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组织后,姜青山就急切地想从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摆脱出去,想即刻就投身到抗击日寇的血与火的战斗中去。对于他的急躁情绪,贾老师给予批评,并要求他尊守纪律,服从组织安排,做好各种准备。
白天的三官庙一片嘈杂,一片喧闹。可是一到晚上放学后,这里就寂静的有些瘆人。住在三官庙后院的姜青山有些耐不住这瘆人的寂静。从中条山上吹下来的冷风嗡嗡的像狼嚎鬼叫一样在寂静下来的三官庙上空鸣响着,躁动不安的姜青山被屋顶上嗡嗡刮过的山风吵闹得不能入睡。这时纸糊的木格子窗被‘嘣嘣’地敲响,姜青山一个激灵拥着被子坐起来,声音有些发颤,问:“谁?”“我,贾志杰。”外面传来贾老师低沉的声音。“快起来,有任务。”听说有任务,姜青山是又紧张,又兴奋。他披穿着棉袄,敝露着胸脯,赤光着脚就跑出来。贾老师在黑暗中把一张叠好的纸条塞到姜青山手里,同时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低声道:“快穿好衣裳,把这封急信送到青龙河十里桥下的第二个桥墩下去,桥墩下有一个平面石头,放上去用石头压住就行,别的通信员会取的。”
“哎。”姜青山答话的同时已麻麻利利地穿好衣裳,回身从门后摸出一根绳子,往腰里一系,扭头再问:“贾老师还有什么?”“就这,快去快回别耽误了时间。”“知道咧。”姜青山转身就跑进浓黑的夜色里。
十里桥,是青龙河上的一座五拱石桥,它地处禹县县城与三合镇的中间,南距县城约十里,北距三合镇约十里,故而得名:十里桥。青龙河基本上是一条季节性河流,雨季时河水从中条山里奔泄而出,水深流急一泻千里。到了旱季它就变成一条弯曲柔顺的多情小溪。
姜青山一出三官庙就猫着腰向南疾速而去。寒冬的深夜一片漆黑,呼啸的山风在头顶猛烈地刮着。这样的黑夜一个人上路是有些心慌的。姜青山疾跑一阵后,突然停下脚步,旋即蹲趴下身子,在地上抓摸着什么,再站起身时他手里就捏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蛋子,原来他是在黑暗里寻找防身护卫的武器。手里有了石头蛋子,姜青山再跑起来的时侯脚步就沉稳了许多。
姜青山手里捏着两个随时可以抛打出去的石头蛋子,摸着黑快步来到十里桥。到了桥边姜青山并没有立即下到桥下去投放急信,他先敏捷地蹲在桥面的第一根护拦石旁,屏声静气地听着四周的响动。四周里除了深厚的黑暗和呼啸的寒风,再没有别的动静,这时姜青山才夜猫子似的溜到桥下,完成了贾老师,也是党交给的第一次任务。这样的任务虽然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但这也够刺激的了。
因为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任务,在往回走的时侯姜青山竟忘情地把手里的两个石头蛋子敲打起来,那清脆的石头撞击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响得很远。
对于姜青山的行为,一直在暗里跟踪观察着的贾老师感到满意,尽管对姜青山返回时一路敲打着手里的石头蛋子,在寂静的夜空留下一串不该有的响动多少感到有些遗憾,但这毕竟是年轻人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
第二天,天黑后。贾老师把同样的任务交给了胡松涛。
