从没有过地快感。怪不得有一种职业叫做杀人,杀人原来就是让杀人者兴奋地生活。此时,我可以走了,和他相伴,最基本上不是孤独地死去,不是孤魂野鬼,所以,我割腕的时候,是高兴的,是幸福的。”柳艺儿又冷静下来,甚至脸上有些笑的模样。

“你自杀了,就可以逃脱罪责了。”薛清也做着速记,在一边插了一句。

“我没有想过是犯罪,只认为是个残酷的爱的游戏。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走也要带他走,我让他走我也走。”柳艺儿笑了,笑的像死人一样惨淡。

“自杀是一种什么感觉?”薛清问了一句与案件有关的问题。

“刚才描述过。不过,没有自杀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自杀的幸福,自杀的人能看到两个世界的风景,当我自己举起刀在腕部划那一刀时,那血像一束红色的山茶花在血管外开放,继而你走上另一个境界,看到了三十六天上的睡莲,睡莲在朝霞里烂漫,太阳红彤彤地飞升,老天爷爷站在光晕中开始微笑,我拼命地跑向他,想跪在他脚下祈祷,但总是离我很远。金色的光辉普照大地,我感觉到自己的鞋子都跑掉了,身上的衣服都跑飞了。我很累,我也很乏,在尚未死亡的那一刻,眼前除了光之外什么也不存在。那光拧着劲儿,我的身体向不知名的地方坠去,但总坠不到底。我眼前开始变暗,像咖啡色的那种暗,有一种褐色之感,此刻,天上星星点点,多美呀。”柳艺儿一脸的幸福,她闭上眼睛,回忆着那种死亡的时刻,可惜的是,自己没死掉。

“今天暂时就到这里,有什么问题我会来找你,当然,拘留所的人下午来接你。”薛清一笑,合上书记板对柳艺儿说,“好好休息,身体痊愈之后,再给你松绑。”

“无所谓,我比耶稣要幸福,最起码不用上十字架。再说,一个将死之人没有理由谈条件,谈要求。我要做一回上帝,做一回老天爷爷。”柳艺儿心里这样想,她没有把话说出来,却问了一句废话,“他死了吗?”

“你感觉呐。”薛清敏感地反问道。

“也许他没有死吧,我想见他一面。”柳艺儿知道吕布河已经死了,但她还是这样说。

薛清说:“会安排一个时间让你两人见面的,只是现在还不能行。”

“谢了。”

柳艺儿闭上了眼睛。 qHI6HGyWz0DT13uYaWrUKLdxg5FiBACWxsFzJ+vrxzquSumyFkrgQh5tLwLf7G5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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