胡松涛是在他家的木器店里接到任务的,近一段时期以来他晚上就住在店铺里,一来是为了给店铺伙计许蛋娃做伴,二来也是为早日接管店铺做准备。天黑一阵子后,店铺伙计许蛋娃吃惊地看着在一身厚厚的棉衣上又加罩上一件长长厚厚的棉袍,再在脖子上围上粗糙的家织土布围巾,连耳朵也戴上护罩的少东家,不敢言传,他不知道少东家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要出去干什么?穿戴整齐的胡松涛对许蛋娃叮嘱一声,说:“我出去一下,你留着门。”说完便拉开门走了。
天早就黑了,街上已空无一人,临街所有的窗户都是黑糊糊的没有一家还亮着灯,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今天还是个晴天,满天星斗闪闪烁烁的,风也比昨天小得多。胡松涛走出店铺四下张望一下,便把双手往袄袖里一插,沿街向南走去。他走的不急不缓,和平时一样斯斯文文的。不消一刻他便走出了街镇,来到四野空旷的村外,面对广袤无边的黑暗和寂静,胡松涛的心一下提升起来,脚下原本斯文的步子也开始变的零乱起来。他扭头看一下身后黑麻糊糊的村镇,再住前走时就感觉身后像是有人跟着一样,踢踢踏踏地有了响动,他已经提升起来的心更是狂跳起来,跟着腿肚子也颤抖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胡松涛终于不敢再朝前走了,那踢踢踏踏的像是有人跟在身后的感觉在这漆黑的夜里着实让人感到害怕。在这冬夜寒冷的旷野里胡松涛感到的已不是冷,而是热。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头发根里咯嚓咯嚓的响声。突然,胡松涛转回身,向不远处的村镇狂奔而去,那慌乱急促的样子,让人不敢相信他就是一向斯文的胡松涛。
店铺伙计许蛋娃敲打着火石点着才吹灭不久的油灯,看着满脸通红,额头上还浸出一层细汗的胡松涛,疑惑地问:“干啥哩?看你跑得王朝马汉日日慌慌的。”回到铺子里,面对着许蛋娃,刚才还惊恐万状的胡松涛立即就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尽管已恢复了状态,他还是不自然地笑笑,把粗布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抹一把脸上的细汗,用商量的口气对许蛋娃说:“给我搭个伴,咱俩到十里桥边的南张村走一趟,行吗?”“做啥去呀?这黑更半夜的,天明再去不行吗?”许蛋娃嘴上虽推辞着,却动作麻利地把披在肩膀上的黑棉袄穿好,显然,他愿意跟着少东家走一趟。胡松涛宽慰地笑笑,他把拿在手里的粗布围巾搭在许蛋娃的脖子上。“不用。”许蛋娃推搡着,他不好意思围戴少东家的围脖,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推脱掉。给许蛋娃围上围脖后,胡松涛就由许蛋娃陪着走出店门。
在许蛋娃的陪伴下,再走出村口,胡松涛就不再感到心跳和恐惧了。一路上两个人很少说话,只管急匆匆地往前走。许蛋娃是个十分灵醒的店铺伙计,他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该知道的事你就是不问,主家也会给你说清楚。不该让你知道的事,什么时候也不能问,问了就遭嫌了。所以,他不言不语,只管陪着往前走。胡松涛跟在许蛋娃身后,平静如常,他除了在心里琢磨手里的这封急信可能是什么内容外,就是一心想着赶紧把它送出去。
十里桥到了,许蛋娃没有停下来,他跨上桥继续往前走,过了桥就是南张村,少东家说的是要到南张村的。“蛋娃,停一下。”胡松涛轻声喊住还要往前走的许蛋娃。“做啥?你不是要到南张村吗,过了桥就是南张村。”“你稍等一下,我方便一下。”胡松涛说着也不管许蛋娃的反应,就径直走下桥去。“你做啥吗?黑通通的天,解手方便还用到桥下去。”许蛋娃立在黑森森的桥头,对着已经走下桥的胡松涛说一句,往桥下走的胡松涛没有接话应声。稍稍一会儿功夫胡松涛便从桥下走上来。“咱不去南张村了,咱回。”胡松涛从桥下上来不给任何解释,只这么说一句,就扭头往回走。许蛋娃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了,别看许蛋娃只比胡松涛大一两岁,但他却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是什么话也不能说,什么事也不能问。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扭转身,跟着往回走。
贾志杰没想到胡松涛竟胆小到一个人不敢走夜路,他竟会叫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去干组织上交给的秘密工作。看来,他还得好好地锻炼锻炼。不过何秀峰的表现更让贾志杰吃惊。
何秀峰是在第三天领受到同样的任务的。
天黑后,何秀峰向父亲告了假,说书房里贾老师有事,让到书房去,黑间就不回来了,不用留门。因为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何福春也就没在意。何秀峰摸黑跑出哨门,一拐弯就到了后头场自家的马房。韩伯和小牛正在马灯下干活,韩伯蹲跪在铡刀墩旁,双手打抱着草捆往刀口里塞,小牛握着铡刀把儿撅着尻子弯腰把铡刀按得‘嚓嚓’响。何秀峰一进来,韩伯便叫小牛停下手,他不想让这位好动的少东家去撑铡刀把儿。“峰峰闲下咧。”韩伯在何秀峰跟前并不拘束,他直呼着他的小名。“闲下咧,来听韩伯说故事。”何秀峰说着笑吟吟地就在炕沿上坐下。“好,等一下,我拾掇拾掇。”韩伯往草筛里抱一扑刚铡好的干草,端着倒入槽口,再往槽口里倒一马勺麦麸,尔后提起拌槽掍‘哗哗’地搅拌起来,槽头的两匹红马摆甩着尖立的耳朵,鼻子里喷吐着粗气争吃着槽口里的草料。小牛把铡刀跟前收拾利索。然后三人一起脱鞋爬上只铺着一张光片席子的土炕。韩伯拉开被汗渍和油污染得变了颜色的被卷子,把何秀峰的脚盖住,再就着灯盏把旱烟点上,这才说:“今儿个给你俩说啥呢。”韩伯有一肚子陈年老故事,何秀峰黑夜常过来听他讲故事。夏天躺在光光的场院里,冬天就这样蜷曲在小炕上。“随意,讲啥都行。”何秀峰想得是熬到时间就行,小牛嘿嘿笑着没有发表意见。
韩伯从关云长耍大刀讲开了……小牛拉响了沉闷的鼾声后,韩伯就收住稠稠的说不完的三国故事,提醒何秀峰道:“峰峰,你也该回屋睡觉咧。”何秀峰也有些迷糊,他揉揉睡意星松的眼睛,说:“我今黑不回屋睡。”“为啥不回屋睡?”韩伯不解地问。“后半夜我有事哩,现在什么时辰咧?”韩伯感到有些不对,但他还是说出了时间:“现在估摸着快交过夜了,你要做啥去?”“呀,都交过夜了,我得出去一下,我得到十里桥去。”何秀峰说着掀开被子就往炕下溜。韩伯一把没有拽住他,何秀峰溜下炕到槽头操起一根拌槽棍就要出门,这时门已被韩伯用身体结结实实地堵住。“这半夜五更鼓的,你到十里桥去做啥?”忠诚的韩伯不能让他半夜提着拌槽棍出去。被韩伯挡住去路的何秀峰有些情急,他跺着脚说:“哎呀,韩伯,这是书房里的事,不能给你说。”不管是什么事,不说清楚韩伯就不放他走。“书房学校的事为啥非得半夜五更鼓去?”“不能给你说,反正不是出去干坏事。”何秀峰急得快要蹦跳起来了,他怕误了时间,耽误了贾老师交待的事情。“你非要去,那让小牛给你搭个伴,陪着你去。”韩伯见实在拦挡不住,就想出一个变通的办法,不然,他真得放心不下。万一出个什么事咋给东家交待呀。也溜下炕来的小牛楞怔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顺手操起一根拌槽棍,并摆出一副要和谁斗架的样子。“也罢。”何秀峰在无奈中妥协了,他接受了韩伯的建意,让小牛陪着走出门去。
在黑茫茫的夜色中两个年轻人手里各提着一根拌槽棍上路了,一路上他俩甚至还大声地说着话,还时不时地相互磕打一下手里的拌槽棍……